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舞與舞者阿卡什·奧德拉(Aakash Odedra)與胡沈員帶著他們的雙人現代舞作品《無徑之徑》Samsara 於10月21日、22日在上海國際舞蹈中心劇場呈現了兩場精彩絕倫的演出。
「世界頂級舞者的強強聯手」,「八家全球頂級藝術機構聯合委約」,「頂級幕後團隊共同設計打造」,「走遍了各大極富盛名的國際藝術節」,這部舞蹈作品帶著諸多閃亮的讚譽,在全球首演的三年半後,終於來到了它創作靈感的誕生地,帶領上海的觀眾們踏上了一次精神自我與文化探索的朝聖之旅。
《無徑之徑》創作來源於中國人家喻戶曉的名著經典《西遊記》,但它並沒有著眼於具象的唐僧師徒四人和一路沿途的妖怪神佛等角色或是九九八十一難其中某個具體的歷劫故事。
作為一個現代舞作品,它把玄奘西行取經的歷程高度抽象化演繹,讓觀眾能在一個更廣闊的意義上去理解和解讀。
二位舞者從編舞和表演上都沒有拘泥於刻畫某一個形象角色,作品過程中舞者通過服裝的變幻和不同的肢體互動,展現了人不同的外在經歷和內在狀態。
作品開篇是胡沈員一段安靜的獨舞,好像混沌中純粹的精神出生,緩而穩的身體張弛中蘊含了無限力量,也為整個作品奠定了一個堅毅的內核。
披上黑衣戴上帽子後,他隱去了人物畫像,進入塵世變為一個在路途上的無名行者。從獨自在黑暗中摸索行路到遇到了另一位行者,從好奇、衝撞到相知、相認、相互學習、至最後的相融,這大概不僅表現了個體的際遇,也體現了不同文化在歷史進程中的發展階段。
表演的風格在不同段落中變換,給人一種視角焦距的轉變之感。有近距離的兩位舞者俏皮的互動,彼此教授學習,好像古時不同文化交流中的奇人軼事之景;也有宏觀的快節奏的兩相競爭展示,好像一串歷史蒙太奇,讓人看到民族的爭執與文化的融合。
非常震撼人心的一段舞蹈,從胡沈員為阿卡什倒撒黃沙開始。
一串細沙從天而降直抵阿卡什頭心,他開始不停旋轉,手和裙角畫出圓形。他接過一掌細沙,傳遞給到另一雙跪地迎接的手中,然後二人用類似朝拜聖山的五體投地的磕頭朝拜的方式,拋灑著黃沙,從舞台的一側連續拜到了另一側。
另一個片段中,胡沈員邁著緩慢步伐前行,阿卡什跪坐在他面前後退,每走一步他都俯身用手抹開地上的沙,劃出一條曲折婉轉的弧線,也許是尋路,抑或是精神的臣服。
演出的結尾,編舞回應開場而更進一層,在無數垂落的沙束中,胡沈員褪去黑袍,用近乎赤子的樣貌又一次展現了那重新發現的純粹而自由的自我。歷史轉身,精神神聖。
整個表演除了震撼別無其他形容之詞。
作品從《西遊記》出發,融合了兩位舞者自身文化背景與當下狀態,著眼於表達人向外堅定邁步前行,和向內持續探索自我的過程。生命在這樣一種向外和向內的過程中輪迴而循環上升,個體的生命力與群體的文化活力因此而生生不息。
整個舞蹈極具神性,這種氣質基於編舞,又被舞台設計、燈光設計與現場音樂演奏加持呈現出來。
蒂娜·佐卡(Tina Tzoka)的舞美設計極簡,黃沙與塑像。也許它們是同為途中朝拜之人,在荒漠與時間中凝固而透露出神秘與神性。一簇簇細沙從天而落,貫通塑像與舞者的頭頂,似沙似水似氣似意。與其說是時間的沙漏,不如說是更高的精神世界與不斷在路上追尋人生真諦的行者的意識連接通道。
亞隆·阿布拉菲亞(Yaron Abulafia)的燈光打造也相當巧妙,開篇一束頂光氤氳在飄浮的煙霧之後,引人好奇而緩緩探究。期間一排排的垂直光束漸次推進,用燈光演繹出時間的慢鏡頭感,捕捉了史詩的重要片段。逐漸炙熱的燈光顏色打在塑像上,配上越來越多下落的沙束,舞台視覺慢慢把精神和情緒的釋放推向高潮。
尼基·威爾斯(Nicki Wells)、麥可·奧米斯頓(Michael Ormiston)與王貝貝共同呈現的現場音樂同樣絕妙。
開場擊銅鑼,那舞台後側正中的銅鑼在演出中時隱時現,好似全然在場的神之眼在注視一切。尼基如天籟般的聲音在空靈中渲染氣氛,麥可的呼麥與駝鈴聲描繪出一片廣袤的大漠之景,給觀眾帶來無窮的畫面與想像空間。期間王貝貝急速擊鼓的身影被燈光勾勒出輪廓,投射在背景中呈現出一個巨大的影子,為文化的衝撞場景疊加了視覺與聽覺雙重衝擊。
阿卡什在楊麗萍的舞蹈作品《十面埋伏》中第一次認識了出演虞姬的胡沈員,他形容胡沈員的身體極具能量又像水一樣流動。
二人因此開始合作,在整個編創過程中,雖然二人語言不通,但是他們的身體和靈魂都講著同一種語言。
阿卡什受訓於現代舞和古典印度舞蹈形式卡塔克,而胡沈員則有深厚的中國民間舞和現代舞功底,二人既不同又極其相似。在《無徑之徑》的創作中,兩人沒有採用傳統雙人舞的技法,而是從他們各自的舞蹈語言出發去尋找共同的節奏。這個過程默契而自然,有時候靠一個眼神他們彼此就能領會對方的意圖。
胡沈員形容他與阿卡什在創作和表演中的關係像是一面鏡子,「他是我,我也是他,我們在兩個不同的地方都能看到彼此。因此這是一個雙人舞作品,但也是一個獨舞作品。」
這不僅是舞者背後內心的感受,也同時通過編排表現在了舞台上。演出中間的一段,阿卡什站在前面,胡沈員在他身後從兩側伸出雙手,二人動作一快一慢一張一弛,互為補充而圓滿。而下一段的舞蹈中,胡沈員站立著阿卡什倒掛在他脖子上,二人一上一下,互為鏡像對比。好像同一個人的不同面相,又讓畫面在旋轉循環中始終成立。
兩位不同背景的舞者產生的文化碰撞激發了這個作品在創作過程中無數的思索與拷問。
阿卡什作為一位在英國出生成長的印度裔舞者,《西遊記》的故事內容對他來說稍顯陌生,但是主題內核又與他十分貼近。
在與阿卡什的專訪中問及他對於《西遊記》的印象與感受,他提到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點:因為他生活在倫敦,一般意義下歐洲已經代表了「西」,印度與中國對他來說是「東」的概念。
但是,對中國來說,印度又在它的西方,去往印度的朝聖是西行之旅。
這其中「東」與「西」意義的互換讓兩位舞者思索到底何為「東」,何為「西」,他們各自心中的「西」又代表了什麼。
無徑之徑,沒有路的路。這條路到底是什麼?它在何方?通向哪裡?答案自在每一個人的心中。
-劇終-
顧嘉蘇揚
有空一起去劇場吧
落筆於2023年10月22日
上海國際舞蹈中心劇場觀看後
配圖為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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