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橋下的灰暗角落,可以重新熱鬧起來嗎?

2022-04-14     松果生活

原標題:高架橋下的灰暗角落,可以重新熱鬧起來嗎?

北京的城市快速路下,可利用的橋下空間至少相當於110個足球場大小。這些空間散落在高樓大廈和車水馬龍的夾縫間,作為空曠的停車場、建築材料堆放地,或者乾脆空置,成為被人遺忘的灰色地帶。

這是全國的普遍現狀。這麼大的城市中心地帶,可以用作市場、公園、咖啡館……與日常生活產生連接嗎?

文 | 高敏

編輯 | 丘濂

從熱鬧到失落

國貿橋橫跨在北京CBD核心區,四周遍布著高級的寫字樓和商場。橋上車流不息,橋下道路交錯,平均每天有30萬人從橋下的過街通道穿行而過。

但是人們很少會注意到橋下大量閒置的空間。據統計,國貿橋下空間接近5萬平方米,是北京城區高架橋下空間面積最大的地段之一。這樣大的空間,除了一部分用於公交車的停靠,一部分用於存放環衛工具和車輛,另一部分被闢為停車場,餘下的是一片灰暗的空地。

北京南二環開陽橋下的停車場 朱艷婷

這樣的橋下空間,散落在高樓大廈和車水馬龍的夾縫之間,正在成為被人遺忘的地帶。北京清華同衡規劃設計研究院詳細規劃研究中心規劃師曹天恆和同事通過百度地圖和實地考察,對北京橋下空間做過不完全統計——僅二環至五環城市快速路,可利用高架橋下空間的總面積就達到76萬平方米,相當於 110個足球場大小。

這也代表了全國其他城市橋下空間的現狀。以浙江為例,全省截至2018年橋下空間總面積約1718萬平方米,已開發利用的占6.8%,其餘空間均待開發、整治或管理。加之上海、廣東、四川、江蘇等地近年來陸續在探索橋下空間的開發和管理,可見重新規劃和利用這些空間的必要性。

北京四元西橋下的空間用於存放環衛車輛

OPEN建築事務所

時針撥回30年前,橋下空間也曾是一派熱鬧景象。

曹天恆是北京人。在他的記憶里,上世紀90年代時,二環的老百姓對剛建好的快速路高架橋「挺有新鮮勁兒」,人們自發將這些橋下空間填補了起來——做小買賣的、賣衣服的、開小飯館的,還有一些開歌舞廳的,橋下充滿了活力。

除了居民的自發需求,這也與當時的政策支持和引導有關。工商部門在90年代初提出「退路進廳」,即在橋下建立商業空間以吸引流動商販集中經營;另一方面,為帶動經濟,區政府則將橋下空間建成集餐飲、休閒、娛樂為一體的活動中心。當時,北京的天寧寺橋、趙公口橋、菜戶營橋及白紙坊橋下,便是4處有代表性的自由市場,另外還有玉泉營橋下等10個建材交易市場。

樂山大渡河橋下的菜市場 樂山新聞網

1998年5月5日下午,一場大火在玉泉營環島家具城和建材城蔓延,直接造成超2000萬元的經濟損失。以這場事故為轉折,政府開始叫停橋下市場,改為停車場和汽車租賃銷售場所。

曹天恆之前家住公主墳一帶,過去從立交橋下走過,小飯館、賣衣服的小店總有不少人,還有辦公交月卡的窗口。整治後,橋下綠化了,總乾乾淨淨的,煙火氣卻沒了。

到2006年,北京出台了《北京市立交橋下空間整頓工作的實施方案》,重點整頓五環內商貿經營類的橋下空間,共95處、約8萬平方米,包含集貿市場、商用設施、汽車租賃及銷售等場所。至此,北京橋下空間的經營性活動全部被取締,注入了相對安全的功能,主要用於交通設施和城市管理功能,諸如公交停車場站、社會及交通、環衛、園藝等部門停車場和辦公用房。

莞深高速東莞特大橋下的公交停車場 廣州日報

和北京類似,國內不少城市都走過了這樣一條整治之路。武漢崇仁路附近的高架橋下曾是排排小商鋪,舵落口的一些橋樑下曾是貨物堆場,沙湖大橋下還出現過收費的籃球、足球場;廣州白雲山南門附近環城高速高架橋下曾有養鴿坊和吃鴿店,華南快速幹線高架橋下也曾有小型加工廠。當然,這些經營性活動在當時管理框架內被視為潛藏的安全隱患或違規經營,需要加以整治,這些空間此後只被允許用於公益性用途或交通配套設施。

橋下空間現在的利用現狀,曹天恆覺得需要「一橋一議」。比如北京五環大部分高架橋兩側都有很寬的輔道,行人進入存在一定安全隱患,保持現有的交通屬性是合理的。而對於公共用地資源緊張的老城區來說,將橋下空間有針對性地開發為居民放鬆休閒區域,是很有必要的。「目前的利用方式確實單一、缺乏亮點,也缺乏與人的連接。」

長春解放橋下的舊貨市場 玩童

中央美術學院建築學院教授侯曉蕾及其團隊已經研究北京橋下空間長達四年半的時間。在她看來,北京橋下空間利用之所以存在以上問題,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在於調控橋下空間所涉及的權屬部門非常多——快速環路的高架橋歸城市管理委員會,機場高速線歸首都公路發展集團,軌道線則歸口京投公司。不同部門之間很難形成統一的行動。

橋下空間

可以怎麼用?

橋下空間的開發利用其實充滿了想像力,最常見的實踐是改造為公共活動空間和藝術空間。

位於加拿大多倫多東大街、里奇蒙與阿德萊德大街交匯立交的橋下空間,曾經是無人問津的荒廢區域。經過改造,它變成了連接附近濱河廣場以及高架路兩側社區的橋下公園。考慮到立交橋本身的格局和結構,設計團隊以帶狀矮牆穿插於不同小區域,並設置座椅和燈光,橋下空間劃分為不同活動區,籃球、滑板、曲棍球等活動日夜不間斷地在此展開。場地邊緣則被設計為植被區,色彩明亮的兒童遊樂設施點綴於各處,為原本灰暗的混凝土結構的空間,增添了不少生趣。此外,管理部門還倡導多個藝術組織來橋下「創作」。多個藝術裝置也被放置於橋底空間,這裡逐漸成為社區活動、藝術表達的開放場所,也是區域內最重要的公園之一,生機勃勃。

此外可圈可點的案例,例如澳大利亞墨爾本將鐵路沿線走廊下的空間,打造成了一條綿延幾公里的社區活動公園,集合了運動、集會、休閒等功能,無縫接入了城市生活;韓國漢南立交橋底部,打造了內置LED的花瓣結構空間,周圍栽種繁茂綠植,成為了繁忙都市中的一片靜謐所在。

多倫多橋下公園 Underpass Park Tom Arban

在國內城市空間從增量時代步入存量時代背景下,城市更新開始把目光投向了橋下空間這樣的城市「剩餘空間」。國內城市在橋下空間的更新利用中,浙江和廣州在政策和實踐上都先行一步。

基於浙江省政府提出的「四邊三化」行動(在公路邊、鐵路邊、河邊、山邊等區域,開展潔化、綠化、美化行動),2017年以來,橋下空間利用管理開始被視為全省「四邊三化」工作的重要內容。當年,浙江便摸排了全省橋下空間總量和利用情況,並下發了《關於推進浙江省橋下空間保護利用管理工作的通知》,強調橋下空間要首先用於綠化、群眾健身場所、公共自行車站點等公益設施。11月,杭州滬昆高鐵橋下空間改造試點錢江世紀城體育公園便完成了改造,為市民提供了3000平方米包含籃球場、羽毛球場、桌球場等設施的綠化公園。

錢江世紀城體育公園 錢江世紀城

同一年,廣州將橋下空間提升列為城市環境提升重點,還編制了《橋下空間品質化提升手冊》,選了六座橋作為試點。到年底,廣州大橋下從施工材料堆放處變身為滿眼綠色的市民休閒場所,曾經被鐵絲網和灌木叢圍著的黃埔立交橋底,立起了兩面透光藝術牆。兩三年後,江蘇、上海、成都、西安等省市陸續跟上了橋下空間提升改造的步伐。

北京橋下空間再激活利用方面近一年來已經開始了實踐探索。西城區二環路上的天寧寺橋是一處重要試點。按照規劃,在保證空間開放性和可達性的前提下,天寧寺橋下空間將形成運動活力區、濱水休閒區和文化創意區,激活橋下空間,連接社區,同時保證充足的照明,並設有噪聲及污染監測點。

侯曉蕾及其團隊參與了天寧寺橋試點的前期策劃和調研。她透露,橋下空間的改造將在4月開工,三個月後,基本可以呈現改造之後的面貌。這是理論研究和政府觀念更新的結果。「基本上之前一年半時間都在突破權屬問題,現在已經下放到了區,整件事才可以推動了,之後就會快起來。」

廣州海印橋下,市民在跳交誼舞 羊城派

由於橋下空間本身污染、噪聲等先天限制,加之複雜的權屬關係和政策限制,商業空間開發案例並不多見,住宅空間更是少之又少。在國土面積僅相當於雲南大小的日本,橋下空間的利用中不乏用作商業和住宅空間的案例,顛覆著人們對一般橋下空間的想像。

2010年東京JR中央線完成鐵道高架化,鐵路公司開始著手開發橋下空間。這裡於2020年最終落成了一處面向學生的住宅區域Chuo Line House,這種宿舍大小在10-16平方米之間,包含單間及共享房間,同時提供共享餐廳、廚房、洗衣房、學習區等空間。宿舍整體使用了小型鋼架龍骨搭建在空中的混凝土板,以減少交通噪音的影響。

Chuo Line House JR East News

至於商業開發,便不得不提東京的「中目黑高架下」橋底空間。這處空間2016年11月開業、長700米的空間內,聚集了近30家各具特色的創意商鋪,服裝店、咖啡廳、餐廳、展覽空間一應俱全,「世界最美書店之一」的蔦屋書店也坐落於此。

「中目黑高架下」的變身之路走了8年。此前,受限於《道路法》《都市計畫法》《建築基準法》等法規約束,橋下空間無法開發為商業空間,一直屬於荒廢狀態。政府針對空間所有權、資金補助、功能設計、環境影響等進行了精細化的法規制度設計,再依託交通站點本身的客流密度和相對低廉的地價,如今的空間才得以落成。

由於是商業空間,「中目黑高架下」在設計時,便充分考慮了安全性,以應對火災、爆炸等安全隱患。首先店鋪要符合法律對高架橋下建築的門窗防火設備的規定。此外,飲食店的廚房要設置具備自動噴洒滅火劑的消防設備,還必須裝有火災發生瞬間自動通知物業公司的消防報警系統。至於空間內的業態,也都在與周邊居民充分溝通的前提下規劃,居民反感的業態被禁止引入。臨近車站的店面大多被鼓勵開發為零售、餐飲店,而離車站較遠的場地則多作倉庫使用。「中目黑高架下」的所有權歸鐵道運營商,經過其管理運營部門區劃後出租給各商鋪,各門店會將銷售金額的一部分支付給鐵道運營商,作為租金。

「中目黑高架下」 MQTTK

「中目黑高架下」整條商業街共用一個「大屋頂」,即電車不間斷呼嘯而過的高架橋。這處原本長期閒置的空間,經過改造搖身一變,如今成了頗受年輕人喜愛的個性街區,也展現著時下流行的新業態。

市場回歸橋下,

可行嗎?

高架橋下重新來做規範的商業空間,上海優先邁出了一步。在普陀區武寧路橋的橋洞下,有一排狹長的木製建築,這是一家咖啡館。市民們沿蘇州河散步時,可以在這間店裡喝一杯咖啡,進行短暫休憩,有時還能欣賞一場小型音樂會。

上海市「一江一河」工程中便民驛站的建立,成了橋洞咖啡館誕生的契機,這裡其實是蘇州河上三個驛站示範點之一。選擇這裡頗花心思——武寧路橋算是交通要道,橋洞相對較大。橋下除卻一條路穿過去,兩邊的場地也可以利用。周邊老小區密集,居民確實需要一處公共區域。

不過,作為首先試水商業的城市灰色空間,這裡沒有門牌號,至今沒能辦理營業執照。咖啡館相關負責人告訴我們,由於這處驛站的運營管理方還沒定下來,而辦理相關牌照需要運營方出面申請,咖啡館只能以試運行的狀態存在。但這並不妨礙在當地政府的支持下,它以「先上路再考證」的方式,試著成長。

上海武寧路橋的橋洞咖啡館 嚴帥帥

那麼市場是否可以作為一種商業形態,重新回歸到高架橋下呢?

就以北京為例,根據菜市場研究者、北京交通大學建築與藝術學院副教授盛強的觀察,2015年後北京三環內的菜市場持續減少,這和土地利潤驅動、首都人口疏解、以及電商平台的發展都有關係。尤其是疫情發生之後,盛強看到一批社區賣菜點如雨後春筍般湧現,這讓大中型菜市場未來的命運更加難以預測。但盛強認為,實體的菜市場是超市、便民菜店和網絡下單都無法取代的,因為它既為游商小販提供了生存的空間,也為城市居民帶來了多樣化、多層次的選擇。

每個人的城市 第四集

《橋下市場 | 城市的煙火氣》

因此OPEN建築事務所的兩位創始人李虎和黃文菁重新提出了「橋下市場」的設想,並以望京地區四元西橋橋下為調研對象,做了設計方案。四元西橋附近遍布了住宅區。一位在這裡生活了20年的老人反映,附近的確有一間「華誠」菜市場,但這間菜市場在幾年前曾因違建被拆除了一部分,只保留下來一半的空間。新市場物價漲了,店面卻縮了,老人們需要的針線盒、手絹、手套、襪子等日用品在市場裡買不到了,原來的點心鋪子、土特產店也沒了。功能更齊全的超市在幾百米外,對老人來說,既遠又麻煩。現階段四元西橋的橋下只有環衛工人的車輛和幾間宿舍占用了一小部分空間,有著可以被規劃利用的潛力。

高架橋下的閒置空間 OPEN建築事務所

在李虎和黃文菁看來,再次歸來的市場應當是一種新型的市場。一方面它兼有過去菜市場和自由市場的功能,能喚起人們舊時的記憶;另一方面,它又應該是這個時代鮮活的「新物種」——比如它白天可以是自由市場,方便附近的居民;晚上又能變成夜市,供下班的年輕人吃飯、會朋友。

橋下市場的白天與夜晚 OPEN建築事務所

國內有的海鮮市場就可以樓下買海鮮,樓上加工成菜肴,而像源自義大利的Eataly品牌更是將本地食材購買、烹製品嘗和品鑑學習都集合於一身,成為未來市場可以發展的一種方向。市場還可以和公共藝術相結合,例如在荷蘭鹿特丹的Markthal拱廊菜市場,拱廊的牆壁上由本地藝術家繪製了壁畫,堪稱荷蘭最大的藝術品。近年來在國內菜市場裡舉辦的各種展覽,以及和時尚品牌的聯名活動,都吸引了不少年輕人。這些都說明,只要市場環境舒適得當,解決即時購買需求的同時,還能交流與體驗,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被這份熱氣騰騰的市井生活所吸引,走進市場。

橋下市場的設計策略 OPEN建築事務所

並不是每個橋下空間都適合來做市場,它須得具備足夠的面積和良好的可達性,周圍的社區又確實存在對市場的需求。在這樣的前提下,李虎和黃文菁認為立交橋下是可以提供市場建設需要的基礎設施的——橋下的結構可以為市場提供天然的頂,而橋下通常有電力接口。來往車輛造成的噪音和尾氣污染,可以通過鋪設有靜音效果的路面鋪裝材質,或者設置隔音屏障來解決。針對火災隱患,也可以借鑑日本橋下商業的模式,如避免有明火和產生易燃垃圾的業態出現,在市場招租時就設置准入原則。

正如上海的橋下咖啡館,橋下空間與商業掛鉤,仍然會遭遇政策上的瓶頸或空白。橋下空間能否以自由市場的形式被利用起來,背後更關係到關城市的精細化管理,需要治理思維的突破。這條路如果走得通,或許是一個新的開端。

橋下市場的豐富業態 OPEN建築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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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提案:曹夢醒、韓宇、劉雨陽、劉雨夢、林伊儂、劉炫育、徐嘉悅、魏子皓、陶偉傑、邵玲芳、楊姁

視頻製作:OPEN建築事務所

視覺設計:FUZZY H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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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f2bd17dbeeeb81e4869e7ca54a3db36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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