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位於澳大利亞墨爾本的維多 利亞州國立美術館(以下簡稱NGV)將帶 來新展「大氣候」(Big Weather)。「大 氣候」從NGV館藏的原住民收藏品中選 取大量作品,它們包括許多原著文化的故 事,如不同景觀的形成過程、神聖水道被 更新和補充的方式等。展覽將這些作品 攜帶的大故事串聯起來,提醒人們我們 與天氣相互共生的關係,也指出講故事這 一知識傳遞方式的持續性和重要性。
「故事需要被講述和重述,這一講故事的過 程,讓我們能夠承擔責任,並將這份責任代代 相傳。」賈里德·M·菲爾德(Jared M. Field)博士 在展評《不過是好的方向》里寫道。在氣候問 題愈發緊迫的當下,這是一個及時的展覽,澳 洲原住民和托雷斯海峽島民文化知識里包括 對天氣系統豐富而深刻的認知與理解,這些 古老的智慧在展覽中被立體地呈現。展覽突出 了原住民藝術家和設計師們在分享與天氣相 關的故事和儀式方面扮演的重要角色,確保這 些故事和古老的文化知識在後代繼續存活。
> 麥可·萊利 (Michael Riley) 的作品《雲朵(牛)》
《大氣候》展示了來自不同原住民社區的藝 術家的作品,許多參展者對祖先的精神性生 物進行了獨特的詮釋,它們召喚雨水、冰雹 和季節性風暴,以讓這些水融入河流、恢復自然景觀並滋養野生生物。多元的作品和不 同背景的創作者共同組成《大氣候》:來自 澳大利亞南部艾爾半島河流之地的編織大 師伊馮娜·庫爾瑪特里(Yvonne Koolmatrie) 帶來近年的編織雕塑。來自約塔約塔的藝 術家唐娜·布萊克爾(Donna Blackall)展出 新編織的盾牌,她的盾牌同時體現自然的基 本層面和庫林族的語言群。討論與動物重 要關係的作品也參與展覽,如莉娜·亞林庫 拉(Lena Yarinkura)的兇猛針鼴和文化轉 變。藝術家農吉林加·馬拉威利(Nonggirrnga Marawilli)的《雷陣雨起》和比爾·威士忌 (Bill Whiskey)的《卡塔丘塔附近的岩洞和 鄉村》作為NGV重點藏品加入展覽。藝術家 海納·哈姆(Treahna Hamm)受美術館委託 創作的新作講述了大氣候對鄉村的影響,也描述了近年破壞性森林大火的故事。《大氣 候》也包括麥可·萊利 (Michael Riley) 的標 志性攝影系列的作品《雲朵(牛)》系列。妮 西·坎普斯頓(Nici Cumpston)的攝影作品也 入選,展示了巴金吉村(Barkindji Country) 被洪水淹沒的情景。
藝術家伊馮娜·庫爾瑪特里被視為今天澳大利 亞重要的藝術家和編織大師。生於20世紀40 年代的庫爾瑪特里,在墨累河邊度過她大部 分生命。從墨累河下游一直延伸到庫容瀉湖 的河口,這是藝術家的祖先們生活的土地, 她的祖先們曾在此相遇。從孩提時代起,她 通過開車、騎馬和步行的方式,穿行和經歷 它的不同景觀,家族的艱難境況和從事季節 性勞作的父母是她與墨累河最初的關係。
> 伊馮娜·庫爾瑪特里的作品《魚勺》
從接觸傳統編織技藝到今天,她在曾接納和 滋養祖先的同一條河流上創作,採用的創作 材料是和祖先們當年播種的作物相同的植 物——燈芯草。自1980年代開始編織以來, 她面臨的最大挑戰是如何讓祖先的傳統恢 復生機,讓它們重新進入人們生活。開始新 的作品,她會走到河邊,不僅採集燈芯草,也 吸收不同的養分和靈感,和她自己族群的文 化與歷史產生聯結。「這條河給我靈感,我一 邊走,一邊開始編織,然後我會想,我要做一 架飛機,然後,我會構思它應該長什麼樣。」
幾十年來,庫爾瑪特里用本土的燈草編織立 體雕塑,將祖傳故事與她在河流之地的個人 史交織在一起。有時,她走回個人歷史,進入 另一個世界,一個生存艱難、無法保障溫飽 的世界。「沒有早餐等著孩子們,他們不得不 製作籃子和漁網,去河裡捕捉食物。當我創作 時,我回到過去。那些過去屬於多年前,但我 仍然喜歡去河邊,去他們曾經坐過的地方, 坐在那兒,編織。」她的作品主題也透露她 一次次回到歷史的「旅行」——她描繪出自 河流之地充滿夢幻的傳說故事,如《河流本 伊普》和《彩虹蛇》。1997 年,她帶著自己的 作品《鰻魚陷阱》參與威尼斯雙年展,《鰻魚 陷阱》是庫爾瑪特對傳統工藝品進行現代手 法的再造,作品討論到創新和文化獨創性議 題。這次展覽,她帶來的作品之一《魚勺》也 講述了關於伴水而生族群的生活故事。
> 喬治·諾那(George Nona),雨雲頭飾,2014
對於庫爾瑪特里來說,瀕臨消失的源自具體 生活的河流之地編織技術是她持續創作和 分享她的知識的根本動力。她的雕塑作品 講述了一位河流之地的現代女性的個人旅 程——她如何與來源地和傳統歷史保持緊 密聯繫,並復興一種緣起古老族群的瀕臨滅 絕的藝術形式,成為了這一形式的大師。現在,七十多歲的她努力延續她的技藝,並進行大量的教學,她先教她的母親編織,現在, 她也在教年幼的孫女編織技藝。她認為,將 這種文化傳承下去很重要;你可以談論文化, 但你也要去實踐那種文化,這種實踐讓它活著。需要在很小的時候,就種下種子。她希望,有天,當她無法繼續編織時,她的孫女會 以自己的方式,延續自己的探索,像她一樣, 富於創造力也充滿耐心。
另一位參展者唐娜·布萊克爾也是一位編 織藝術家,來自約塔約塔族(Yorta Yorta/ Taungurung)。十多年前,布萊克爾參與來自古納瓦吉(Gunditijmara)編織大師布朗溫·拉澤木 (Bronwyn Razem)的工作坊,對籃子編織這門 手藝重新產生興趣。維多利亞的籃子編織工藝 已經有數千年歷史,許多款式和技術已被澳大 利亞和世界各地吸收和使用。布萊克爾擅長 使用毯式針跡,這一針劑結實而堅固,可以編織出實用而美觀的籃子。她喜歡用紐西蘭亞麻 來編織籃子,這一植物葉寬且強有力,適合她的編織風格。她也將現代材料引入植物纖維, 創作出與維多利亞歷史相關的當代藝術作品。
> 藝術家海納·哈姆(Treahna Hamm)受美術館委託創作的新作講述了大氣候對鄉村的影 響,也描述了近年破壞性森林大火的故事
作為一名原住民女性,唐娜·布萊克爾認為,深 入澳大利亞原住民祖先是必要的,他們留下 來的文化藝術遺產,對今天的澳大利亞人探 索可持續的生活方式和這片土地的可持續發 展仍然有很重要的意義。在2020年於項目畫廊 (Project Gallery)的第一次個展《我的文化之 旅》中,布萊克爾講述了她關於學習和歸屬感 的探索的故事。布萊克爾是維多利亞原住民編織工藝集體組的一員。到今天,和集體組那 些經驗豐富的傑出的女性們一同,她仍然在學 習和創造性承繼這門古老技藝。和伊馮娜·庫 爾瑪特里相似,她也經常舉辦編織藝術工作 坊,將這門瀕臨失傳的手藝教給任何對它們感興趣的人。「我意識到,舉辦工作坊過程中 產生的對話和輕鬆的氛圍讓人振奮,人們在學 習手藝的同時,也在學習這個國家的歷史。」
原住民藝術家羅弗·托馬斯(Rover Thomas) 不同時期的繪畫作品也是《大氣候》的一部 分。1926年,托馬斯生於澳大利亞西部大沙沙 漠的古納瓦吉。他曾跟隨父母過著遊牧的生 活,20世紀40年代,住到金伯利南部的比利 盧納站後,他完全被本地傳統民俗征服。20 世紀50年代初,托馬斯創作出《阿爾伯特·納 瑪吉拉:透過重樹間隙的麥克唐納山脈》,這 幅水彩風景畫記錄了他熟悉和心愛的風景。 這時,他的作品比較寫實,整體用色樸素,藍、 黃、綠、棕一齊構成了前中遠景分明的草原景 觀。早期這些畫作,大部分繪製在他的叔叔 帕迪·賈敏吉 (Paddy Jaminji) 製作的木板上; 畫中的主題起於一個女性親戚去世後托給 托羅斯的夢。他將這些畫用於Kurirr Kurirr儀 式,這一儀式包括一系列特定的舞蹈和許多 歌曲,而這些歌曲追溯到一位女性去世後的 精神之旅。她的死亡發生在德比海岸附近的 一個漩渦上,她一直「旅行」到她在土耳其河 附近的出生地。在托馬斯的畫中,原住民藝術 中經常被描繪的尖吻鱸也是常出現的一種意 象,它們的夢想和古老神話,通過它們與地形 地貌的直接聯繫被呈現。傳統神話和講故事 在托馬斯的畫中扮演重要角色,而景觀對他來說,同時是物理空間和精神場所。
> 卡拉·狄更斯《我們著火了(不是以性感的方式)》,2020
與許多澳大利亞當代原住民藝術家一樣,羅 弗·托馬斯很晚才正式以作畫為主要活動。 瑪麗·馬查 (Mary Màcha) 於 1980 年代初在 金伯利政府部門工作時,托馬斯主動找到馬 查,對她說:「我想畫畫。」由此,他開啟短 暫而高強度的創作階段。他在1989年創作的 《威利威利的夢中故事》是這一時期的作品 之一,以簡約的線條和大地色系講述著他所 屬部落的文化和歷史。這時,他的表達更加 簡練抽象,顏色也進一步簡化,不同程度的 棕色帶領觀者進入一段非線性的故事。馬查 觀察到,托馬斯對土地有強烈清晰的意識, 對顏料懷有特殊的親和力——他喜歡從自然 環境搜尋顏料,而不是購買現成版。最初,他 收集和天然色素和木炭一起使用的灌木膠, 這一材料性質不穩定的,導致粗糙、鬆散的 紋理表面,通常帶有輕微的光澤,且隨著時 間的推移會生成白點,它們會分解或凸起。 後來,當他接觸到一種幾乎無色的庫拉瓊樹水溶性樹膠,一種卡倫布魯原住民部落常用 的方法,他能夠獲得更穩定的表面,同時實 現他理想的天然顏料的啞光效果。
1960 年生於原住民部落的麥可·萊利 (Michael Riley)青少年時移居雪梨,主要從 事攝影與實驗影片創作。他的藝術實踐,給受 眾提供了關於原住民文化藝術的一種原創的、 非刻奇視角的入口,也挑戰了非原住民群體對 於原住民藝術的刻板印象。2000年的「雲朵」 系列除了牛和雲朵的拼接,還有很多其他的組 合:天使雕塑與雲朵,天使翅膀與雲朵,昆蟲 與雲朵,聖經與雲朵等。對麥可·萊利來說, 「雲朵」系列和組成的展覽《雲朵2000》,對 萊利來說,是一場「決斷性的展覽」。他將他 生命里所有重要元素組合起來:他的童年、童年與基督教的接觸、和基督教的複雜關係、 原住民的歷史。他試圖在不同要素之間建立 聯繫,比如,讓一頭牛在一片具有永恆感的天 空漂浮。牛對於原住民而言是一種奇怪的動 物,不過,當食物短缺的時候,原住民也會殺 牛來解決食物供給危機。而懸在空中的羽毛, 也可以被理解成很沉重的物,「我將羽毛視為 一種信使,它將訊息傳遞給人、傳遞到不同族 群和不同的地點。」麥可·萊利說。
來自東金伯利巴金吉部落的六零後藝術家、策 展人和教育工作者妮西·坎普斯頓帶來攝影系 列作品《鑑證》,她帶著檔案管理員的視角和紀 錄片工作者的背景,記錄了和她所屬巴金吉血 統部落息息相關的水道。「我發現巴金吉村人 的祖先與墨累河系統和達令河緊密相連,因為 過去,我們常常根據天氣模式和不同季節食物 來源的供應情況,決定是否前往內陸湖泊。」
> 羅弗·托馬斯的作品《阿爾伯特·納瑪吉拉:透過重樹間隙的麥克唐納山脈》
默里河畔的邦尼湖是《見證》系列最著名的部分。在創作於2005年到2010年之間的作品 《被淹的樹膠,卡塔拉普科河,墨累河國家公 園》 里,她用鏡頭記下飽受洪水侵擾的墨累 河,和那些因水位上漲無法再正常存活的植 物。坎普斯頓的攝影刻畫了這一脆弱的生態 系統的衰落過程,但充滿悖論的是,它們也 揭示出這兒曾是原住民生活地的證據。這些 原住民部落的遺址在20世紀初部分被洪水掩 蓋。但很少有人預料到2011年這兒突發的大 暴雨和新的洪災。在新一場洪水發生前,坎普 斯頓用她的鏡頭記錄下這條和的鮮為人知的面向,乾涸的湖水顯露出其古老的標誌:露營 地、充滿疤痕的樹木,它們的樹皮和木材被移 除以用於涼亭、盾牌和獨木舟,年輪樹和其上 不同氏族衍生的標記。 墓地和大屠殺遺址 共存一處,在這一令人不安的發現中,她用攝 影媒介調和敘事的手法記錄下這段歷史。
天氣系統是了解整個生態的關鍵方式,其基 礎是祖先傳承下來的親密的文化知識,通過 與國家的關係,這些文化知識一代代延續下 去。通過記錄故事和監測特定環境,藝術也 在交流文化信息上扮演愈發重要的角色,借 助它們,人們更了解澳大利亞景觀的周期性 的特質。而通過創造性的表達,人們可以討 論我們的生活和我們所處的這顆星球之間的 微妙平衡、火災和風暴等災難的後果,以及 對高度在場的氣候變化的恐懼。
對我們多樣化生態系統的基本了解,對於人 類未來的生存至關重要。《大氣候》策展人漢 娜·普雷斯利(Hannah Presley)指出:「通過認 識天氣系統作為不同景觀的指示符的角色, 我們能更進一步了解我們今天生活面臨的許 多變化,以及這些變化對我們的影響,關於過 去的知識能夠如何用在我們共同的未來,以 及我們應該如何去適應變化。」(編輯:九月)
文 Article > 張夢卿 Somer Zhang;
圖 Picture > 澳大利亞國立美術館 National Gallery of Victor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