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晚是我的新婚之夜。
新郎，是我的哥哥葉黎。
是的，哪怕我們身處這間布置成洞房的小屋裡，哪怕我已經知道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可我依然覺得，葉黎，他就是我的親哥哥。
這十五年來，我跟葉黎，表面上是兄妹，私下裡卻如兄弟一般。
平日裡，我總是一副男兒裝扮，走路大步流星，為人不拘小節，葉黎戲稱我「二弟」，幾乎不拿我當女子看待。
我和葉黎在一起最常見的場景，便是他握一把彎刀，我執一柄長劍，纏鬥在一起，互不相讓。
可現在，我們「兄弟倆」，卻被我們的娘，反鎖在這間小屋裡，強逼著圓房成婚。
02
不，不是我們的娘，是葉黎的娘。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不是我的親生母親。
掌燈時分，我和葉黎從後山砍柴回來，娘迎上前，鄭重其事地告訴我：我是她閨中密友的女兒，未滿周歲時，生母就因病去世，臨終前將我託付於她。
而早在我出生之時，她和我生母就已經定下婚約，等我長大，要和葉黎結為夫妻。
可以想像當時我有多震驚。
十幾年來，娘從未露出任何端倪，我也從未感覺到她對我與對葉黎有什麼區別。
我甚至覺得，她要更寵我一些，家裡有什麼好吃的，她總是先緊著我。
03
還沒等我緩過神來，娘便不由分說把我和葉黎拉到堂屋，讓我們倆拜天地。
遭到我們的強烈拒絕後，娘乾脆把我們雙雙推進後院的小屋，反鎖了門。
我這才發現，這間原本閒置的屋，不知何時已被娘布置成了洞房的模樣。
牆上貼著大紅囍字，几案上紅燭搖曳。
當時，我的第一反應不是憤怒，而是覺得荒誕可笑。
我身上穿的，還是葉黎的舊衣裳，藏青色的夾衫夾褲，綸巾束髮，活脫脫一個砍柴少年。
跟同樣裝扮的葉黎，並排坐在鋪著大紅衾褥的床榻邊，別提多滑稽了。
04
這會兒，我下意識看向葉黎。
燭光下，葉黎的額頭上，滿是亮晶晶的汗珠，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急的。
常年習武，他身材精瘦，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但五官卻甚是俊秀。
我經常笑話他，說他身為男子，偏偏有一雙攝人心魄的桃花眼。
觸到我的目光，葉黎立刻垂下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葉黎的模樣，讓我啞然失笑。
我還沒怎麼樣呢，他倒先害羞起來了。
我忍不住逗葉黎：「哥，怎麼辦？要不我們乾脆遵照娘的意思，生米煮成熟飯算了？」
葉黎回過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是不是都忘了你是個姑娘？這般口無遮攔，沒羞沒臊……」
05
頓了一下，葉黎又小聲嘀咕：「娘是不是糊塗了？她不是這麼專橫不講理的人啊……」
是啊，娘今日的舉動，太反常了。
在這之前，我從沒有懷疑過，我和葉黎的娘，是世上最慈愛、最開明的母親。
打從我記事起，我就與娘還有葉黎相依為命，住在這位於深山的院落中。
門前幾畝薄田，房後一片果林，聊以維持簡單清貧的日子。
在我六歲那年，娘請了十里之外普雲寺的一名高僧，教我和葉黎習武。
葉黎使刀，我則用劍。
平日裡，娘操持著家裡家外的瑣事，在我和葉黎練功之餘，親自教我們讀書習字。
每當我提出我是不是也該像別的姑娘，操持家務做做女紅時，娘都會蹙眉道：「好好練武，強身健體，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多讀讀書，腹有詩書氣自華……至於旁的，不學也罷。娘不想讓你做個尋常的婦人，一生囿於閨房，一生圍著鍋台。」
而我下山到鎮上，經常聽到有女人這般訓誡自家姑娘：「做不好飯菜，裁不好衣裳，笨手笨腳的，將來到了婆家，怎麼伺候舅姑和夫婿？」
06
向來豁達睿智的娘，怎麼會做出這般荒誕不經的舉動？
為什麼十幾年從沒提起過我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偏偏這時候告知我真相？
即便她說的都是真的，我和葉黎真有婚約，又為什麼要急於一時，在我們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的情況下，就要強逼著我們成婚？
這麼想著，我站起身，對葉黎說：「哥，要不我把窗子劈了，我們出去找娘問個清楚！」
說著，我抱拳抬腿，躍躍欲試。
自幼習武的我，能將一柄長劍舞得密不透風，哪怕三五個壯漢同時上前，也不是我的對手，這簡陋的木門木窗，又怎麼能圈的住我？
然而，還沒等我飛腳踹開窗子，「呼啦」一聲，門開了。
我定睛看去，出現在門口的，不是旁人，正是娘。
07
她徑直走進來，闔上門，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對我和葉黎說：「好吧，我把實情都告訴你們，要不然你們倆定不肯就範……宮裡皇上病危，恐不久於世，皇子們為了爭奪皇位，禍起蕭牆。二皇子三皇子和大皇子四皇子聯手，殺了皇后親生的五皇子。
而後，大皇子和四皇子這對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又起兵討伐二皇子和三皇子……二皇子被亂箭射死，三皇子僥倖逃脫。
盛怒之下的皇后，以忤逆謀反的罪名，命御林軍將剩下的三個皇子統統打入天牢。眼下，皇后把持朝政，可她唯一的兒子死了，她又絕不可能讓殺害她兒子的兇手繼承皇位……」
什麼呀？皇上皇后，一堆皇子，你殺我我殺你……
08
我還沒開口，葉黎便問出了我的心聲：「娘，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麼？這跟我和嬙兒有什麼關係？」
娘直視著葉黎，良久之後，一字一頓道：「黎兒，娘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不出意外的話，皇后會派人接你回宮，繼承皇位……她知道你還活著……」
什麼？
在我和葉黎愕然的注視下，娘又接著說道：「黎兒，娘和你，都不是尋常的布衣百姓，娘曾是當今皇上的嬪妃，你，是他的親生兒子，如果不出意外，你該是三皇子。
當初你尚在襁褓之中，娘遭人陷害，被貶為庶人。而你，又被人說成是不祥之兆，活不過半歲……於是，娘才帶著你，來到這深山之中的小院，苟活至今……」
說著，娘翻開葉黎的衣領，將他平日戴在脖頸上的司南玉佩露出來，說：「這枚玉佩，是你出生時，你父皇賞給你的，是你身份的象徵……」
09
我的心狂跳不已，難以置信地看看娘，又看看葉黎。
娘嚴肅的表情，凝重的語氣，以及那枚晶瑩剔透小巧玲瓏的司南玉佩，讓我明白她不可能說謊。
我這才想起，我和葉黎曾問起我們的爹爹在哪兒，娘憤憤地回答：「你們的爹，是拋妻棄子的負心漢，權當他死了，不提也罷……要不然，你們倆怎麼都隨我姓呢。」
我做夢也沒想到，和我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被我叫了十五年的娘和哥哥，竟然有著如此顯赫尊貴的身份。
我站起身，想悄悄退出去。
這樣的場合，他們母子間這樣的談話，我不宜在場。
然而，還沒等我舉步，娘突然看了我一眼，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所以黎兒，你和嬙兒必須儘快成婚。不然等你到了都城，皇后肯定要另給你指婚……記住，你若是未來的君王，嬙兒就得是未來的皇后。
這是娘對已故好友的承諾，不管我們是貧是富，是貴是賤，你和嬙兒，都必須結為夫妻！」
10
說完，娘便疾步離開了我們的「洞房」。
這次，她沒有再反鎖門，但我和葉黎也都沒有跟出去。
我們倆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短短半日，我先是得知自己不是娘的親生女兒，再得知我和葉黎有婚約，而現在，又驚聞葉黎竟然是流落民間的皇子，且極有可能繼承皇位。
天哪！
四周一片靜寂，從門縫裡吹進來的風，將桌上的一支紅燭吹熄，屋裡瞬間暗了下來。
葉黎忽然開口，他對我說：「嬙兒，你先在這兒，我去找娘……我想跟她談談。」
我點點頭，我知道此刻葉黎的內心，定然也是驚濤駭浪。他肯定有很多疑問，需要娘一一解答。
11
葉黎出去了，伴隨著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院子裡又恢復了沉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後院的牆根處，忽然傳來噗通一聲巨響，把正在發愣的我嚇了一跳。
怎麼了？是娘或者葉黎，不小心絆到什麼東西摔倒了嗎？
我揚聲喊道：「娘，哥……」
無人回應，外面好像什麼動靜都沒了。
我心裡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推開門走了出去。
正是農曆七月十二，天上掛著一輪缺了一角的月亮，整個院子都籠在一片月光下，
沒走幾步，我就看到驚心的一幕：院牆邊上，娘正躺倒在地上，背朝著我，一動也不動。
我嚇壞了，瘋也似地奔過去。
到了娘的身邊，我才發現，娘側臥著，她的胸口處，直戳戳地扎著一把刀，殷紅的血，濕透了她身上的靛青色衣衫。
而她，雖然一息尚存，卻已經人事不省。
12
鋪天蓋地的恐懼和痛楚，讓我渾身顫抖，我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我跪在娘的身邊，用哽咽到變形的聲音，語無倫次地喊著：「娘，娘你怎麼了……是誰……誰……」
說到這兒，我戛然而止。
因為我發現，扎在娘胸口處的刀，竟然是葉黎的那把彎刀。
葉黎的彎刀和我的長劍，平日裡就掛在後院的牆上。
每日清晨，我們都在牆外的空地上練武。
我這才想起，葉黎剛剛說他出來找娘的……他人呢？
我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撕心裂肺地呼叫著：「葉黎，葉黎，哥……你在哪兒……快來……」
13
就在這時，地上的娘，突然用虛弱到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喚了我的名字：「嬙兒……」
我悲喜交加地俯下身，重又撲到娘的身邊，一邊哭著喊「娘」，一邊想要把她攙扶起來。
娘對我輕輕搖頭，伸出手，把手心裡攥著的什麼東西，塞到了我的手裡。
然後，她幾乎用盡全力，吐出了兩個字「報仇！」就閉上雙眼，溘然離世。
我茫然地攤開手，發現娘給我的，正是葉黎的那枚司南玉佩。
是誰殺了娘親？我要找誰報仇？
我和哥哥又將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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