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廈門青年,決定「為佛造像」的第九年

2021-05-18     松果生活

原標題:一個廈門青年,決定「為佛造像」的第九年

攝影:任三克

31歲的蔣晟,被稱為「中國現代佛像雕塑的領軍人物」。2013年,他從上海復旦大學視覺藝術學院畢業後,回到家鄉廈門,開始以在家居士的身份為佛造像。

在此之前,年輕人對佛造像這個群體的認識幾乎是失焦的。如果你在搜尋引擎中輸入與之相關的關鍵詞,多半只會出現一些陳舊的無效資訊,文本自然隱去了匠人們的名姓。

但是在蔣晟身上,一切都在發生改變。

他不是傳統認知上的佛造像匠人,而是一名嚴肅的佛像雕塑藝術家。19歲皈依佛門,23歲創立造佛班底「蔣家班」,接受過精英化的藝術教育,有深厚的學術基礎以及家世專業背景。他時常和自己的佛像作品一起出現在一線時尚雜誌,甚至以藝術家的身份,為愛馬仕走秀。但是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

01

重要的是「日常供奉之心」

蔣晟屬於濃顏系的長相,身材頎長,穿著文藝,說一口軟糯的普通話。聊天中,從他寵辱不驚的淡然表情中,能覓得一絲佛教徒的意味。

做佛像,賺錢嗎?第一次見面,我問了個很不「佛」的問題。

剛剛結束在外地連續近一個月的佛像修繕工作,疲憊仍未卸下的蔣晟,靠在Herman Miller的座椅上,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渙散。他明白我的困惑來源。

蔣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舉了一個例子。比如一尊雕塑,且不考慮材料成本,時間上,大多需要半年以上才能完成,在如此冗長的過程里,藝術家需要悶頭創作,儘量不能被其它的想法干擾。從商業的角度考量,這顯然不是一個投入產出比高的事情,即便眼下的他有著不錯的時尚媒體資源、品牌青睞以及自身專業的稀缺性,但是依舊在某種程度上印證著一個現狀,年輕藝術家的財富值往往難以與聲望產生直接的正相關。

2013年,蔣晟在廈門創立了蔣家班。當時網上流傳著他的幾尊佛像作品,藉由這個契機,他註冊了淘寶店,上架了幾尊白瓷佛像。「當時和廠家關係不錯,前期的開發也都是他們支持的,雖然不多,但是對於拮据的我仍有不小的壓力。」蔣晟回憶道。

白手起家的蔣晟,在父親的工作室倒騰出一個空間,埋頭創作。後來幾年,規模逐漸增加,從一個人的十平空間,再到如今獨立的公司。摸著石頭過河的蔣晟,憑著作品,走出了一條屬於自己的生存之路。

蔣晟的「極樂場」,一層為展廳,三層為辦公室。

2020年,蔣晟的公司搬到了位於廈門湖裡區的一個創意園,溫潤的建築體與門前一棵玉蘭樹遙相呼應。五月初的廈門,涼風有意,幾十分鐘一班的飛機壓頂轟然而過,賽博朋克似的。

攝影師:雷壇壇

推開有些隱蔽的大門,是蔣家班的展廳,一尊4米的青銅水月觀音像赫然眼前,姿態曼妙超然,讓人心生敬意。四周是體量相對小一些的佛像,都是蔣晟不同時期的代表作。三層是辦公區,空間敞亮乾淨,井然有序。迎面是一副由濟群法師書寫的「為佛造像」的題字,這也是多年前一席創始人為蔣晟做的總結,他很喜歡。

這些年,圍繞蔣晟造佛像這件事,也有人批判他將佛像商業化的行為,面對這些聲音,蔣晟並不在意。

「我需要自由,創作的自由,這種自由並不是虛無的,而是一種對資源使用的自由。商業如同食糧,我的表達需要質量的保證。商業的規則和需求,是一個能讓我的創作活下去的方法,也是能夠讓佛像正常傳播的途徑。我相信這一點。」蔣晟說道。

商業的機遇,也將蔣晟的作品帶入了各種現代空間。比如網紅甜品店的一隅、家宅的書柜上、人流攢動的高端家居店,亦或者草木橫生的庭院……甚至於一個沒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人,都可以去請這樣一尊佛像。

「無論是把佛像當作信仰供奉或是藝術品呵護,我覺得這都是積極的,佛像進入現代空間,能夠讓一部分人產生心靈觸動,這就夠了。」蔣晟對佛的普世化心態比較平和。

攝影師:訓楷

攝影師:許曉東

在展覽「空房間」中,蔣晟也呈現了一種「日常供奉」的可能,他與好友Ian hylton,在佛像周身裝飾了真假摻半的繁花,與藏傳佛像形成一種巧妙的視覺關係,吸引著觀者駐足、觀摩。

02

上李山下,靜心造像

在廈門,蔣晟時常是馬不停蹄的樣子。

在去位於上李的工作室的路上,蔣晟與助理密集地分享在外地看展的收穫,播放讓他感動的音樂作品,聊不斷生髮的各種想法。少有的碎片時間裡,蔣晟的藝術創想似乎也在無限分裂,如同他的思考一樣,總是在你以為句號的時候,又旁生出更多的細枝末節。

蔣晟位於上李山的工作室,院中錯落著各種大大小小的雕塑。

車子穿過狹窄的山路,停在了半山腰一扇巨大的鐵門前,電動門打開後,滿目高大茂盛的綠色植被映入眼帘,此時雨勢漸起,為院中錯落的雕塑蒙上一種不可思議的濾鏡。這是蔣晟和父親的工作室,也是蔣晟藝術之路起步的地方。

蔣晟與父親(左三)攝影師:曾無

高二那年,在父母的安排下,蔣晟決定報考藝術學院,父親蔣志強是廈門大學雕塑專業的老師,也是國內知名雕塑家,於是蔣晟每周末都在父親的工作室學習,不同於傳統培訓班,父親有自己的一套教育理論。他安排蔣晟先從雕塑學起,等到學會用雕塑的思維方式看待事物的時候,再系統學習素描,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方法,一定程度上也打開了蔣晟的藝術天賦。在父親潛移默化的影響下,蔣晟及早地找到了所謂的「風格化」,他學習如何思考,如何表達,從不拘泥於現實參考。

上李山的工作室

「三年前的一個凌晨,我在工作室工作,父親醉醺醺地走了進來,盯著我的作品,忽然抓起手邊的工具不由分說地『破壞』,我當時有點擔心,但是看著他的樣子又覺得很好笑。筷子、鏟子、鋸子……手邊幾乎所有工具都被他用上了,那個情形特別打動我,他有老花,我非常清楚他是憑著手的記憶和感覺,靈巧且熟練地處理著。」蔣晟回憶道。

「叛逆」是蔣晟對學生時期的一個總結,也借著這股勁兒,他在大學的時候選擇了少有人報的雕塑專業。「一個系十幾個人,根本沒人報,是當時比較冷門的專業。」蔣晟說道。

大學時期的蔣晟沉默寡言,經常一個人做雕塑,或者在空閒的時間去看展,課本之外,他給自己留出了大片思考的時間。「大二的時候正式上雕塑課,我就已經有意識地開始風格化的作品研究,在當時的老師眼裡是受青睞的,老師有自己的教學計劃,從如何制泥、做雕塑架、定型開始,我上手很快,就開始探索更深入的藝術表現語言。」蔣晟說道。

創作時的蔣晟

此時,暮色四合,雨棚里開了燈,一座素白的雕塑正安靜地坐落著。自下往上,大象、猴子和雞的形象模糊可識,這是蔣晟為NOA HOTEL創作的雕像。根據酒店想傳達的與「新世界」「諾亞方舟」「共享時空」有關的價值觀,他聯想到「動物」這個聯結點,以及在甘孜旅途中聽聞的佛教故事,大象、猴子、山兔和羊角鳥,「和氣四瑞」持戒行善,公共探尋記憶深處的連結,它和諾亞方舟的故事中傳達出的共生關係有著直接聯繫,於是想法落成。

蔣晟的作品細節

「佛像作品通常會有一些慈眉善目的表達。」蔣晟說道,而起初決定皈依,也是源於一次對寺院樸素生活的親歷。「當時我很內向,因為母親的原因得以進入寺院做義工,期間需要大量的交流和表達,慢慢地就知道了原來人和人之間是存在紐帶的,當我發現了,我的表達就順暢了。」蔣晟回憶道,這些私人的感受打開了蔣晟閉塞的心,也將他帶入了一種質樸和善意的狀態。「寺院生活與外界有著很大的反差,那裡充滿了善意和慢節奏,我很憧憬。」

回到學校後,一次老師讓大家自由創作,蔣晟選擇做了佛像,「起初是一個學習者的心態,會依靠某個朝代的形象去做,後來就找到了自己的創作語言,在參考《佛造像量度經》的法理下,順著直覺去做,不給自己太多設限。」

創作時的蔣晟幾乎不言語,我和他的助理站在一旁,看他聚精會神地專注在刀下,時而走到一旁觀看、思考,再繼續創作。一直到天色徹底暗下來,說實話,我幾乎沒有發現眼前這尊巨大的雕像有任何明顯的增減。

我問蔣晟,做佛像的時候,你會覺得時間變慢了嗎?

「我會投入很專注的思考,經常覺得時間過得飛快。」蔣晟說。「這個思考並非是某個具體的創作路徑,而是儘量排空掉大腦中的所有事情,關注到雕塑本身,讓手跟著直覺去遊走。」

工作室的師傅們,多是在工廠乾了大半輩子的工匠。我們聊起蔣晟的作品,他們搖頭說不懂,跟之前的工作經驗有很大差別,工廠里有模具,流水線的,「我們需要跟蔣晟做得很像,很像。」但是,很多時候這個「像」又摸不著套路。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蔣晟和設計師約在一家名為「勝」的居酒屋,此刻夜雨綿密如針,消解了大部分的城市噪音,居酒屋裡依舊吵鬧,年輕老闆與我們熱情地擁抱、問候。

入座後,蔣晟似乎還未從白天的工作中完全抽離出來,神色略顯凝重。幾輪推杯換盞之後,他忽然放鬆了下來,因為一個玩笑話捧腹大笑,這是他助理也少見的時刻。

佛龕製作

這讓我想起白天在廈大食堂吃飯時的他,彼時,他穿著蔣家班的白色T恤,身形消瘦,隱匿在熙攘的學生人群中。廈大是蔣晟長大的地方,他跟我分享周遭的生活以及當時考了廈大專業課全國第一名的經歷。一起合作的家具廠老闆駱駝曾經形容蔣晟是一個單純的人,「不像我們,喜歡的東西就當做日用,當做愛好。蔣晟在創作上很嚴肅,這種嚴肅我們是吃不消的。」

這種觀察也映照了蔣晟對自己的要求。「相比繪畫來說,雕塑的製作周期非常漫長,我想每年做一個展,以此逼自己創作,我希望自己是一個高產的雕塑家,我會要求自己一直處於高產的狀態。」蔣晟說道。

五月,蔣晟一直遭受著疾病的折磨,工作幾近飽和的情況下,頸椎不適、腸胃反常……但是因為工期緊張,在持續兩天的時間裡,蔣晟都埋在工作室創作到凌晨。最後一天採訪,我們的談話結束在他幾乎無法發聲的時候。

03

從無到有,自然幻化

很多人好奇,蔣晟造出的佛像,神態是否來自對人的觀察,亦或者,佛本身是沒有特定樣貌的,如何才能給佛以人間的體態。

蔣晟給我看了他電腦里的工作資料,幾乎全是意識流的藝術作品和複雜的學術文本,這也是他的助理需要做的大部分工作,收集、整合資料,到達蔣晟這裡,就會如同魔法一樣落地。

「一般做佛像都會思考我要參考什麼,但是,我的思考如同一個漏斗,它是向下的邏輯,最終的呈現是一個綜合的結果,而不是一開始就設定好了。」蔣晟說道。

蔣晟的辦公室有一張布滿圖像的牆面,你很難找到其中的邏輯關係,比如那張顯眼的孩童塗鴉,讓我莫名其妙,蔣晟笑道,就是覺得很有意思。這個有意思是幽深的,如同這面牆上的內容,蔣晟的創作靈感存在於山、川、湖、海、風、寺廟,世間萬物。

工廠里的蔣晟

旅途中的蔣晟

蔣晟聊起最近的一次旅行經歷,他開始思考如何使用帳篷作為佛龕,甚至暢想未來可以形成一種城市遊牧的展覽形式。「很多朋友問我怎麼天天在工作,其實我是在工作中獲取營養,不管是野營、旅行還是跑工廠,我都覺得很好玩。當我在別人身上看到一種創造力,我會很興奮,每個人的原動力都是不一樣的。」蔣晟說。

「你的原動力是什麼?」我問。

它很像一台機器,有很多的想法、感覺,每一個齒輪都在轉動,一環扣一環,某個節點,就像密碼開鎖一樣,咔地一下就出來了,沒有出現的時候,它會一直轉動。」蔣晟解釋道。

蔣晟記得,有一次展覽結束,他看到了佛像周身散落了各種大小的許願硬幣,直白刺眼。觀眾的這些反饋一定程度消解了他對展覽所賦予的某些犀利的內涵。

「但是,我的展覽永遠都有叛逆情緒。」蔣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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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婷寶

圖片 蔣家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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