在傳統印象中,藝術作為沉思、表達和解 釋的產物,被人們認為是視覺和聽覺感官 的專屬欣賞領域。而在其中,卻有不少藝 術家、策展人和評論者開始研究以嗅覺為 中心的藝術形式。
在藝術中引入氣味的想法在20世紀初才開始 真正流行起來,當時一些先鋒派藝術家開始 研究這一問題。作為19世紀末「全面藝術」 運動的遺產,1913年,義大利未來主義藝術 家卡洛·卡拉(Carlo Carrà)就提出了《聲音、 噪音和氣味的繪畫的未來主義宣言》,表達 了他在繪畫中的感官「復調」,並為「達達主 義」多感官的刺激體驗鋪平了道路,擴寬了 藝術的邊界。此後,越來越多的藝術家開始 用氣味進行創作。
> 《榛子花粉》,沃爾夫岡·萊布,2013
感官,藝術的新時代
首當其衝的便是實驗藝術先驅馬塞爾·杜尚 (Marcel Duchamp),他在1921年創作了作品 《美麗的氣息-面紗水》,這件作品使用了里高(Rigaud)香水瓶,並且把曼·雷(Man Ray) 拍攝的Rrose Sélavy(杜尚的女性名字)的照 片放在上面。這件作品可以被看作是其著名 的《泉(小便器)》微妙的雙關與升華—— 尿液與香水、男性與女性、粗俗與優雅、彰顯 與隱晦。1938年,杜尚開始探索一種非可視 化的藝術形式。在巴黎的國際超現實主義展 覽上,《1200袋煤》這件作品中,杜尚將氣味 引入藝術:在一個人造洞穴里,他用電爐烤咖 啡,讓空間充滿了「巴西的氣味」。
美國藝術家艾倫·卡普羅(Allan Kaprow)在 他1958年的文章《傑克遜·波洛克的遺產》中 寫道「我們不滿足於通過繪畫來暗示我們的 : 其他感官,我們應該利用視覺、聲音、動作、 人、氣味、觸覺等特定物質。」從那時起,一些前衛藝術家開始追隨杜尚的腳步,使用帶 有氣味的材料。讓-米歇爾·奧斯托尼爾(JeanMichel Othoniel)在1990年代初,開始使用玻 璃、蠟或硫磺製作作品。藝術家發現硫磺可 以使作品更加鮮艷,也因硫磺(soufre)與法 文souffrir(意為:受苦)諧音,極力表現人生 的痛苦和歲月的消逝。
> 《美麗的氣息-面紗水》,馬塞爾·杜尚,1921
德國當代藝術家沃爾夫岡·萊布(Wolfgang Laib)在2013年展出的作品的《榛子花粉》裝 置作品也是其中典型的案例。作品中的黃色 的粉末是沃爾夫岡從1977年開始採集的榛子 花的花粉。一到春季,沃爾夫岡就會在德國 南部鄉下採集蒲公英、松樹和榛子花粉。這 一行為,被他視作一種儀式。「花粉是植物 生命的開端。它是如此簡單、美麗又複雜。象徵生命周而復始、不斷循環的永恆。」他將 這些花粉儲存在玻璃罐里,展覽時撒向紐約 MoMA 博物館的中庭地面,形成一個短暫的 黃色花粉田,以此來連接生命與自然。
氣味與情緒
嗅覺的直接傳遞能使身體快速的感受,而不 需要視覺產生的距離。氣味可以觸發感覺和 情緒的反應或者記憶體驗。它們可以代表某個地方,甚至可以反映社會、我們的身體和身份。人們對氣味理解的差異不僅是個體之 間的差異,甚至是跨文化的差異。氣味的短 暫和不穩定的性質為藝術語言提供了一個發 聲渠道,令觀者感受並接觸藝術家所傳遞的真實。
藝術中的嗅覺刺激往往是顛覆性的,令人 不快,進而觸發人體最原始的防禦反射機制——最直觀的厭惡。1965年,愛德華·吉恩 霍爾茲(Edward Kienholz)的裝置作品《the Beanery》就使用了混合氣味。該作品的靈感 來自於Barney's Beanery,一家位於洛杉磯日 落大道的破舊酒吧,也是名人、音樂家和藝術 家的著名聚集地。場景中的17個人臉都由時 鍾組成,時間都被設定在10點10分。時間的暫 停與酒精、油脂、尿液和香煙和氣味配合,刻 畫出20世紀60年代美國人的無奈與逃避。
> 《如何向死兔子解釋圖畫》,約瑟夫·博伊斯,1965
在約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的行為藝術作 品《如何向死兔子解釋圖畫》中,博伊斯的頭 上塗了蜂蜜,臉上覆蓋著金箔,懷抱死野兔, 暗示了他和神、動物、天地連結為一體。博伊 斯認為人應該學會蜜蜂的勤勞,熱愛和平,而 不是通過不正當的手段獲取不正當的利益。但 觀眾認為死去的野兔同現場強烈油脂的酸腐 氣息與蜂蜜的甜意混合令他們倍感不安。
除此之外,達米恩·赫斯特(Damien Hirst) 1995年的作品《派對時間》在一個巨大的煙 灰缸里裝滿了煙頭和空煙盒;彼得·德·庫貝爾 (Peter de cuere)2010年的作品《煙屋》,那裡 的牆壁上覆蓋著750000個煙頭,揭示吸煙的 毒性和它們帶給人們的短暫歡樂,令人矛盾。 同樣令人震驚還有理察·威爾遜(Richard Wilson)在1987年的裝置作品《20:50》,巨大 空間裡的80000升的石油組成一個黑色的深 淵,改變了人們對建築與空間的感知——石 油的氣味讓遊客不得不時刻保持警惕。
藝術家們使用各種各樣的氣味材料,無論是 天然的或合成的。他們將不同的材質氣味混 合。雖然每一種文化對同一種氣味闡述有著 不同的理解,但它們在集體潛意識中有共同的內涵。當這些氣味被用於藝術作品中時, 便會創造出諸多不安、驚訝、嚮往或者感動的社會情緒。
> 除了文中的藝術家外,還有一個著名的作品是藝術家馬里奧·梅爾茨(Mario Merz)利用天然樹脂、蜂蠟、樹枝、羊毛氈廢棄車門和霓虹燈材料創作的《冰屋》
美好與希望
嗅覺的一個重要作用是探測危機,另一個重 要作用是感受希望。這令嗅覺藝術變得有跡可循。
荷蘭藝術家赫爾曼·德弗里斯(Herman de Vries)對自然之美深深著迷。在1984年至2015年期間,他將玫瑰、樹葉、青草甚至泥土 帶入展覽空間。藝術家專注於自然的生命本身,充滿生氣的植物在他巨大的作品中呈現 它的原始形態。鋪在地板上的大量花蕾或綠 植,象徵在生活重壓下的人們找尋自我的意 識。這些從散落在地板上的成千上萬的花蕾 中升起的芬芳,被藝術評論家和觀者認為是 一首無聲的詩。
蘇格蘭藝術家卡拉·布萊克(Karla Black)在 2011年代表蘇格蘭參加威尼斯雙年展時用面霜、肥皂和浴彈雕塑,創造出巨大的、柔和的裝置作品,利用嗅覺美學吸引力,將有形物質與記憶或是潛意識的隱秘連接在一起。這些 因素都是自我認知的表達且與藝術相關性, 解釋了自然和消費文化之間的矛盾。
藝術中帶有香氣的化妝品影響的是社會結構,而不是身體。它們被用於藝術家的時政評論,比如泰國藝術家尼潘·歐拉尼維(Nipan Oranniwesna)創作的《幽靈之城》,是一幅用滑石粉繪製的地圖,展示了21個相互關聯 的城市,滑石粉的使用,說明城市的不斷發 展,森林植被不斷減少,引發對地球表面蓬 勃發展實則脆弱不堪的思考,並通過嬰兒時 期人們熟悉的香味喚醒記憶深處植被環繞的 懷舊情緒。
> 《現在時》,莫娜·哈圖姆,1996
出生於巴勒斯坦的藝術家莫娜·哈圖姆 (Mona Hatoum)關注世界上的暴力與壓迫。 1975年,黎巴嫩貝魯特內戰爆發,她被迫逃 亡到英國。有關政治動亂和民族衝突的個人 經驗在她的創作中滲透。莫娜擅長使用各種不同的材料來創作雕塑,將一種事物特徵與 另一種差異化的材料特徵結合,產生超現實 感。在她1996年的作品《現在時》中使用了一 幅由2400塊橄欖油肥皂組成的世界地圖,並 通過網格或幾何的形式來表現社會中的控 制系統。隨著展覽持續不斷溶解邊界,亦暗 示約旦河西岸當時的政治不穩定。
土耳其藝術家法特瑪 ·布卡克(Fatma Bucak)對邊界問題及其對人類的影響特別感興趣。2016年,她的作品《大馬士革玫瑰 Damascus Rose》將大馬士革玫瑰的枝條嫁 接到土耳其玫瑰的花莖上。大馬士革玫瑰曾 經是一種標誌性的品種,但由於敘利亞內戰 的結果,它生長的土地大部分已經被遺棄。 藝術家將玫瑰的嫩枝從敘利亞運送到土耳 其,途經黎巴嫩、沙烏地阿拉伯和義大利。這 些在旅途中倖存下來的枝條——體現了一 種失落感、危險的可能性和對生命的渴望, 布巴克將這些枝條嫁接到異國他鄉的玫瑰花 叢上,在這些插枝中,只有大約20株存活了下 來,只有兩三朵玫瑰開花了。這是對移民危機 的一種隱喻:很多人在暴力事件中倖存下來, 但很少有人能夠在陌生的土地上苗壯成長。 通過栽培、切割或蒸留,大馬士革玫瑰承載著 它的威嚴和象徵意義的重量,跨越了時間和國界。
> 《玫瑰安裝》, 赫爾曼·德弗里斯, 2014
儘管嗅覺藝術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發展,但展出嗅覺藝術品也引出關於氣味展品布局、 空間性和時間性、氣味之間的干擾、氣候條 件、遊客數量等會改變氣息最終接收到的呈 現效果的問題。同時,由於缺乏嗅覺藝術的 歷史和理論參考,藝術批評家們通常是將藝 術形式與氣味分離。嗅覺藝術的短暫性使得 它看似更難融入藝術市場和收藏。
> 《大馬士革玫瑰》,法特瑪·布卡克,2016
通過嗅覺感受的藝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 自由。在這更公開地擁抱各種材料和形式的 時代,東方和西方的藝術家都不再僅僅致力 於花卉的直接表現。洛杉磯藝術與嗅覺研究 所的創始人薩斯基亞·威爾遜-布朗(Saskia Wilson-Brown)認為:「人們之所以不願意 承認以氣味為中心的藝術,很大程度上是 因為氣味很難存檔,因此,它有可能失去它 的一部分價值,但也正因如此,嗅覺藝術以 其堅實和永恆的形式超越了傳統的傑作概 念。」(編輯:九月)
文 Article > 王紫 Wang Zi ;
圖 Picture > 網絡及藝術家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