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上海五原路上唱歌

2023-02-10     松果生活

原標題:他們在上海五原路上唱歌

題圖來源:聚福合唱團

一群穿著多彩的人,從聚福咖啡出發,走上五原路、安福路、延慶路,他們在網紅漢堡店門口唱,在遊人打卡的網紅景點武康大樓前歌唱。「給我一個吻,可以不可以」,響指和多聲部匯合,吸引了梧桐樹葉下漫步的行人,也讓沿街咖啡館抱著電腦辦公的年輕人抬起了頭。音樂帶來了直接而簡單的快樂,正如老上海人張愛玲所說:「在最壞時候懂得吃,捨得穿,不會亂。」

文|雷妮

編輯|王菲宇

為什麼不自己

組一個合唱團?

星期四,晚上七點,天色已經黑下來,上海市徐匯區五原路的一家咖啡館卻悄然熱鬧起來。

咖啡廳的空間狹長,縱深足有30米,一半的空間被一條過道占據,如一條狹長的路,直通到店的最里側。盡頭的牆邊擺著一架紅寶石色的鋼琴,鋼琴的聲音穿越整個店鋪,餘音繚繞至五原路上。

這條靜謐的馬路,代表了上海生活最典型的想像。一頭連著常熟路,一頭連著武康路,短短的五原路上,有老式花園洋房,也有新式里弄。電影《愛情神話》里,徐崢飾演的老白就住在五原路上的大通別墅。在過去,五原路是「上只角」的市井氣,馬路兩邊都是菜場——如今變成了奢侈品牌會去做活動的烏中菜場。即便在物質需要憑票購買的年代裡,烏中菜場還有「盆菜」攤,保留了老上海的某種物質想像。

如今的五原路,呈現出兩幅面孔。周末,這裡是行人如織的梧桐區。而在平日裡,晚上六點,這條街似乎和咖啡館一起打了烊。咖啡館的門口擺著一塊牌子,牌子上幾個抽象的小人引吭高歌,告訴往來的人,聚福合唱團正在排練。

這是聚福合唱團每周固定的排練日。團員們從城市的各個角落匯聚到這裡。男高音聲部部長阿鐵六點就早早到了,坐在了一張四人桌旁。作為音樂機構的吉他老師,他習慣把鋼琴的五線譜抄寫成吉他的簡譜,讓腦子先「唱」一遍。女高音聲部的團員聚在一起練習當晚要唱的曲子。染著一頭藍頭髮、戴著黑框眼鏡的玥玥最後一個加入。她在汽車行業做銷售,公司在上海東北角的嘉定區,距離上海鬧市區四十多公里,路上要花一個半小時。

不斷有更多人從虛掩的門縫擠進來,二十幾個人按照聲部站好,將空間塞得滿滿當當。七點,排練正式開始。

「排過的歌,音不準是沒有辦法忍受的。」指揮老師劉薇一邊抽查著上次排練後的作業,一邊嚴肅地強調著。她是團員口中的「嚴師」。團員們記得,去年「十一」假期過後第一次排練,唱之前排練過的《給我一個吻》,女聲聲部的團員們沒能記住上次排練「摳」過的細節。「劉老師一聽,你們這唱的都是什麼?她有點生氣,就說那女生你們自己出去練,」玥玥向我們回憶起那一次排練的情形,「最後我們真的是被『趕』到了門口,自己練習了一會。」

指揮劉薇在排練中

去年11月,正是一首《給我一個吻》,讓聚福合唱團被人知曉。在社交平台不斷被轉發的視頻里,團員們從聚福咖啡出發,走上五原路、安福路、延慶路,他們在網紅漢堡店門口唱,在遊人打卡的網紅景點武康大樓前歌唱。「給我一個吻,可以不可以」,響指和多聲部匯合,吸引了梧桐樹葉下漫步的行人,讓沿街咖啡館抱著電腦辦公的年輕人抬起了頭,也驚動了網絡上的網友。有人在視頻下評論:「真好,恣意又認真的生活,這是上海的魅力所在。」

因為走上街頭而走紅,這讓合唱團的主理人大牛也始料未及。作為男低音聲部的成員,他也參加了這場街頭快閃。穿著一身灰色的長袍、戴著圓圓的黑框眼鏡,配上短短的寸頭,讓這個「90後」看起來有種和年齡不符的老成。還是網友的評論更直接:「合唱團里混進了一個和尚?」

聚福合唱團主理人大牛(左)

大牛英文名叫Daniel,用大牛老家口音讀起來就像「大牛」一樣。後來,沒有人叫他Daniel,都直接叫他「大牛」。2015年,學法國文學的大牛在上海烏魯木齊南路開了自己的咖啡店。解放前,烏魯木齊南路是法租界,原來的路名叫Rue Dufour,上海本地人稱為「巨福路」。加上當時有很多淘金和避難的外國人聚集在這裡,稱呼自己為「Shanghailander」(踏足上海的人),大牛就把自己的咖啡店起名為「聚福Shanghailander」,他自認也是一個踏足上海的人。七年多過去,這個「踏足上海的人」在上海開了三家店,還「意外」有了一個合唱團。

2022年7月,經歷了幾個月的居家和封控,大牛和劉薇老師、秋刀魚以及紅葉在聚福咖啡坐下,正式商議組建一個合唱團。排練可以放在五原路的店裡,鋼琴也是現成的。關於合唱團的名字,大家討論了很久,最後決定,還是叫「聚福」:「能聚是福」。

除了聲音統一,

其他東西能不統一

就不統一

2022年8月,聚福合唱團進行了第一次團員招募,收到了將近六十條報名視頻。從中篩選出的三十位候選人被邀請到聚福咖啡五原路店,進行線下面試。面試在晚上六點咖啡館打烊後進行,一連持續了三個小時。面試者要準備一首中文歌和一首英文歌現場演唱,現場還要進行聽音模唱、節奏模仿等一系列能力考核。

也許是因為正式考核渲染的嚴肅氣氛,指揮劉薇直觀感受到面試者聲音里的緊張。「既然都緊張成那樣了,我想我就不要那麼嚴肅了。」

在一旁的大牛更像是觀察者和朋友。他自己準備了很多卡片,每一張卡片上都寫著一些看起來很「奇葩」的問題,比如:你是「文青」還是「憤青」?你上次哭是什麼時候?你更像你媽媽還是你爸爸?大牛每個面試者從中隨機抽取三張作答,他覺得,與其問他們「你為什麼想參加聚福合唱團」這樣的常規問題,不如用這些看來有點古怪的問題直擊他們的內心。

2022年11月5日,聚福合唱團在街頭快閃演出

在合唱團成立之後,大牛依然保持著這種觀察的習慣。他說,合唱團里有一個男生,因為感到生活很疲憊,想移居加拿大,已經拿到了綠卡。但是參加聚福合唱團後,他延緩了出國的計劃。大牛說,並不是聚福合唱團改變了這個男孩的想法,而是他的內心的天平本來就在搖擺,參加合唱團和音樂帶來的真實的快樂,給了天平一點砝碼,讓他選擇了「繼續在上海生活」。

張愛玲說:「在最壞時候懂得吃,捨得穿,不會亂。」大牛喜歡這句話,他給合唱團團員的「忠告」是,演出時,一定要穿自己覺得好看的衣服。上海活躍在市面上的合唱團有二十多個。大牛說,很多合唱團都會讓團員在演出時統一著裝,但是他希望聚福合唱團能「多彩」一點:「除了聲音想要統一,我希望個性、顏色、工作、職業……所有東西能不統一就不統一。」

2022年11月底,聚福合唱團在屋頂公園快閃演出

負責團員管理的紅葉告訴我們,經歷了幾次陸續的招新,她能看到報名人無論是從年齡還是身份上,都更多元了。「就像上海這個城市一樣,有一種包容和多元的感覺。」她因而覺得,聚福合唱團像是彩色的。合唱團目前有不到三十人,既有將近四十歲、排練回家需要哄娃睡覺的奶爸奶媽,也有還在校園裡的「00」後。秋刀魚是年齡最小的成員之一,他不僅是合唱團的鋼琴伴奏和聲樂指導,也是演唱曲目的改編者。

將1930年代的《玫瑰玫瑰我愛你》改成合唱曲的時候,秋刀魚還遭到了團員開玩笑似的「吐槽」。「秋老師把這首歌的前半部分改得太難了,女聲的調很高,又有一個轉音,同時還還要控制音的強弱。」女高音玥玥告訴我們,排練這首歌的時候,平時都很活潑的劉薇老師又一次嚴厲起來,「逮」著女聲聲部一個個唱。

鋼琴伴奏&聲樂指導秋刀魚

玥玥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大學時就參加學校的合唱團,但在工作之後,繁忙的工作讓她幾乎把這項愛好「忘」了。2018年,因為公司架構調整,她從北京來到了上海工作。公司在嘉定區,她的家也住在公司附近。四十公里的距離讓她也不怎麼「進城」。

在她的印象里,來上海四年多,武康大樓只去過三次。一次是覺得來上海很久了,要去這個著名的景點遛達一下;另一次是媽媽來上海看她;第三次則是2022年11月5日,聚福合唱團的街頭快閃活動。

銘記著大牛「要穿好看的衣服」的忠告,玥玥特別選擇了一件紫色底碎花連衣裙。這是她在重要場合才會穿的衣服,也恰好和那天的dress code「紫色」和「鮮艷」相匹配。女團員有的選擇了紫色的飾品,男團員穿上了紫色的襯衫和開衫,紅葉則準備了毛茸茸的紫色摺扇給團員們進行搭配。

2022年11月5日,聚福合唱團在街頭快閃演出

一行人從五原路的聚福咖啡出發,沿途經過常熟路、寶慶路、延慶路,朝著烏魯木齊南路的方向前進。在漢堡店和武康大樓前,團員們唱了《給我一個吻》《夜來香》《帶我飛上月球(Fly Me to The Moon)》。

玥玥說,第一次站在街頭唱歌,最開始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身邊的同伴給了她一些信心。更多的信心來自路邊觀眾的反應。大牛說,一開始街邊觀眾的反應都是笑,也有人小聲說「好奇怪」,但大多數人看到之後都覺得很開心。玥玥看到一位路過的大姐停下腳步,滿臉興奮地跟著唱,大姐的丈夫舉起了手機開始錄視頻。「看到他們臉上的表情,我就覺得我們唱得還可以,接著唱吧。」

「哆來咪」面前,

人人都是平等的

大牛說,當天的街頭快閃,路線和計劃沒有經過刻意的規劃。「到底是直接走過去還是繞一下,都是臨時決定的。但是到了馬路邊,看到那麼多人,就會想唱。人還是有表演欲的。」

男低音松阪牛加入合唱團的第二周,就加入了快閃的行列。聚福合唱團是他參加的第一個合唱團,第一次排練,他宛如在「聽天書」,節奏和視唱都跟不上,只能跟著「瞎混」。走在街頭的時候,男高音馬一棟舉著聚福合唱團的招牌,女中音孟匯一拎著一個粉紅色的擴音器,團員們一路上有說有笑嘰嘰喳喳,讓松阪牛覺得像是小時候一起春遊。

男高音馬一棟舉著聚福合唱團的招牌

作為在上海長大的80後,松阪牛深受日本動漫的影響,他做過網際網路大廠的網絡運營,業餘時間會給廣播劇做配音、錄片頭片尾曲。他的自我定位是「居家型宅男」,沒想到自己會在街頭唱歌。2022年11月底,他跟著合唱團在黃浦區的一個屋頂公園又進行了一次快閃。來現場看他演出的朋友感嘆「大家都好社牛啊」——這也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的評價。

但置身音樂之中,松阪牛覺得自己似乎拋開了平日裡的一些顧慮。一次排練結束,松阪牛和幾位團員去吃燒烤,擼著串喝著小酒,有人突然帶頭唱起了《情不自禁墜入愛河(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現場沒有伴奏,每個聲部只有一個人,四個人唱起了阿卡貝拉。這一次即興的配合讓松阪牛感到融入其中,有種「雞皮疙瘩都起來」的感覺。一曲唱完,後一桌的客人立刻開始鼓掌,還主動與他們攀談起來。

「人們在社會上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做事情總會有天花板,很多話不能說,但每周在聚福排練的兩個小時,我們不需要扮演任何角色,只要面對音符就好。沒有人會關注你長得好不好看,每個月收入多少,只會關注你唱得好不好聽。」 在音符「哆來咪」的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這是大牛想一直把合唱團做下去的原因。

男低音聲部排練中

和大牛總是習慣性地將落點放在他人身上不同,合唱團的團員們更多體會著自身的改變,感受著合唱團和音樂對自己生活的意義。

玥玥和大牛在上海一個音樂劇主題的合唱團相識,算起來,那是大學畢業之後玥玥參加的第一個合唱團。玥玥形容自己之前一直處於一個很「卷」的狀態。在北京的時候,工作很忙,讓她幾乎沒有留意過北京市內是否有參加業餘合唱團的機會。從北京來上海的之後,兩點一線和隨時待命是玥玥工作生活的常態。工作需要玥玥和歐洲和北美的同事們溝通,即便隔著時差,無論多晚看到信息,她幾乎都會立刻回復。

2021年,得知自己通過了面試,她特別跟自己的領導打了招呼。「因為他肯定會發現我不像以往每天那麼『卷』的加班。但是我也發現,好像每周一次的排練也沒什麼,可以排練完再跟同事們回復或者溝通事情。而且好像因此讓我對生活有了期待。」雖然知會了領導,但是很長一段時間,玥玥一直在悄悄維持自己的愛好。合唱團的演出照片和視頻,她也並不常分享。

女高音玥玥(左)

參加聚福合唱團算是玥玥心態上的一個拐點。2022年的夏天,看到聚福合唱團招新的消息,她按照流程投遞了視頻,準備了兩首歌,一首是音樂劇《金沙》中的《被遺忘的情歌》,另一首是音樂劇《巴黎聖母院》里的名曲《為所愛而活(Live for The One I Love)》。

那半年是玥玥覺得感觸頗多的一段時間。熬過了上海封控的三個月,玥玥大學裡的一位摯友又遭遇了意外,朋友的遭遇讓玥玥重新思考生活的意義。「就是說,活在當下,活得精彩一點。」 為了面試選擇的《為所愛而活》算是她內心對朋友的祈禱。

去年中秋節的時候,合唱團專門錄製了一段大家演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的視頻。看到視頻,玥玥覺得很能體現聚福合唱團年輕又復古的感覺,就第一時間轉發了。11月在街頭唱歌,快閃的視頻是同事在網絡上刷到後發給她的。「他們有的截了圖,有的發來了連結,都問我,這是你吧?就這樣被識破了。」 因為參加合唱團,玥玥在公司里小有名氣。她的領導還推薦她在公司內部組織了一個「好聲音大賽」,採訪的第二天,比賽的複賽就要進行。

位於上海五原路的聚福咖啡

「古代會設計一個亭子,前面是一個小徑,你路過了,會怎麼走?」 大多數人會順其自然,走到亭子裡。聚福合唱團想做的事,既不是小徑,一條讓人踩的路,也不是亭子,高高端起,等著別人走進去,而是小徑和亭子。有心者會探索、停留,甚至呼朋引伴。一個合唱團如果足夠有趣,自然會吸引別人過來。作為「小徑與亭子」的總設計師,大牛說,「說個現在很流行的話,給真實生活一個機會,我想說這就很美好。」

大牛口中的「真實生活」有很多模樣,比如聚在一起,穿得漂漂亮亮,把眼睛從手機上移開,抬起頭看看自己的周圍;再比如在街頭和屋頂唱歌,讓附近的人感受到街頭的活力和音樂里的快樂。又或者在春節前某個結束排練的晚上,一起去外環放煙火。目睹過冷清和寂寥,當這些看似日常的狀態重新回歸,一下就擁有了格外珍貴的意味。

「真實生活」自然難免遺憾。在去年11月的快閃後,合唱團曾經計劃再次走上街頭歌唱。但因為意料之外的原因,在12月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梧桐區的道路被裝上了護欄,隔絕了道路和行人。更讓團員遺憾的是,因為很多人「倒下了」,籌備了很久的聖誕線下演出取消了。但是在經歷了短期的低迷之後,大家又重新設定了新的目標。開春的四月,一場期盼已久的現場演出正在籌備之中。

在大牛的暢想里,除了每一季的線下演出,合唱團的未來可能會走到地鐵里歌唱,也可能會在街頭組織體驗,選簡單的歌,分成兩個聲部,讓往來的人都能體驗音樂的美好。「這聽起來很雞湯,但這就是音樂的力量,無論你是在開心的時候,還是失戀的時候,甚至是在夜店裡,只要你是實實在在跟音樂有過連接,你就能感受到這份快樂。」

排版|俞冰如

審核|王菲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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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3a914fea3d856b756f4ab4a4298f1fd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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