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彭禹——藝術家彭禹訪談錄

2023-12-24     新京報書評周刊

原標題:親愛的彭禹——藝術家彭禹訪談錄

彭禹,當代藝術家,她與孫原的藝術合作小組「孫原&彭禹」近年來在國際上擁有非常高的地位,是90年代以來重要的藝術家組合。大方,獨立音樂人。她們談及了藝術的創作與市場,個人生活與疫情,更有ChatGPT、竇唯、五條人、刀郎、葉永青抄襲等話題。

特約記者 | 大方

彭禹:頭髮沒染,我頭髮這麼一弄,顯得歲數大了吧?

大方:挺好的,像資深藝術家。

彭禹:我媽說 「你這天庭太飽滿了,顯得地閣都不那麼方圓了」。(笑)

大方:精神。

彭禹,當代藝術家,畢業於中央美院油畫系,畢業作品被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收藏。20世紀90年代末組織和策劃當代藝術展覽《反視》,成為年度具有前衛性的重要展覽。代表作品:《難自禁》(Can』t Help Myself)、《老人院》(Old People’s Home)、《犬勿近》(Dogs that Cannot Thouch Each Other)等。

1

裝置藝術:

「你們要的效果全是反控制」

大方:最近在做作品?

彭禹:沒做完,每回做東西總得試,有一些想法就得先去試試行不行,試完覺得效果沒達到,就算了。

大方:先按一比一比例做一個?

彭禹:不是,主要先試一個結構、原理。比方說《自由》那個作品,先想像高壓水管會有什麼效果,然後就得找地方試,試了幾次效果沒出來,後來找了一個消防車試,那個壓力一出來就覺得OK。如果一些條件沒達到,比如壓力沒達到或者泵沒找到合適的,它不是說沒有,只是沒碰到,這個東西就擱置在那兒了。有一天突然遇到:哎!這個原理正好是我那個想法需要的技術或者是動力等等吧,契合上了,那就再試試。

大方:想法變成實物的過程肯定特別難。

彭禹:特別難。我的工程師有一次和我說:「用於工業或者科技的技術或者原理都是為了能夠控制,很好地按照規矩控制它的重複性,但是你們要的效果全是反控制。」他能從工程師的角度看到藝術家要的東西是和常規不一樣的方式。

現在很多人做裝置,如果你用的技術是其他行業里的常規技術,人家在行業里就是這麼用的,你僅換個場地,放藝術展里,遠遠不夠,這是你拿了別人的東西,你的創作性在哪兒?不是說你把別的圈子的東西拿到藝術圈,你就是「跨界」了「藝術」了,必須要改變常規方式。

比如說「機械臂」發明出來可以做一些精準的重複性勞動,你把這個功能直接搬到畫廊里來,五十年前還可以,現在就不叫「藝術」,你得超越機械臂的行業常規,用的這個方式常常是人家那個行業里不需要的、甚至是規避的。

2

「成功」:好的「藝術家」結局都是「失敗」的

大方:你覺得自己是偉大的藝術家嗎?

彭禹:(笑)「偉大」太牛了。

大方:我覺得你是啊,你的作品在國外展覽都是在最重要的展廳的最重要的位置,你在行業內在世界範圍內,位置已經是非常高了。

彭禹:展示的平台是最高的,但是中國人不知道啊。前幾天我拒絕了一個採訪,他們提前發來的問題有一個是「你是如何得到這麼大的成功的?」這怎麼可能回答呢?我回答不了這種問題。尤其是藝術家,他/她沒有「成功」,都是很不「成功」的結局,我覺得所有好的「藝術家」的結局都是「失敗」的結局,因為你一直在困擾當中,永遠不能滿足。

3

職業選擇:「如果能活三百歲,

我願意嘗試干好多事兒」

大方:如果還有其他的選擇,你還是要做藝術家嗎?

彭禹:不一定,如果再選擇我覺得時間不夠,你知道吧,就是人生的時間不夠,如果能活三百歲,我願意嘗試干好多事兒的。

大方:比如呢?

彭禹:我覺得作家挺好。

大方:你寫東西寫得很好。

彭禹:但是我沒有時間寫那麼多東西。文字也是一個很好的創作的方式,而且成本特別低,是可以天馬天空的成本最低的創作方式。然後拍電影我也想試試,現在再想拍電影不太現實。

大方:可以先拍一個小一點、短一點的。

彭禹:那就是影像,也不用藝術家拍,隨便可以拍不叫電影,錄像藝術家滿大街一抓一大把。電影它是一個工業,是一個很高成本的創作,寫作就是最低成本的創作。要是再選擇,我不一定選擇藝術,不一定。

大方:你做這一行還是有家庭影響原因是吧?

彭禹:有家庭影響,人很難逃脫環境和基因。

4

「住」:「我平時都在798」

大方:你平時就在這邊住?

彭禹:我平時都在「798」。

大方:另外有個新房子最近在裝修?

彭禹:煩死了,我那房子扔在那兒十年也沒裝修。我有一大堆東西都在庫房,庫房又老搬家,東西再扔著就毀了。我一想我都這歲數了,要是萬一以後人不在國內,然後庫房又搬家,好多貴重東西都沒地兒放,所以我就想趕快把那房子裝出來,貴重的東西就可以放家裡了,門一鎖完事了。

大方:你還打算去美國吧?

彭禹:我無所謂,我真無所謂。

大方:因為老人在這邊?

彭禹:也不是老人的原因,我只是覺得美國也沒那麼好。

大方:你是2021年去的,去年回來的對吧?

彭禹:對。呆了大半年。美國怎麼說,每個國家都有每個國家的問題。但是過去沒在美國生活那麼久,感受不強。相比歐洲我更喜歡,文化遺蹟很多,豐富細膩。

孫原與彭禹。

5

孫原:「孫原是一個一直可以聊天的人」

孫原:「孫原是一個一直可以聊天的人」

大方:你和孫原是同學吧?

彭禹:他比我高三屆。

大方:你們倆是在學校的時候就談戀愛還是?

彭禹:後來在展覽里碰到的,1999年。

大方:你和孫原在創作的時候有分歧怎麼辦?

彭禹:我讓著他,他要是特堅持,我就讓著他。

大方:你們一直是以組合的身份一起創作,有想過各做各的嗎?

彭禹:我覺得沒必要,沒必要了,就這樣寧可黃了還是兩個人在一起做。作為一個成熟的藝術家,應該知道這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好作品,也沒有必要為了實現個人目的製造好多垃圾,如果兩個人都覺得有不好的地方,你還拿出去去影響別人幹什麼。

大方:你們等於是互相把關。

彭禹:不能為了掙錢就製造出那麼多垃圾,對人類很不負責任。

大方:是不是常常過一段時間發現他的意見還是對的?

彭禹:他基本上是對的,孫原是個天才。

大方:哇,你們倆結婚也得二十多年了,你還能對他保持這種看法,說明孫原真是個天才。

彭禹:我覺得他就是個天才。

大方:孫原是不是就屬於上學時候的「不太用功但是學習特好」的那種學生?

彭禹:對。我覺得他對一切都沒障礙。比如有一朋友請我們去家裡吃飯,那哥們練古琴已經練了差不多四五個月了,那古琴我一彈就能彈出do re mi fa了,然後孫原說「給我玩會兒」,我們都是第一次摸這個樂器,孫原上來彈了一會兒就彈出一《笑傲江湖》來,他就是那種的,一個新東西我上手如果能7分,他一上手就能9分。

大方:對一個如此熟悉的人還能保持這種評價,真挺好。

彭禹:我朋友不多,交朋友挑剔,孫原是一個一直可以聊天的人。不是說你跟這人特別熟悉了,就覺得他整天說的都是陳詞濫調,就那點內容了,他不是。

大方:像一口深井能讓你不斷地挖出東西來,他也是在不斷豐富他自己。

彭禹:我們生活里有不同的風景,我覺得能這樣也是因為沒孩子。你也有你的興趣,他有他的興趣,然後我們都有不同的風景,大家天天還挺高興的。

大方:你們倆是24小時在一起。

彭禹:我有時候出去工作,去工廠,他現在基本上不怎麼去了。

大方:他平時做什麼?

彭禹:玩手機。(笑)

6

美國生活:

你去美國必須得有什麼可做的

大方:你們倆一起去美國的時候生活上的事都自己料理嗎?

彭禹:生活沒問題,我在美國活得很正常,沒有什麼難度。

大方:和國外合作的英文合同你自己看嗎?

彭禹:不看,我不可能看,也看不懂。像跟「古根海姆」,從展覽合同到收藏合同到維護合同,還有保養保修這些,那文件加起來有這麼厚一摞兒,我怎麼可能看得懂,打死我也看不了,就英語好我也不會看,太多了。

比如說他們請我們去展覽,人家是大美術館,他們得給藝術家發錢,發生活費什麼的,這些都是需要稅務審查的,他們不能給美國以外旅遊簽證的人發錢,他們給我們辦工作簽證,那一大堆手續就這麼厚好多篇兒。合作涉及的一切都是必須特別合法的。

大方:你在美國住的地方是自己找還是有人幫你安排?

彭禹:你說展覽的時候?

大方:不是,去年和前年去紐約的時候。

彭禹:自己去的就自己找。我哪兒都住,主要住紐約。我用Airbnb訂,也花好多錢,這種方式不能住太久。

大方:紐約住一天一千人民幣算平常水平。

彭禹:差不多就這價兒。我過去去紐約都是工作,都是美術館訂的酒店,幹完活就走了,最多也就三個星期,不會超過一個月的。這次我就是為了所有的地兒都要住一下,就沒租房,每個地方住個三星期一個月左右,曼哈頓上下、布魯克林,Queens,全都住。

大方:我去過幾次紐約,但是沒去過Queens那邊。

彭禹:法拉盛在Queens。你剛去的時候會覺得法拉盛特別討厭,但是你要是在紐約生活,就必須得去,那兒就相當於城鄉結合部。過去酒仙橋這邊也是城鄉結合部,現在的五六環外邊效果就是法拉盛現在的效果。華人要辦事還得在法拉盛那邊,方便。

大方:你指辦哪方面的事兒?

彭禹:好多事啊,什麼銀行啊,保險啊,中國的蔬菜啊,當然也可以在曼哈頓那邊弄,如果英語特好。在華人區就比較簡單,小經理就幫你都弄好了。

大方:這段時間就在國內呆著了?

彭禹:我得把國內的事都忙完了,能不去美國就不去,我是這樣,我不是說非得要上美國生活去,成本還是太高。

大方:紐約成本高,其他小地方成本並不高。

彭禹:我去小地方幹嘛,跑美國住一鄉下幹嘛,為什麼?沒有理由了。

大方:你只想在紐約生活?

彭禹:我很多地方都會喜歡,但總的來說我喜歡住在中心城市,不是走一小時也見不到一個人的地方。其實你去美國必須得有什麼可做的,不是說「去美國」就完了,去那裡不是終極目標,做什麼才是。

大方:想過自駕穿越美國嗎,從東到西從南到北?

彭禹:那是對美國風景有興趣,還是對開車有興趣?

大方:風景、人文。

彭禹:那說真的你用不著自駕,坐飛機多快。

大方:開車可以看到沿途風景。

彭禹:我覺得太累了,要是有兩三個人都特喜歡開車還行,孫原特別不喜歡開車。

大方:你們倆要出去都是你開車?

彭禹:對,我開車。

大方:你們家孫原在你們倆的生活里和你怎麼分工?

彭禹:他就是張嘴就吃飯,伸手就穿衣的那種。(笑)

大方:在國外的時候他會建議說今天咱們去哪兒玩吧。

彭禹:會。

大方:那也挺重要的。

彭禹:對,他知道好多玩的地兒。美國挺野的,我覺得美國的氣場挺野的,打比方說在中國你在北京,你不可能覺得說這地兒有鬼什麼的,或者覺得這兒挺邪性,美國很多地方會有一種比較邪惡的氣場,我感覺的。

大方:紐約?

彭禹:紐約也有,紐約稍微周邊一點就更多了。

大方:人還是環境?

彭禹:環境。不可視的世界氣場。

《老人院》。

7

為什麼要做裝置藝術:

「比較直接」

大方:你現在是把創作當做工作,還是說我內心有一個想法,我就是要表達出來。

彭禹:都有,什麼都有。

大方:那是不是也像上班一樣每天有固定時間忙創作的事情?

彭禹:不是。現在瑣事太多了,想藝術的時間並不是特別多,排除生活中必須的生存問題以外的時間能有個百分之五十去想吧。

大方:「生存問題」包括?

彭禹:「生存問題」有好多啊。比如說我前兩天頸椎出問題了,我動不了了,我得上醫院,這不就是生存問題嗎?年輕時候的生存問題是沒錢,年紀大了的生存問題是維持身體運轉。特別年輕的時候還得靠別的養藝術,還得靠接點活、干點商業的,比如說設計啊、商業雕塑啊、哪兒開一個特大的夜總會裡邊需要點壁畫啊,然後掙點錢再搞藝術。

大方:現在就純粹做自己的作品了吧?

彭禹:對,年輕時候畫畫也能掙錢,就畫點畫,當畫家也能掙錢,然後發現畫畫掙錢挺容易的,就沒興趣了。

大方:你畫畫也肯定畫得很好。

彭禹:還行吧。

大方:是什麼促使你要做裝置藝術?

彭禹:我在學校的時候就什麼都弄。

大方:你們現在等於重點放在裝置藝術上了是吧?是覺得做這個能充分地表達自己、

更酷、更具有現代感?

彭禹:比較直接。就像我剛才給你舉的例子,就是「拈花一笑」,隨手就拿出一花來,現成品,那應該就是最直接的表達。你作為一個生命體,在一個現實世界中生活,突然有一個想法,就應該在現實世界中直接拿起東西再把它給組合起來,這就是特別直接的,表達最通暢、最直接。然後你就要關注現實世界中的這些物與物之間的關係,材料與材料的關係。

就是思考不能停留在一個畫面上,不能是一個圖像,它必須是內在邏輯,相互關係。還不要把圖像這個詞誤解成「平面的」,雕塑也是圖像,場景也是圖像。

8

機器人:「我太渴望機器人了,

人跟人溝通的成本真的太高了

大方:最近在招人?

彭禹:我現在這工人不行,疫情這幾年原來外地的孩子都回老家了。我想找點年輕小伙子,大學生,能幹活的。

大方:最好是學工科的,能通個下水、接個電那種?

彭禹:對啊,我庫房那些活他自個就能搞定,包括他要能盯點簡單的裝修我就不管了。沒有,找不到。現在我這兒一直幹著的工人,有點太老了,不是歲數大,而是他找到一個安逸的工作以後就不進步了,在我這乾了有十年了,所有的最新的工具都沒接觸,好多活現在干法都不一樣了,養尊處優慣了。什麼時候機器人出來,我太渴望機器人了,我覺得人跟人溝通的成本真的太高了。

大方:是,人幹嘛非得是碳基的,碳矽結合也挺好。

彭禹:我就挺喜歡機器改造,我前幾天看到誰,哦好像是小山說的,他接受不了,他覺得人體該死就死了,到歲數就該死了,幹嘛要搞成人機結合的那種身體,他不接受。我能接受。

大方:我也能接受借用一下各種設備。我覺得像你這樣的活三百年還不一定創作出啥來。

彭禹:對,我真挺想活三百年的,三百年差不多。

9

疫情影響:「好多展覽都取消了」

大方:前三年對你的影響大嗎?

彭禹:大啊,好多展覽都取消了。

大方:國際國內都有?

彭禹:主要是國際展覽。國內你看現在就算開放了,看展覽的基本上都是大爺大媽了,國際的專業人士沒有,各國美術館的人沒有人來中國,誰來中國?剛才我也跟這個店的老闆聊天來的,他說現在人流量大了,但是營業額低了,大家都跟這坐著喝兩杯水走了。你說我費勁巴拉地在現在這種環境下做一展覽,除了「798」的遊客看以外,還有誰?對吧?

大方:你這幾年除了在羅馬酒店裡展的那個作品《如果我死了》(If I Died),在國外還有其他展吧?

彭禹:現在那個展覽結束了,換別的地方展了。我在疫情之前做了一特別牛的決定,把我們做完了的作品,大部分運到義大利了。疫情剛開始時候,那時候貨櫃的費用還沒漲,我們正好在義大利有展覽,我合作的義大利畫廊在巴黎、在義大利都有特大的庫房,特大的地兒,他們在巴黎郊區有個特大的地方,我讓他們全給運走了。

大方:所以這些年也沒耽誤展,在當地找工人再組裝的時候,需要你過去看著組裝嗎?

彭禹:看什麼作品了,不複雜的展覽方都可以自個兒干。年輕的時候沒怎麼出過國,老想藉機會出國,現在能不去我就不去。

10

藝術品收藏市場:「一個畫廊都養不起」

大方:你們的作品現在都在賣吧?

彭禹:賣啊,都賣。

大方:包括《難自禁》(Can』t Help Myself)那種大型作品?

彭禹:對,那個「古根海姆」收藏了。

大方:收藏就等於他們買了?

彭禹:就是買,花錢買。

大方:那2019年「威尼斯雙年展」的時候,是他們去展?

彭禹:不是,威尼斯的是我另外一個版本,我一個作品一般定三個版本左右,一個想法有三個版本左右。我是希望能被收藏在不同的地方,比如說美洲、亞洲、歐洲,最好是不同的地點,當然這是一廂情願了,有的時候歐洲的藏家就喜歡這作品,就都在歐洲,就這樣。

大方:收藏的價格是保密的吧?

彭禹:對。

大方:你很滿意?

彭禹:我不滿意,我想貴點,掙錢哪有夠啊?

大方:你是有經紀人談還是自己談?

彭禹:都沒準兒。

大方:你有經紀人嗎?

彭禹:有合作的畫廊,有的時候畫廊賣的東西就他們談,有的時候人家就直接找我了,就跟我談。

大方:你跟畫廊沒有簽所有的作品必須是畫廊幫你談是吧?

彭禹:我沒簽,但是大部分藝術家是簽的,他們跟畫廊的合作是死的,只有那個畫廊賣他/她的東西,他/她不能自個兒賣。這個分藝術家的級別,比如畫畫的藝術家,大部分都是畫廊賣。特別有名的畫家,人自個兒就可以賣,就用不著非得找畫廊。

我們作品花錢比較多,實驗性又比較強,不一定有商業效益,一個畫廊養不起我們。它這裡面有好多種合作方式,你要是說我們所有的作品都讓畫廊投資畫廊賣,它都弄不起。所以很多時候是我們自己直接跟美術館合作,不需要畫廊。

《難自禁》在展覽中。

大方:協議條款你自己都看嗎?像「古根海姆」收藏的那種?

彭禹:我不看。他們翻譯打電話跟我說這個是這意思,那個是那個意思。我說:行,簽了。我也不看,也沒出過大問題。主要是合作方靠譜,特別不靠譜的我就不合作了。國外合作的我基本可以不看條款。

在國內我都讓畫廊賣,事情多,違約的也有,我跟中國人打不了交道。跟外國人也不是說會打交道,而是說我語言不好,我也沒法說,所以就特別簡單,索性就這樣的方式挺好。

11

美國藝術環境:「反正我已經難以忍受了」

大方:你最近在順義做的作品是這三年來做的第一個作品嗎?

彭禹:不是。在紐約的時候我們還參加了一個小畫廊的展覽,做倆小作品,就巨貴,對我們來說完全就是那種特小的小玩意兒,做一個就好幾千美金,還特慢,雖然都是畫廊花錢,我也挺心疼。

所以你別看美國,它的當代藝術,尤其是紐約,除非特別掙錢的藝術家,他/她可以做比較大型的作品,大部分的藝術家不可能有錢做裝置。美國的很多美術館展覽的東西都特垃圾,畫兒啊、那種特別不怎麼樣的影像啊,恨不得五塊錢就能布個展的那種。

大方:看著簡陋是吧?

彭禹:不是簡陋,而是整個展覽可以嗅到這樣一種意識「怎樣用最便宜的方式把場地填滿」。我在紐約的時候正好是「惠特尼雙年展」,什麼玩意兒,水平特別差,真的水平特別差。

大方:從觀念到技術都沒有讓人佩服的地方?

彭禹:對啊,全部的政治正確的論調。

大方:美國這幾年越來越左。

彭禹:反正我都已經難以忍受了。其實我挺左的,不是一個保守的人,而且是特別同情弱勢群體的一個人。但是在美國我都接受不了,太過分了,當然也能理解,美國人覺得之前欠黑人太多了,但是不能因此一切都傾向他們對吧?

大方:無原則的。

彭禹:這樣搞就沒有學術了,沒有藝術只有對錯。現在在美國你不能評價黑人的,比如說這個展覽表現的完全就是一種種族同情的意識形態,這話我在那兒根本就不敢說,你知道嗎?人家採訪我,我就只能裝逼,你知道不能說真話了,你要說真話,你就完了就廢了,第二天就變成別人攻擊的對象了。

12

作品製作要考慮的現實層面:

「藝術家做作品有時候是要妥協」

大方:你們一個作品有三個版本,如果有買家收藏,要和收藏的人說明我賣給你的是哪個版本嗎?

彭禹:收藏的時候會註明是作品的第幾版,三分之幾。

《親愛的》。

大方:《親愛的》(Dear)那個作品,我看到過兩個版本,除了「威尼斯雙年展」的那個椅子,還有一個是「皮沙發」的。

彭禹:皮沙發是最早的一個版本。怎麼說呢,藝術家做作品有的時候就是要妥協,不是說完全不妥協的,不是那麼酷的。

以前我要作品做得很乾凈很純粹,它都應該是一個生活中的一些現成品,經過你的妙筆生花,經過你的「啪」一變,它就變成了另外一個東西,比如你從這個院子裡拿過來一水管,那個院子裡拿了一沙發,然後一弄,「啪」就出來一個作品,它要帶有一種這樣的感覺,就像神仙一樣。這就是比較純粹的可以讓藝術家達到「嗨」點的這麼一個感覺,就是這個點。

但是這東西出來了進入市場了以後就有人要買了,你的這個「嗨」他沒法收藏。

你看的之前老的版本就是一個皮沙發往那兒一放,那個沙發就是我們路過看到的,正好就是它了,拿過來水管,「啪啪啪」一組合,就出來一東西了。那沙發顯然經不起勁兒,後來就都被抽破了。一旦這東西損壞了,收藏家他就不買了,這時候你就得進入到現實層面了,對吧?畫廊也花了那麼多錢展覽,收藏家又想要永久保存,你的精神就必須要變成物了,要變成怎麼能保存了,這些都是世俗問題了。

大方:得「經蹬又經踹,經拉又經拽。」

彭禹:對,你就得換一個沙發,這時候我就得想,為什麼要換,它應該是一個什麼樣的沙發,一切都得有理由,它內在結構邏輯的關係要合理。後來就選擇了林肯坐的那個椅子,就照著那個椅子,大概齊弄了一個。

大方:是大理石的?

彭禹:我那個不是大理石的,是矽膠的,看著像大理石是吧?你要真用大理石,抽時間長了,大理石有可能會「啪」一下裂了。

大方:也會裂?

彭禹:如果勁兒大了,大理石可能不經踹(笑)。如果說大理石的石材密度特別高,管子又經不住了。

大方:矽膠椅子在哪兒做的?

彭禹:在北京做的,就在我們工廠,在我的庫房做的。

大方:先做模具?

彭禹:我得做雕塑,先做泥的,然後再翻製成矽膠的。這個技術所有雕塑系的學生都會,雕塑學的就是這個。你看中國古代寺廟裡的老的佛像雕塑,它也是這種泥胚的,泥塑,它裡邊是加麻的,但是時間長了以後,你在寺廟裡經常看見掉胳膊掉腿的,對吧?很多,它就不能夠永久保留。

《親愛的》。

大方:矽膠保存時間能多長?

彭禹:時間挺長的,但也得是好矽膠,進口矽膠,我用的矽膠是韓國產的。(笑)

13

如何去理解藝術作品:

「這個器官是可以訓練打開的」

大方:我和周雲蓬去「威尼斯雙年展」的時候,在「難自禁」和「親愛的」這兩個作品那兒呆了很久,我跟他描述完「難自禁」,他說:哦,西西弗斯;描述完「親愛的」,他說:哦,一條瘋了的繩子。

《難自禁》。

彭禹:可以。周雲蓬是全盲嗎?

大方:是。不過他的審美不錯,其實他父母就是瀋陽鐵西區的工人,家裡沒什麼藝術氣氛。

彭禹:那他就是一天才,他的作品也不錯。

大方:你做完一個作品之後喜歡解釋作品嗎?還是希望別人看的時候,他看到什麼是什麼,感受到什麼是什麼,有採訪問你想表達什麼,你一般怎麼回答?

彭禹:我每次說的都不一樣,胡說八道。

大方:是不喜歡講?

彭禹:因為作品都做出來了。

大方:如果別人跟你談感受,你喜歡聽嗎?

彭禹:喜歡啊。

大方:跟你的想法完全不一樣的也沒關係?

彭禹:有的人比我解釋的好多了,有的人很喜歡去解讀。

大方:人們看到一個東西通常會試圖去理解它。

彭禹:「理解」這個事兒,不同的行業需要不同的器官來理解。打比方說你們做音樂,你通過聽到一個聲音來感受到它的畫面和情緒、它的音樂性的部分、它的針對性,如果一個專業的聽者,不是用通常人的聽覺來聽這個歌。

如果是一個專業的導演去看電影,他不會以一個通常的觀眾的眼睛去看這個電影,他看到的所有的信息和普通觀眾是不一樣的。

這就是一個器官,這個器官是可以訓練打開的。

看藝術也是一樣。看藝術作品就是需要通過視覺這個器官。如果用語言、文字去解釋這件作品是什麼意思,用一個描述性的語言,或者說比喻性的語言,或者說類比性的語言,甚至一個邏輯性的語言,去描述這件作品,都不能夠完全地表達出這作品。

當你看到一個牛逼作品的時候,你會說太牛了」,那個東西你仍然無法用語言文字性地表達出來,那個就是最重要的部分,對吧?你是調動不同的器官。

看藝術是有一個器官的,普通人不是專業的人,他/她沒有這個器官,甚至很多藝術家也沒有這個器官。

大方:這個器官如何訓練成呢?

彭禹:這個,怎麼說呢,叫「八分靠天才,兩分靠打拚了」。(大笑)

大方:那「兩分」有沒有一個途徑,有可能幫助到把器官訓練成高水平的審美器官?

彭禹:大量觀看,保持敏銳度,提純。

14

「藝術家」的評判標準:

「面對音樂的音樂,面對藝術的藝術」

大方:和你一起成長的人,比如說你同學,當時也有非常多的人,原來大家起點差不多,但是成為你這種級別的藝術家非常少,可能你們同學裡只有你成為了「彭禹」。

彭禹:目的不一樣,很多人在出發的時候目的就不一樣,不是說都上一個小學,都在這一個地方出現,大家就有同樣的目的,雖然都在這齣發,但是本身目的就各不一樣。

大方:你當時的目的就是「我要成為一個特牛的藝術家」?

彭禹:對啊,我當時就想當個藝術家。

大方:當時有榜樣嗎?

彭禹:挺多的,當時我覺得我們美院的老師都是藝術家,後來發現好多都不是,藝術家得有藝術貢獻,不然應該叫「藝術類從業人員」。

大方:有「藝術貢獻」是指?

彭禹:就這麼說吧,作為一個藝術家,他/她得有他/她自己獨立的、創作的語言方式。打個你們音樂圈的比方,比如說這幾年特火的「五條人」,他們可以算是「音樂人」。

大方:自成一派。

彭禹:他們那個勁頭、那個味兒,有自己的風格。但這個程度只是一個起跑線,他還需要在這個風格基礎上更進一步地,有針對性地、出色地創作,才能出現有「貢獻」的可能性——面對音樂的音樂,面對藝術的藝術。也就是說針對音樂體系的音樂,對音樂本體的學術。讓音樂在你這裡得到拓展,而你不僅僅是個「活躍的一分子」,這個才可以叫做 「貢獻」。

大方:國外的藝術家喜歡哪些?

彭禹:反正就藝術史那些唄,對,其實藝術史沒落下過誰,你要相信在今天的世界有才華的人不會被埋沒,只有過度開發,沒有被埋沒的天才。

大方:現在國外的同行里跟你同代的,你有覺得特好的特別喜歡的嗎?

彭禹:有是有,但是也沒什麼可說的,都比較沒有神秘感就懶得去說。

我覺得我們在國內享受了開放的紅利,但是也受到了第三世界這種低端文化的絆腳。我如果是一個在美國在歐洲的藝術家,同樣的作品我應該比現在火得多,資源多得多,可以把我的藝術發揚光大的多得多。國內對當代文化毫無認識,這個是我覺得挺可悲的一個事。

大方:但至少你們在國際上被認可。

彭禹:但你不是他們的英雄,他們為什麼要傳頌你?

大方:人家都給你放在主要展廳主要位置了,已經很牛了。

彭禹:(笑)那你也不是他們的英雄。

大方:「他們」是指誰?

彭禹:「主流」,就是整個時代的重要的文化的核心。我覺得不夠,所以我老覺得自己是失敗者。

《老人院》。

15

國外印象:

「你跟人怎麼比啊?」

大方:我特別喜歡一些國外的行為習慣,比方說陌生人之間打招呼,進個小超市必須跟門口收銀員問好,我不知道你在國外有沒有讓你覺得特別好的地方,然後你保留下來,融化到自己身上了?

彭禹:我覺得就是禮貌。在國外這個東西很自然。我們在義大利布展的時候,畫廊給我配的助理就特別喜歡跟人打招呼。

大方:是老外嗎?

彭禹:不是,她是中國人,在義大利留學的,在畫廊工作,她會義大利語、英語,負責幫我溝通。那個姑娘就特別有禮貌,我們布展時間挺長,每天都走一條主街,兩邊全都飯館,她跟所有人打招呼,我們每天都跟著她去吃飯,在誰家吃飯都給打折。

大方:國外很多街邊賣藝的人水平也特高,我們樂隊去西班牙,貝斯手說看來以後出國賣藝只能彈古琴了。

彭禹:當然了,大街上賣藝的很多都特別棒。我們目前整個文化太貧瘠了,可能會彈個吉他,然後寫個歌就能夠出來,就能夠當個歌手。在西方,像你在威尼斯看到的我們的那個《難自禁》,地面不是白色的嗎,幫我們刷地面的那哥們是佛羅倫斯大學畢業的,學藝術的,你跟人怎麼比啊?一般在國外美術館幫我們布展幹活的全是藝術家,人家就是搞藝術之餘,掙點零花錢。

彭禹與2019年「威尼斯雙年展」策展人Ralph Rugoff。

16

刀郎:

「他能寫出這樣的歌挺難的」

大方:你有喜歡的歌手嗎?

彭禹:我上學的時候聽得挺多,那時候的那些搖滾都聽過。

竇唯早年的《黑夢》,我覺得沒人超越,那就是中國搖滾樂的頂峰,而且在那個時代他做的聲音,嘴發出來的很多聲音,它的豐富度到編曲成熟度,完美。

大方:你跟竇唯挺熟的是吧?

彭禹:多少年前跟他挺熟的,後來好多年沒聯繫了。我剛開始策劃展覽的時候,我請他演出過,他也是弄個影像,弄個錄像,現場弄個DJ,他也不表演,放個錄音什麼的。

大方:你希望他現場唱嗎?

彭禹:沒希望,我隨便,因為是藝術展。那次展覽左小祖咒也參加了,都快二十年前了,絕對是最早的藝術圈跨界的展覽,把做音樂的跟藝術展弄一塊兒,有演出,左小祖咒倒是挺賣力地唱了好幾首歌。

大方:你想過做音樂嗎?

彭禹:我就算了。

大方:我覺得以你的水平出手不會低。如果觀念前衛、技術也過得去,作品能立得住。

彭禹:這個創作的層面的坑已經挖過了,你應該知道這東西有多難,而且它需要走多深,我就沒有必要再換個行業做一些比較淺層的東西,通常沒有想過幾天幾夜的想法,都有人想過做過了。

你看刀郎最近不特火嗎,我覺得他就挺難的。他能寫出這樣的歌,走了多長時間,心理承受了多少其實大家都能看得見。我覺得他那歌還行。

大方:如果你有作品特別想用聲音的形式表達,嘗試一下也行。

彭禹:我做過。左小祖咒有一個吉他手幫我做過一次聲音,我好多年前有一個作品,是好多霧的,我希望現場整個的聲音是人的哈氣。

大方:怎麼樣?

彭禹:還行,但是也沒有特別地多麼地出眾。後來我看譚盾的演出,我覺得他那想法跟我差不太多,人家做的比我好那麼多,我就算了。(笑)很多東西尤其是觀念性的作品,想過即完成,可以不做。

17

創作觀念:「如果一個作品做出來連十年都立不住,

那其實就別做了」

大方:那你做裝置藝術時,很多時候也是「想過即完成」?

彭禹:可能我否定了幾十個想法,才選了一個。一個問題剛開始思考的時候,觀念和做法肯定都是別人想過的,那實現它就沒有多大意義。實現了想法形成作品之後,還要看它在觀眾中反饋的印證是否是你要的方向,沒有反饋很難走下去,沒有反饋就像缺失了很多個坐標系。藝術是需要交流的,思想是需要印證的。

大方:坐標是在自己心裏面,還是說這個行業裡面有這麼一個坐標,X軸y軸存在在那兒。

彭禹:藝術史是硬性坐標,你自己也有個人坐標,時代有現實坐標。但這像一個移動的人在移動的大山里行走一樣,它沒有一定不變的東西,所有的一切全是變量。

大方:全世界藝術家這麼多,你覺得你的觀念好像沒誰跟我一樣,但是很有可能又跟某個人有相似的地方。

彭禹:觀念撞車的太多了,實現的方法也會撞車,探索和試驗的目的就是如何避免雷同。

大方:像你們這種一個個方案去否定,會不會有一些很好的想法就沒有做出來?

彭禹:如果兩年以後,還覺得這個想法不錯,就可以去做。

大方:那會不會時機就錯過了?

彭禹:有很多錯過了時機,這是告訴你僅僅這樣是不夠的,你還要繼續走,一個作品做出來連十年都立不住的話,那其實就不需要做。

大方:有一些跟時政有關係的比如汶川地震那些,當時做出來會有一個強烈的效果,要過十年再做可能就沒有那麼強烈的效果。

彭禹:所以我不建議這樣做作品,這不是一個專業的行為。

18

葉永青的抄襲事件:

「我真沒法理解

大方:有一些功成名就的人常年抄襲他人作品,比如葉永青,你怎麼看?國內裝置圈有這種抄襲的嗎?

彭禹:有啊。但是我說他幹嘛,他愛抄抄唄,對吧?斷人財路相當於殺人父母。

大方:他們跟你進入藝術行業的初心就不一樣,你要做藝術家,他們可能覺得這是一個謀生的手段。

彭禹:我覺得什麼事情都沒有那麼單純的,年輕的時候我也想功成名就。

大方:但是你會明知道是抄襲還去抄嗎?

彭禹:我沒必要啊。

大方:但有的人是有必要的。

彭禹:對有的人來說可能真的就有必要,因為他如果不抄的話,他真的不知道做什麼,自己沒有想法。

人是容易受影響的,葉永青這事我沒法理解。關鍵你看到他內心有一個層面,從來沒有示人陰暗的層面,他認為自己能夠逃脫這個事,讓別人不知道,然後他就可以裝作這樣一輩子混下去,他自己不受煎熬嗎?

19

父母:「他們以我為榮並不是因為我的藝術成就

大方:你現在除了工作、雜事裝修,還要照顧媽媽?

彭禹:我媽不用我管,我姐管,我跟我媽見面挺少的,一個月有個一次。

大方:你爸你媽是不是都特別以你為榮?

彭禹:我爸去世了。誰的父母不以孩子為榮啊。

大方:很多不是,很多家長是挑剔的。

彭禹:他們挑剔是挑剔,也會說你這樣那樣不好,但是還是以孩子為榮。他們以我為榮並不是因為我的藝術成就,就因為我長得好哈。

大方:哈哈,你爸咋不懂呢,人家也是藝術專業的。

彭禹:我爸不懂當代藝術。

大方:你的作品他去看嗎?

彭禹:他沒怎麼看過。我從開始在外邊展覽多了以後,我爸就半身不遂了,就行動不太方便了,所以他基本上沒看過展。我媽那年「威尼斯雙年展」跟我們一塊兒去的。

大方:看的時候她有評價嗎?

彭禹:她就老在作品前自拍,往他們單位,往我們家親戚群里發。(大笑)

大方:那就是驕傲。

20

ChatGPT對藝術創作的幫助:

「還沒玩得太熟」

大方:你覺得 ChatGPT對藝術創作會有幫助嗎?你希望它在哪些方面能幫助你?

彭禹:作圖,出效果圖,出前期,這些助理能幹的事兒。我還沒玩得太熟,而且它現在的技術也不是特別好,現在出的圖就有點太油膩了。而且就說你弄一個 AI,自個的,你得養,就跟微博一樣,你得教他,我等著騰出功夫來好好弄一弄。

大方:讓它逐漸了解你。

彭禹:它現在出的圖都不大行,基本上用處不太大,你要看圖片是真的拍的還是AI做的,你就看它的手就行,手是畸形的。

21

藝術評論:

「專業的策展或者評論要寫出跟作品平行的文章」

大方:我看「威尼斯雙年展」官方介紹那本書里介紹你們倆,寫得挺好的,「孫原和彭禹的裝置作品幾乎都是致力於帶給觀眾驚奇和緊張。」

彭禹:這說挺好的,應該是那策展人寫的。

大方:那本介紹那麼厚,那麼多作品,他得寫很久啊,他在策展過程中就得邊選擇邊寫才行。

彭禹:對啊,那屆策展人是倫敦Hayward Gallery的館長。

大方:他寫的這個角度並不是去解讀。

彭禹:專業的策展或者寫評論,要寫出一個跟你的作品平行的文章。你懂我的意思吧?寫作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做這樣的文字,去寫一個現代藝術,一個視覺藝術。用文字描述它是一個什麼樣的就比較一般了,普通人寫作會這麼寫。但是要是作為一個比較高level的寫作者,他要寫出一篇跟你這個作品感覺平行的文章。

大方:平行?

彭禹:他用文字提供給觀眾同樣的感官,但是它並不是為了描述你的作品,它不是敘述性的,不是一個記敘文的內容。

大方:不是一個說明書。

彭禹:但它同時有說明的作用。

22

藝術的作用:

「它可以讓你出離」

大方:你覺得藝術的作用是什麼?

彭禹:一個看世界的新方法。

大方:或者是角度?

彭禹:角度同時是帶著方法論的。它可以讓你出離,讓你在一個個常規節奏裡面,突然出離了,或者是逃逸。

大方:哪怕逃逸那麼一會兒。

彭禹:它應該有陌生感,當你在描述一種新感受的時候,必須要用新的詞語,以達到個人感受的準確度,用發明新的詞語,表達你的感受與通常的類似的感受的區別,以達到更接近你要的不同,這個就是藝術的專業。所以不管是藝術、音樂還是哲學,你都必須發明更準確的語言來傳達你要的藝術的指向是什麼。

大方:創作真的是挺耗腦的。

彭禹:必須得分離概念,分清楚不同的感覺指向,必須得明確表達「從哪來到哪去」。「從哪來到哪去」是你的觀念,而不是人類的終極問題。所有人類的觀念都必須要有一個從哪來到哪去,它都是有局限性的,在一個時代里,任何一個人不能說明問題的全部,所以你必須要建立一個闡述你這個問題的平台,然後在這個平台上,從哪來到哪去來說明一段我要表達的觀念是什麼。觀念不是一個,它必須是一個從哪兒到哪兒的一個過程,或者說從哪兒出髮指向什麼地方,那個指向以後可能還會延伸。

大方:當你的作品把觀眾的感受力吊出來的時候,你覺得自己是有特殊能力的人嗎?有魔法?

彭禹:我當然希望有魔法(笑),誰不希望自個有魔法?

大方:你在現場看觀眾各種反應的時候,你會很得意嗎?

彭禹:會啊,看到那些觀眾那樣的眼神的時候,我就會特別滿足,我得到了注目。(笑)

更年期:「過去50歲不都當奶奶了嗎?」

大方:睏了吧?

彭禹:還行。

大方:你那失眠現在什麼情況了?

彭禹:就是神經衰弱。

大方:作息調一調,運動對緩解失眠也有效。

彭禹:我覺得我現在筋骨也不太好。我從美國回來以後,先是手犯腱鞘炎,這個手剛好那個手就發,我也不幹活啊。我去醫院看,醫生跟我說你得少抱孩子,我說我憑什麼抱孩子啊,我不抱孩子。他說你少端鍋,我說我們家有阿姨我也不做飯。他說你這屬於那種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的。

大方:也沒虐待它們,還不工作。

彭禹:可能就到了歲數,好像就是更年期的一個反應。

大方:你到了嗎?

彭禹:到了,74年的還不到嗎,我都已經49了,在過去50歲不都當奶奶了嗎?

大方:出汗嗎?

彭禹:出啊,我出汗都出了好幾年了,一會兒就呼一身汗那種。這也是生存問題。

大方:順其自然吧,就這樣。像頭髮,你這藝術家氣質在這,其實你頭髮什麼樣都是藝術家,現在更像資深藝術家了。

彭禹:一下就變成高手了是吧?師太!哈哈哈哈。

午夜十二點,我們起身。

旁邊桌的兩人還在聊著生意,隔了幾桌還有一大桌人,有人喊「彭禹」,彭禹過去打招呼,衝著已經走到街上的我說:我和他們再聊會兒。

本文內容系獨家原創。采寫:大方;編輯:張婷,劉亞光;校對:柳寶慶 。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至朋友圈。文末含《時間的刻度:新京報年度好書20年》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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