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巴黎遺夢,包裹凱旋門意味著什麼?

2021-09-17     松果生活

原標題:克里斯托巴黎遺夢,包裹凱旋門意味著什麼?

記者|吳思

編輯|丘濂

凱旋門位於戴高樂廣場的環島最中央。作為巴黎地標建築的凱旋門,細微的變化都會被人們注意到,更何況是按照藝術家克里斯托的設想給包裹了起來。臨近正式亮相,凱旋門上已經覆蓋上了銀藍色織物,這讓它看上去猶如璀璨的星辰,12條大道則像光柱一般通向四面八方。

鳥瞰戴高樂廣場travellutionsingapore(ins)

從7月15日組裝施工開始,往來的車輛和路過市民以及遊客都可以注意到凱旋門每日不同的變化。9月12日,保護凱旋門自身和上面雕塑免受布料磨損的支架搭建完成。一面藍色,一面銀色的2.5萬平方米的可循環利用的聚丙烯織物即將把凱旋門全部覆蓋住。一卷卷織物被排列在凱旋門最上方49.59米的高處,等待著被放下。在每層鋼筋支架之間,都被安裝了橘色的繩索,織物捲軸將沿著繩索滾落。

包裹施工現場

包裹施工現場

我走到凱旋門下,路人們駐足仰頭觀看。當第一卷織物有了開始下降的跡象時,忽然聽見有小男孩高聲喊道:「快呀!滾落下來吧!」 然而沉重的織物捲軸,並沒有像瀑布一般傾瀉而下,僅是如歌劇謝幕後的舞台幕布般,緩慢地垂落。每個捲軸至少有3名工作人員懸掛在凱旋門之上,控制著展開的速度,直到銀色織物全部墜落於地面。至此,凱旋門暫時向眾人謝幕。

隨著克里斯托草圖上詳細標註位置的3000米長紅繩,最終被安裝到了凱旋門之上,歷時兩個月的作品安裝即將完成。此時此刻的凱旋門,如同即將被搬運的大件家具,用布料保護,用繩子捆住,只不過無法移動的它,始終佇立在戴高樂廣場。

陽光照射在覆蓋著銀藍色布料的凱旋門

克里斯托和妻子珍妮·克勞德(JeanneClaude)等待了60年。在他們都離開人世後,這個作品才通過他們的侄子最終實現。在遙遠的1962年,克里斯托構思《被包裹的凱旋門》時,星形廣場還沒有被冠以戴高樂將軍之名。他建立法國第五共和國才僅僅四年的時間。那時的巴黎只有兩座凱旋門,都是拿破崙下令修建。一座是羅浮宮前的卡魯索凱旋門,另一座則是今天被包裹的這座凱旋門。而在1989年時,巴黎擁有了第三座凱旋門。位於這條歷史軸線的最西端,在巴黎的拉德芳斯商業金融中心。丹麥建築師施普雷克爾森(Johann Otto von Spreckelsen)和丹麥工程師埃里克·賴策爾(Erik Reitzel)在1989年建造完成了拉德芳斯大拱門,也被稱為20世紀的新凱旋門。天氣通透時,可以看到三座凱旋門連城一線的景象,聯通了從過去到現在的巴黎。

正在為凱旋門搭建保護設施

被包裹的這座凱旋門是拿破崙一世,在奧斯特里茨戰役大勝俄羅斯與奧地利聯軍之後,希望讓巴黎成為世界上最美的城市時建造的。他曾寫下:「巴黎缺少紀念碑。」而這座凱旋門的建造則伴隨著法國大革命時期權力不斷地更迭,直到1836年才最終建造完成。又在拿破崙三世下令鄂圖曼男爵下令對巴黎街道進行改造時,再次被修繕。

無疑,凱旋門是軍事的象徵。凱旋門正下方,是一戰後建造無名烈士墓,每逢節日,會懸掛10米長的法國國旗從從拱門垂下。克里斯托在他的設計中也保留懸掛國旗的設計。自從1923年11月11日,每天傍晚都會點燃火焰。每年法國國慶節的閱兵也會從這裡出發。

傍晚燈光下還在被包裹的凱旋門

一個政治意義如此之強的公共建築物被包裹成一件藝術品後,應該怎樣理解其中含義?這還要從克里斯托如何走上「包裹」相關的藝術創作道路開始說起。

從某種程度上說,「包裹」的創作選擇和克里斯托的身世與經歷有關。克里斯托1935年出生於保加利亞,自幼喜愛藝術。他的祖父家創立有一間紡織染色的化工廠,並傳給了他的父親。克里斯托年幼時,常常去廠子裡玩。這讓克里斯托此生都鍾情於使用織物來創作。

在德國一家工作室正在縫紉《被包裹的凱旋門》的布料

當時他的父親只擁有廠子管理權而沒有經營權,所以家裡生存依舊很貧困。那時克里斯托的母親會把家裡家具租給劇院,供舞台布景使用。被包裹的家具在被來回搬運的過程,以及家具放在舞台上供所有人觀看的場景,都在克里斯托的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工作室里的兩人與被包裹家具

克里斯托從保加利亞著名的索菲亞藝術學院畢業後,由於不滿保加利亞對藝術家壓制的政治環境,便從捷克斯洛伐克流亡至維也納短暫停留後,又輾轉到日內瓦,幾個月後他終於來到充滿藝術氣息的法國。在巴黎,他遇到了珍妮·克勞德,他一生的摯愛。

他們的相遇,緣於克里斯托為珍妮·克勞德的母親繪製肖像畫。關於他倆不顧家庭反對而相愛的故事,則在紀錄片《克里斯托在巴黎,1990》中有所表現——克里斯托在片中回憶道:「那時,她是將軍的女兒。」珍妮·克勞德則說道:「在很長一段時間的思考後,還是嫁給了第一任丈夫。一位完美的丈夫,而不是這位保加利亞避難者。」克里斯托有些陰陽怪氣地說:「盛大的婚禮,比她年長11歲的丈夫。我當時在義大利南部,趕回來參加她的婚禮。」

1958年至1964年在巴黎生活的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勞德

珍妮·克勞德和前夫一場僅持續了三個星期的婚姻結束了。後來,珍妮·克勞德的母親威脅道:「如果不立刻跟克里斯托分手,就不許住在自家的公寓里。」珍妮·克勞德毫不猶豫地搬進了克里斯托位於17區聖塞諾克街14號的小公寓。理髮師雅克·德桑奇(Jacques Dessange)將這間從窗戶就能看見凱旋門的小公寓租給了他們。凱旋門也成了他們眼中的景色,日後記憶中巴黎這段生活的坐標。

克里斯托繪製《被包裹的凱旋門》草圖

從1958年至1964年,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勞德共同在巴黎生活。從1958年起,剛到巴黎的克里斯托,就製作了很多被包裹的酒瓶子和家具。克里斯托曾說過:「我一生都是流離失所的人,這也是我性格中一個很重要的特徵。」兒時對於包裹家具的記憶,疊加上流亡生活中的不安定感,促使他將觸手可及的日常用品用簡陋的織物包裹並捆綁。它們看上去就像是為隨時出發逃難的人準備的。

這裡面也包括一幅珍妮·克勞德的畫像——克里斯托把這張油畫畫像用泛黃著的半透明塑料布包裹起來,隱約中能看見右手托在紅唇之下的她,眉眼間儘是嫵媚。在紀錄片中,當克里斯托在藏家的家中重新看見這件作品時,他毫不猶豫地走到了作品前,伸手撫摸著珍妮·克勞德畫中的面容,撫摸著塑料布被麻繩系出起伏的褶皺,喃喃自語道:「這應該是64年,就在我們即將離開巴黎前…… 」

紀錄片中克里斯托撫摸著被包裹的珍妮·克勞德的畫像

每日從公寓窗戶望見凱旋門,讓克里斯托也萌生了將它打成包裹的想法。雖然早在1962年,克里斯托就完成了《被包裹的凱旋門》的設計草圖,但包裹大型建築的計劃第一次實現是1968年在瑞士。在那裡,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勞德包裹了伯爾尼美術館。

1968年包裹伯爾尼美術館

1969年包裹芝加哥當代美術館

到達美國發展後,他們繼續包裹了芝加哥的當代藝術博物館。博物館是「藝術系統」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而克里斯托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則是怎樣能通過「包裹」的方式,讓藝術品脫離常規的展陳空間,走到更廣闊的天地之中紐約的生活,讓克里斯托認識了更多其他領域的專家,尤其是自然環境方面的專家。於是這就誕生了他們巨大的戶外作品《包裹海岸》——1969年在澳大利亞,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勞德包裹住了約2.4公里長,24米高差的海邊懸崖,並用56千米的繩子將其捆綁住。作品展現出人、鳥類、海洋和天空相互的連接,這也是他們第一個與自然生態有關的包裹作品。

1969年《包裹海岸》

也許念念不忘在生活過的城市用包裹的作品帶走回憶,1981年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勞德為了創作《新橋,包裹!》再次重回了巴黎。新橋是巴黎最重要的襲承歷史的地方,由法國國王亨利二世籌建。亨利四世完工後,將自己青銅騎士像塑立新橋之上。法國後世的國王,都依循這座雕塑鑄像,影響甚至遍及全歐洲。相比包裹和藝術品天然相關的博物館,又或者荒僻無人的自然領地,包裹這樣一處既有重大歷史價值、又是巴黎人每天都要穿行的大橋,要更加困難重重。

最大的阻力來自時任巴黎市長雅克·勒內·席哈克(Jacques René Chirac),也是後來第22任法國總統。1982年,克里斯里托和珍妮·克勞德在巴黎市長的辦公室見到了席哈克。他們表示包裹一座大橋並不需要政府做任何花費,他完全通過出售設計草圖,模型和各類作品自行承擔全部的資金。終於在1985年,也是在席哈克的下一個市長任期內,在當時法國文化部長雅克·朗格(Jack Lang)的大力推動下,《新橋,包裹!》終於實現。這其中一直以來,也有珍妮·克勞德不可磨滅的功勞——她一直在遊說政府各個部門。這也是他們的作品全部署名都是「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勞德,克里斯托繪製」的原因。

紀錄片《克里斯托在巴黎,1990》

當金色聚醯胺尼龍布料隨風鼓動,映照在塞納河的波紋之上,來往新橋的人們可以便通過踩在織物上的不同觸感,去回味每天走過時熟悉而不去在意的感覺。

1985年陽光下金色聚醯胺尼龍布料反射的光芒

2009年珍妮·克勞德去世,獨留下克里斯托一人,繼續將他們的未完成品一個個的實現。2014年,克里斯托曾對自己侄子說:「弗拉迪米爾,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現在已經2014年了,明年我就80歲了。我想做一件能快速完成的作品,這樣我有生之年可以看到它」。

直到最後還在準備《被包裹的凱旋門》的克里斯托

人生的晚年,他依舊沒有放棄包裹凱旋門的計劃。凱旋門的重要性使得它比新橋還要難以獲得通過。終於在2017年,包裹凱旋門的計劃終於得到了批准。本來計劃在2020年,它與蓬皮杜藝術中心《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勞德,巴黎!》的展覽同步進行。《新橋,包裹!》項目曾為巴黎吸引三百萬人前來觀看。現任巴黎市長安娜·伊達爾戈(Anne Hidalgo)在接受採訪時表示,希望這座城市能從其文化遺產中汲取靈感,在充滿壓力和阻礙的時期,重新賦予現在和未來新的魅力,同時也希望有助於帶回外國遊客。而她也在凱旋門被織物覆蓋的當天,宣布競選下屆法國總統。

然而看似一切都在順利進行,原本預計在2020年4月面世的《被包裹的凱旋門》還是兩次被推遲了。第一次是因為法國鳥類保護聯盟發出警告,因為紅隼在凱旋門上築巢的問題。第二次顯然是全球新冠疫情。最終,克里斯托在2020年5月辭世,終於還是沒能看見《被包裹的凱旋門》。

今天所呈現的作品,由他們的侄子帶領著超過1000人的團隊最終完成。克里斯托留下了非常準確的設計草圖。他的侄子說:「我們注意到克里斯托想要的每一個細節,這是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勞德的願景。」

按照詳細圖紙安裝3000米紅繩的技術人員

克斯里托和珍妮·克勞德的作品很難被分類。不同的作品傳達著不同的含義。克里斯托說:「我們的項目有著城市規劃的維度,像是建造橋樑或是道路。」不論他們的作品在哪裡,觸摸和感受織物材料是除了視覺之外最重要的部分。撫摸著被包裹的建築,一種奇異的體驗引向織物下面被包裹的原本的建築材料,去體會,去思考。即使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勞德的作品是在人們日常生活的城市中,他的作品中也融合了自然因素。比如《新橋,包裹!》陽光照在金色的織物上照在塞納河面,人們乘船穿過橋洞,隨著落日的方向遠去。

1985年新橋被包裹後兩人合影

眾人如何看待這件作品其實對克里斯托來說已經不重要。他曾經多次說到:「這裡所有的項目都是全然無用的,除了我與珍妮,沒有人需要它。」巴黎的生活是一座城,一場眷戀,融在了這一對伴侶的作品中……每次包裹一個作品,一座建築,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勞德都把它們用自己方式帶走了,帶進了記憶中,帶進了往後的生活里。

克里斯托對完成《被包裹的凱旋門》的執著,就如同法國詩人克里斯蒂安·波賓 (Christian Bobin)的詩,「我寫信給你,是為了要帶你去比你的死亡更遠的地方。」這份「不論去哪裡都要帶著你」的信念,在黑夜中被包裹後凱旋門散發出的銀色星光照亮,通向了每一個人的心裡。

打包的公共建築(巴黎凱旋門草圖)

1962年至1963年,是攝影師勛克·肯德兩張照片的合成效果

克里斯托繪製《被包裹的凱旋門》草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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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排版:吾思/元宵

圖源: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勞德基金會提供,travellutionsingapore(ins)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490576667_486930-sh.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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