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海村衝浪,覺得城市生活爛透了

2021-02-27     松果生活

原標題:我在後海村衝浪,覺得城市生活爛透了

2020年6月15日,22歲的寶兒辭掉了在騰訊大廠的工作。

3天後,在三亞的颱風天裡,她著陸海邊。走出機艙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寶兒決定,拋開城市裡的一切繁榮,留在三亞的後海村裡,衝浪、喝酒,當個村民。

寶兒

從996的大廠女工,到曬成小麥膚色的後海浪人,她花了不到一周的時間。而在她之前的三、四年里,一批曾經同樣在負責城市運轉的程式設計師、投資人、公司白領、公務員……已經前仆後繼地趕來這座距離三亞市一小時車程的小漁村,成為這個邊緣地帶的新移民。

在這裡,沒人關心一天有多少個小時,一個月又能進帳多少——那些在另一個同時運行的系統里,人人為之焦慮的東西。他們只關心明天的浪有多高,賺錢會不會占據自己發獃的時間。

和那批回歸山野後,就入鄉隨俗換上布衣的青年人不同,後海新移民曾是城市裡「玩得最尖兒」的那幫人,並把這種氣質完整地帶到了後海村。他們與當地漁民生活在一起,但又似兩個永遠不會交叉的世界。

在過去一年籠罩全球的焦慮氛圍里,這種近乎奢侈的安逸與鬆弛,讓後海村被迅速包圍在外界湧入的精神幻想當中。

海邊漁村的兩個世界

如果不是為了衝浪,在後海村真的無事可做。

從飯店和飲食攤位扎堆的村頭,溜達到村尾的藤海碼頭,只需要10分鐘出頭;從主街藤海街的任何一條小巷到達沙灘,也只要3分鐘。不出半個小時,你在村子裡已無處可去。

螞蜂窩用戶拍下的後海村導遊圖

主街的世界屬於遊客。掛滿「椰子雞」「現做海鮮」「海南清補涼」的霓虹燈店招,滿口東北話的水果切攤和燒烤攤,廉價的奶茶店面,還有統一了全國人民口味的大雞排。

作為旅遊基建的一部分,村口曾經的泥巴路變成了現在凹凸不平的仿古石板路。浪人們告訴我,當初這裡還一馬平川時,大家都是遛著滑板出來拿快遞。而今,這段路已經成為了行李箱的噩夢。

這條街並非是海南人占主導。數量最多的是南下遷居的東北大軍,其次是四川人、福建人,以及廣東人。

廣東人在後海村是非常重要的角色。在2016年刊發的《三亞後海疍家濱海旅遊發展的民族志考察》一文中,以田野調查和口述歷史為依據,人們發現,後海村最初的源頭,要追溯到18世紀末,從廣東順德隨捕撈漁船來到此地,在上世紀60年代前後上岸定居的疍家漁民。

碼頭邊的漁民

這裡距離三亞市區只有不到一小時的車程。在90年代末,三亞開始進入濱海旅遊的快速發展中,後海村的皇后灣與海棠灣,也進入了資本開發的視野之中。

到了2008年,後海村迎來了第一批以衝浪為主題的8家客棧,帶起了小眾旅遊的風潮。而後興起的5A級景區蜈支洲島,就在後海村的5分鐘步行距離之外。一年300萬的吞吐量,島上吃喝住宿價格昂貴, 使得咫尺間的後海村成為了遊客的性價比之選。

在蜈支洲島上只有炸雞這樣的全國標配,但在後海村你還能吃上一碗熱騰騰的海鮮粉

於是,衝浪者與大眾遊客的湧入,催生了後海村從居住向旅遊發展的變化軌跡,也在重塑著後海村的樣貌。

習慣於漁民生活的疍家人並未過多參與到主街的經營中。他們多在遠離主街的地方開著自己的店鋪,或是當房東收租,和遊客世界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但在商業油煙瀰漫的藤海街四周,也不難發現海南漁村的生活痕跡。

村民還是會占領村頭,當街擺上20桌的宴席。

菜還是很橫的

每個後海家庭都會把鞋脫在屋外,光著腳在家移動。於是,無論街上如何雜亂,村民們的家裡都總是光可鑑人。

院子裡,後海村的奶奶們會聚在一起,懷裡抱著孫子,嘴裡不忘嚼個檳榔。這是海南人貫穿一生的零嘴兒,從那種不輸嘬一口煙的氣勢里,依稀能瞧見她們年輕時的不羈風采。

村裡隨處可見的檳郎攤

一對看上去極年邁的當地老夫婦,木訥地守在主街邊賣椰子,和周圍精明的外地商人相比,明顯少了生意。

當你懷著憐惜之情光顧,爺爺會在慢動作的節奏中幫你開一個椰子,然後顫顫巍巍地湊到你耳邊說:微信付好了給我看一下。

隨便挑一個小巷穿越而過,與藤海街平行延伸的一條窄街,聚集著大大小小几十家民宿、衝浪店和音樂酒吧。從這裡開始,你才進入了後海村真正令外界趨之若鶩的核心地帶。

隨處可見的衝浪店

走進這條街,邊界的概念會變得十分模糊。

在海邊,沒有人問你從哪兒來。你只管在民宿間穿梭,在每個戶外泳池邊找個位置安頓自己。選張躺椅昏昏入睡一下午,是在後海村最合法的事。

與七星級酒店三亞亞特蘭蒂斯隔海相望的後海村,能稱得上是酒店的,只有一家叫做NANUNA的海邊度假酒店。然而,那些花一兩千在這裡住上一晚,穿戴著Gucci、Dior的年輕貴婦,也只能同隔壁三四百一天的小民宿,共享同一片不到1公里的海灘。

NANUNA的戶外泳池

而那群在城裡養的白白嫩嫩的年輕男人,去夜店包最貴的卡座,開最貴的車。來了後海村,也只能任由緊身防寒服勾勒出自己的小肚肥臀,在海里踉蹌。

學上板、拍美照、和其他新手一起在海里嗆海水,是後海新人的日常

海灘上沒有躺椅,沒有賣力兜售的海上娛樂,只有健碩黝黑的浪人與浪板。如果你不衝浪,在海邊點幾杯加冰威士忌坐一整天,是你唯一的出路。

海南後海VS北京後海

36歲的北京男孩小帥,是拯救了我無聊時光的後海新居民。他曾經從事與極限運動相關的工作,生意失敗後,在2020年6月正式從北京搬來了村裡。

他總是戴一頂漁夫帽,大T恤+工裝短褲+銀鏈子,紋身再加唇下一顆釘,是新村民的標準外形特徵。每天,會有數十個像小帥一樣的嘻哈男孩,在漁村裡穿市而過。

小帥

原住民們似乎也已習慣了這些外來的新新人類,只在屋外光著腳納涼時,靜靜地看著他們。

我和小帥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個三亞陡然降溫的夜晚。他堅持把凍到顫抖的我拖出來逛逛, 因為在後海村,夜生活太重要了。

正如外界所言,白天衝浪,晚上蹦迪,確是後海村的真實寫照。在這裡,要認識一個人很容易,夜生活連接你我他。我的朋友們正是在酒吧里和小帥沒來由地搭上了話,就一同喝到了天明。

浪里見的交情,要積攢到晚上一塊兒敘敘。讓後海村村民引以為傲的音樂、派對,和隱秘出沒的明星,都會在晚上一同出現。

夜遊始於「無盡之夏」,是一位北京人新開的ins風酒館,客人穿著豹紋外套,來自城市夜店裡最潮的那一批;「動靜」是一位同樣來自北京的音樂人開的酒吧,辦過十分賽博朋克的螢光迪斯科派對。

「動靜」酒吧

過去一年,太多想念大海的北京青年紛紛遷移到了後海村,他們在北京的圈子又追隨而來。走在街上聽著京腔,仿若一瞬間回到了北京後海。

我們在探訪夜店的路上,經過一家海南人的露天KTV,《一千個傷心的理由》在高倍音響的吶喊下痛徹後海。沒想到,在夜晚,這條街最吵的竟是原住民的飯後高歌。

在高倍音響的伴奏下,開心到模糊

「倍兒嗨,」小帥看了眼當街圍著大圓桌搖擺的海南一家人,見怪不怪。「他們幹什麼都要擺酒席,連中彩票都得喝一頓酒。」

夜店游的最後一站是vansurf,一個頗具東南亞感的房車酒吧。小帥平日在房車旁支了個漢堡攤,叫「翹臀少女」。老麵包切開,夾一塊和牛餡,是村裡為數不多的西式食物。

小帥自製翹臀少女和牛迷你漢堡,與沙灘更配

「為什麼來後海村?」第二天早上,我問沒睡明白的小帥。他帶著前一天宿醉的惺忪,領我到村裡一家地道的海南後安粉吃早餐。

「因為這裡很chill,」小帥每隔幾分鐘就抬一抬下巴,跟穿梭小巷時匆忙路過粉攤的髒辮姑娘們打招呼。村子太小了,沒有誰不認識誰。

村裡地道的當地後安粉,但來吃的多是發色各異的年輕人,有的還在討論北京大廠里的工作細碎

「我一眼就能認出來誰是遊客。遊客臉上都沒有笑容,帶著城市裡的表情。」

小帥並不衝浪,來這裡是為了逃避失敗的生意,琢磨著好好經營翹臀少女,助自己東山再起。也是為了能在每個宿醉後的黎明,去碼頭看一看日出,讓大海治癒自己10分鐘。

浪人移民

浪人是村子裡最早的外來人口。當城市人在格子間裡撓破腦門兒地沖KPI,他們選擇來後海村認真地當個村民。

究其原因,那片2公里左右的半月形海灣,其地勢使海浪能從不同的角度推向岸邊,形成不同點位、不同難度的浪。且水深適中,沙灘平坦,所以適合不同程度的衝浪手在這裡尋找海浪。

在後海村,每月1000多元就能租下一個村民的單間,拎包入住。確實是一個以較低的成本,就能和海浪呆上一陣的世外之地。

根據當地媒體的報道,後海村的常住人口大約只有3000人,但卻駐紮著全國近40%的衝浪俱樂部。

浪人們告訴我,後海村曾經是國家衝浪隊的集訓地,彙集了全國最頂尖的衝浪高手,出過不少全國冠軍。集訓結束後,有人成為國家隊隊員離開,有人留下,成為了後海村初代移民。

衝浪教練小傑(化名)已經算是後海村的老人了,他在四五年前來到這裡時,第一批移民大多數已經離開,不知去向。

對浪人來說,一旦將衝浪視作生活的必需品,就註定要過上逐浪而居的生活。

當他們無法滿足後海村1.5米的溫和浪水時,就會順著海岸,去找能沖3米浪的地方;當11月-次年4月的浪季結束時,夏天的海灣會平靜得像一汪湖水,浪人們又會動身,去別處和海浪為伴。

曾經是一名音樂策劃的小傑,因為後海村「有浪沖」,就決定定居於此。那時,後海村也就30多個浪人。

而今,後海村到處都是人。旅租據稱已經從最初的四五家,膨脹到今天的91家,但真正的浪人,在小傑看來,只有不到20人。

經歷了人們在後海村來來去去,他已經失去了交新朋友的興趣。「現在只有能衝上3米浪的人才是我的朋友。」小傑笑稱。

如今的後海社交圈層,或許更多以來到村裡的時間節點來劃分。而插畫師Julia,正站在新老交替的分界線上。

2017年,Julia跟隨熱愛衝浪的丈夫,一起搬到了後海村。她衝浪技術很差,但她依然喜歡觀察人們衝浪時的狀態,畫成插畫。時間久了,自成一派,成為專門以衝浪為主題的插畫師。

有時候即便短暫回到城市,Julia都會想念大家在後海村一起抱團生活的日子。

在後海村酒吧里狂歡的年輕人

她在後海村的家從來不鎖門。每天早上,村裡人會自己跑來拉開她的門:「老朱!還沒起哪,下去吃飯啊?」

一到飯點,家裡總會聚滿了人,大家一起搭夥吃飯。

她收養的大黑狗黏黏生孩子,家裡圍了二十幾個人看,還有人端雞湯來給狗補身子;狗生病了,總有人問她錢夠不夠使;即便在村裡流浪的人,看到黏黏也會給買個雞蛋吃。

村裡有人生了大病,」天天在浪里見的兄弟,突然有一天就在浪里見不著了。」全村人眾籌了十幾萬給浪人兄弟治病。

大家最討厭在海里不守規矩的人。這包括亂扔垃圾、沒有禮貌,和那些冒充資深的「推板師」。

大多數浪人離開時都不會告別,也沒有人問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年輕村民們知道,他們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回來。因為只有後海村,才有這幫村民,才有群居生活的一切意義。

從城市出走

「衝浪是一件非常主觀的事情,每種不同的性格導致以不同的方式和海浪溝通,人一旦開始衝浪他們就不再願意做其他事情,曾經的事業,抱負,野心都被海浪打散。生活的動力只剩下,下一道好浪。」

和寶兒一起衝浪的朋友曾經記錄下這句話,來自前世界長板冠軍Harley Ingleby。

對浪人而言,衝浪確有這樣魔力。擁有過了浪邊的日子,人生的優先級就有了新的排序。

寶兒

寶兒以前的大廠同事們至今都不理解,她為什麼辭職。畢竟,離開了大廠半年多,曾經的收入,還能允許她至今都不用把賺錢這件事放在第一位。

她自己把這權衡利弊想得很明白。在離職之前,在疫情原因獨自在家辦公、失戀、加班嚴重的幾重打擊之下,寶兒得了神經衰弱,整晚失眠、耳鳴,情緒崩潰。

現在在後海村,她每天睡到中午時分,看一眼浪報來決定今天是出海還是宅家。白天即便有課,她也只上一節,多的學員就推掉。「我不能一直下海經商,我還要留時間去滑滑板、看風景和發獃。」

衝浪時的寶兒

她在村裡學會了調酒、滑板、打碟當DJ,性情變得不再那麼急躁。

「衝浪就是很磨人的。夏天海里沒浪,你就是得坐在海邊等浪來。這是能讓你最快靜下來的方式。」

和寶兒一樣,海浪、村子,已經改變了很多「出走」至此的年輕人,維持多年的生活方式。曾經的他們或許還會不時買買名牌包,而在後海村住久了,LV挎包也會閒置得長了毛。

會害怕自己失去競爭力嗎?

「我覺得是城市裡跟不上我們的節奏。」寶兒認為,當城市人為信息的獲取而焦慮的時候,在後海村,他們不僅沒有跟網際網路斷交,還有充裕的時間去接收最新的音樂、藝術和詩歌。

藤海碼頭

「工作的方式有很多種,」寶兒說。相較之下,被高速圍剿,已不再是年輕生命的唯一正解。

「City life sucks.(城市生活爛透了。)」酒吧無盡之夏把這句話印製在自己的周邊T恤上。慢慢的,這句話在後海村變得隨處可見,如同出走多年的後海浪人們,留給城市的一句嘲諷。

作者 王滾滾

圖片 來自受訪者、作者及網際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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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henk43cB9wjdwRpvGDlh.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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