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晝與黑暗之間沉浮起落的「白夜」,穿越了一代人

2022-05-09     松果生活

原標題:在白晝與黑暗之間沉浮起落的「白夜」,穿越了一代人

在這個時代,已經很難有什麼東西會成為永恆。但有些東西,依然可以激起我們的持久的想像和不懈的尋覓。比如隨風飄逝的詩歌、比如隨時間而逝的燦爛年代。比如一代又一代人的理想、比如夾在白晝與黑暗之間沉浮起落的白夜。

文|翟永明

2021年7月的一天,我從朋友圈裡看到:老白夜原址的租戶想要盤出這家店,正在尋租。就像23年前一樣,我未經任何思考與計算,立馬打電話給對方,表示要租下來。接下來忙忙碌碌的,就是轉租手續等一系列麻煩事。更不用說,房租已漲了十倍,轉讓費也不菲。我的一位年輕朋友問我:你有沒有計算過盈虧平衡點?我說沒有,23年前就是一拍腦袋租了下來,現在也是。他接著問:那你憑什麼覺得在此疫情施虐期間,白夜重返玉林可以做下去?我說憑直覺。我又補充了一句:憑我對玉林的理解。雖然是理科出身,但我最不喜歡計算,思維更像一個作家;想像力和直覺,驅動我做這件事和另外的事。

實際上半年前,我已經未經計算盈虧平衡點,被理想和衝動驅使,在玉林一條冷清的步行街上,開始了一個新的項目———白夜花神詩空間。當然,這個項目並非一拍腦袋想出來的,這是高新區玉林城市更新里的一環。作為城市合伙人的一員,白夜被邀入駐這個周邊街名花團錦簇的芳華街。

2021年12月18日,白夜花神詩空間誕生

攝影:鄒鄒/一築一事

當我開始著手這個計劃時,正是新冠疫情仍在全球施虐之際,我在自媒體上看到一則並沒有太多人關注的消息:創立於1720年的義大利威尼斯聖馬可廣場的花神咖啡館關店了。這個消息著實地震驚了我,雖然比起巴黎更為著名的花神咖啡館,義大利這家名頭沒那麼響亮,但是,它卻已經有了三百多年的歷史。而且,同樣也曾是上世紀許多著名作家在威尼斯期間,留連忘返和呼朋聚友之地。包括歌德、拜倫、德·斯戴爾、狄更斯、馬塞爾· 普魯斯特、盧梭、畢卡索、馬克·吐溫、安迪沃荷、查理卓別林等人都曾在那裡留下身影。在當代,因為威尼斯雙年展等各種藝術展覽的興起,和與它的合作,使來自全世界各個領域的藝術家、文化人都曾駐足這裡。這樣一個具有歷史和文化雙重含義的重要地點,因為新冠的打擊,就此倒下,這個消息刺痛了我。

當我後來站在被芳華街、芳草街包圍著,曾經是社區辦公場所、現在是蓓蕾社區的這條無名街道上時,我一下被「花神」這個名字擊中了。 回到玉林,白夜也有重生的感覺,它會在更年輕的一代人手裡,如花萼綻放,去接續白夜24年一直深耕細作的文化及藝術底蘊。

2005年,作家們在白夜

從左起:何小竹、翟永明、潔塵、馬松、柏樺、吉木狼格、華秋

2005年,藝術家們在白夜

從左起:郭偉、師進滇、何多苓、朱成、趙能智、楊冕、符曦

動手寫這篇文章的前一天,建築師劉家琨坐在芳華街新開的白夜花神詩空間,聞著還有裝修氣味的新空間味道,看著周圍與居民樓融為一體的步行街,說:24年,活下來了,就算成功。是的,十年以前,何小竹也說過這句話。但是這24年多艱難,只有我知道。其實,我並不是一個能有恆心堅持做每一件事的人,只有寫作和白夜,是居然讓自已都吃驚的例外。

白夜花神詩空間目前所在的芳華街,是成都典型的老社區,擁有老成都的肌理、溫度和無數市民的記憶;也曾經是成都文化藝術圈層雲集、發生過很多「傳說」的地方。這幾年,整個玉林社區都在經歷著民間自發或者有組織的更新,從最早的玉林串串香帶動的玉林美食聚集地,到大大小小的「蒼蠅館子」;慢慢過渡到各路文藝青年靜悄悄開起來的小小咖啡館,替換了無處不在的茶館文化。從芳華橫街的第一家民宿開始,一些新的美食內容和網紅餐廳,帶來了更多的活力,帶來了新的生活方式,以及更年輕的狀態。這些行為,不斷改變社區的面貌和生活方式。

2018年5月8日,白夜20周年慶,朋友們齊聚白夜

很多年前,坐在老白夜的空間裡,曾有一位法國來的女孩對我說:「我覺得成都很像巴黎」。我附和同意,然後,我們遭到了周圍人群的嘲笑。把土裡土氣的九十年代成都街區與時尚之都巴黎相比較,在當時,的確顯得可笑。但是,成都人內核里的生活方式和精神氣質,不就是這樣的嗎?若干年前,當第一位國外傳教士到成都來,就曾經驚異中國內陸的這個城市,其實是最開放最時尚的;他也驚異於成都的女性那時就能參與社會活動,這是成都特殊的地理和人文環境造成的。

過了這麼多年,當我走在玉林小區那些90後小年輕們開的小小咖啡館、買手店、古董店,我覺得玉林已經成為成都年輕一代的左岸花都。 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在這裡展開,它與老區的煙火氣、人情氣融合在一起。空氣中的咖啡味、芝士味、火鍋味、小吃味與蔬果味混合在一起,構成了玉林特殊的混搭香味。步行走在玉林,小面與日料並置,串串與精釀齊飛;菜市與民宿共存,詩歌與潮牌同行。這是城市更新野生野長出來的一種魅惑,藉由玉林這片最本土的社區,煥發出來的新鮮活力。

2005年,詩人胡續東在白夜

為朗誦的巴西女詩人瑪·露·韋爾迪翻譯

城市更新,這些年算是一個熱詞,但並不是一個規劃師通過想像力,就能更新出來一個時代的記憶。尤其是文化空間的更新,不但跟過去、也跟品牌自身的未來有關。當它落地在什麼地方,也需要與那個地方息息相關;與在地的區域、人群發生關係。玉林,劉家琨曾為之寫過玉林頌,這裡曾經有過九十年代文學藝術圈晝伏夜出、活色生香的一段時代曲。它擁有的自然人文底蘊,孵化了無數集文創、 藝術和生活為一體的零星有機體,形成了人與城市的連接和發展。

這之後的近二十年,全國幾乎所有文化、時尚類的雜誌,都做過關於白夜和小酒館的專題。《新周刊》第一次做成都專題,將成都命名為「第四城」的時候,曾描述成都是一個美女之都,「三步一個林青霞,五步一個張曼玉」。這樣的印象,據記者說,就是坐在白夜看著外面的街面而獲得的。

2019年,德國著名電影導演維姆·文德斯來到成都,四度造訪玉林,拍攝素材作為他下一部紀錄片的內容;我也曾在白夜20周年時,製作紀錄片《白夜往事》。裡面有許多我早年在玉林西路拍攝的珍貴鏡頭。玉林曾經是成都文化先鋒地,它的潛質和意義持續不斷湧現。怎樣發揮這個優勢,需要再進一步探討和努力。

1998年,藝術家周斌在白夜門前的行為藝術

話說回到白夜花神詩空間,當我寫項目文案時,我想到了半年前,應邀為《三聯生活周刊》舉辦的三聯人文城市獎擔任終審評委,因此去到了全國許多人文空間。記得當時我最喜歡的是上海四葉草堂這個項目。那是一個為城市的「空間存量」賦能、為社區的邊角余料添料的好項目,在一個小小的被廢棄的空地上。同濟大學的劉悅來團隊「螺絲殼裡作道場」,將社會發展和居民,留下了社區鄰裡間原本的溫度。這成為我對未來芳華橫街白夜項目的一個展望。因此,在與設計師的溝通和策劃中,我們把與周邊社區居民的關係,放在一個重要考慮的位置上。

當我應邀前去考察社區改造地點時,新空間原址還是一個小型社區辦公室,當我第一眼看到時,我就喜歡上了這條步行街。 被四面居民樓包圍起來的二層小樓,充滿了各種可能性。不過,這仿佛是一句讖語,再次證明了23年之後,我依然不具備商業眼光。其後我們在修建、開業、營運,以及持續不斷的疫情打擊中,撲面而來的所有焦慮、崩潰、以及許許多多意想不到的困難,都與此有關。

被四面居民樓包圍起來的白夜花神詩空間

攝影:任督

2021年的大半時間,白夜團隊都花在了新空間的籌備上,整體建築由藝術家何多苓與a9a建築事務所聯合設計完成。我們和青年設計師餘明旻多次討論和修改: 怎樣將白夜這樣一個綜合空間,與一個成都的老社區融合在一起。最後的設計方案基本追尋街區原有的脈絡,最大程度保留現有的樹木和民眾的活動空間,只挪動了象棋室和桌球檯位置,將建築本身放在很低的位置。為了不遮擋鄰居視線,展廳降低了整體層高,甚至下沉到街道地面以下;為了避免燈光影響對面的住戶休息,放棄正面開啟而轉為側窗的改造;所有細節都為了與社區共生。甚至最需要熱鬧的酒吧室內設計,也是最簡單的完成功能需求。以致於項目完成後,馬上被人戲稱為「社區活動中心」。

而且,許多居民真的將它當成活動中心:老人孩子們隨心所欲地進出白夜,也有人在白夜的二樓的書房裡靜靜讀書。夜幕降臨後,象棋隊的老人們鏖戰未休,廣場舞的身姿遊走在小廣場上,與通體透明的建築里晃動的年輕身影相映成趣,構成一副獨特的社區生活剪影。

白夜花神詩空間的院子為人們提供了一個自由的公共空間

白夜一直都是詩歌的精神家園,玉林片區既是年輕人的潮流領地,也是老成都人的安居之地。24年來,白夜邀請過無數優秀的國內外詩人來到成都,舉辦他們的詩歌朗誦會或交流活動。 在我看來,詩歌不僅僅只是「怎樣寫」,而更多是自我表達;並非詩人才能寫詩,人人都有表達的權利。

所以,在項目之初,我就計劃在花神詩空間旁邊的空地,設計一道詩歌長廊,用詩歌與周邊居民產生精神聯結。白夜定期徵集並整理文學愛好者、居民寫作的詩歌,在白夜的社交平台和公共區域展示,讓在地居民有參與感的同時,也提升社區的文化氛圍。所以,在白夜的玻璃牆上,在過道上,都能看到跳動的詩行,我也希望在以後,會在街道的許多犄角旮旯里,看到有詩歌露出。

演員黃璐在白夜花神詩空間,玻璃牆上是西川的詩歌

開業後,我們啟動了首輪詩歌徵集。經過篩選後,春節前設計上牆的,是根據設定主題《冬》,芳草小學六年級四班八位學生創作的詩歌。這面詩歌牆,後來也成了路人常常駐足的地方。在選詩的過程中,我發現小學生的詩歌水平勝過了成年人。這促使我有了一個想法:開設一個詩人和小學生詩歌創作交流的工作坊。創作的詩歌,也會用於白夜公眾號和社區平台的刊發。一段留有在地社區居民痕跡的長廊,是白夜共同參與社區改造的初衷之一。

在白夜花神詩空間周圍設立的詩歌牆

春節前的一天,朋友田蔓莎來到白夜,她是著名川劇演員,現在是導演。那天,正好我與芳草小學的學生們作第一次的詩歌工作坊。我當即拉差,讓她教孩子們朗誦詩歌時的氣息調整和發聲。意外的是:參加工作坊的八位學生都是女孩。這也讓我想起了汶川地震後,我曾經教過八位災區的女孩寫詩。後來,我還為此創作過一首作品。田蔓莎長期教學,有一整套方法,連我都受益匪淺。工作坊結束時,每個孩子的聲音,都被完全的打開了。她們的朗誦有很大的提升。

翟永明和田蔓莎給芳草小學的學生們舉辦詩歌工作坊

攝影:任督

白夜第一個空間,於1998年5月8日在成都玉林西路85號落戶,著名建築師劉家琨操刀設計,當時,是成都第一個將文學、時尚、表演、文化等概念融合,並呈現於公眾視野的空間,無疑是前衛而大膽的。24年來,白夜憑藉其自身特殊的文化藝術背景,吸引了眾多作家、詩人、藝術家、媒體從業人員、文學藝術愛好者匯聚於此,在當年公共空間匱乏的年代,成長為一家兼融並蓄的「文化客廳」。但是,作為一家必須靠自身造血以養品牌的公司,與時俱進的商業模式,卻是我陌生而不擅長的,劉家琨曾經挖苦我,說我是一個把六十平米小空間經營得「驚心動魄」的「成功企業家」。在疫情施虐、動不動停業的經濟條件下,怎樣讓這間「活動中心」生存下去,卻是一個繞不開的問題。

在經歷了跌跌撞撞,一波九折,堪比小說戲劇性的施工過程之後,白夜花神詩空間終於在12月開始運營。新空間第一個展覽,是成都和外地的四位藝術家:何多苓、蔣志、羅發輝、吳湘雲花卉主題的呈現《綻放》。這個主題既與白夜新空間有關,又與社區名字有關。展覽開幕時,我邀請了著名舞者、編導余爾格和音樂家杜星佑,在現場舉行了現代舞演出。在白色建築中,突如其來的肢體表演,引領觀眾跟隨舞者一起,在建築區域穿梭。建築的「靜」與舞蹈的 「動」,完美融合,並帶領我們進入藝術空間。

2021年10月1日,老白夜回歸玉林西路85號

白夜24歲了,作為一個品牌,它進入了青年時代。我也一直盼望白夜始終保持青年的姿態及心態,就像成都這個城市一樣,從最初的一環,擴大到現在的六環;它需要更多的年輕人去更新它、去承接它。現在出入白夜的,已經換了一代人;而白夜新的主理人,也換成了年輕人。我希望我能榮幸地一直坐在年輕人中間,儘管我旁邊其實經常坐著的,是已經被稱作老年人的老朋友,但他們在精神上依舊是年輕人。白夜從他們中間穿越24年,來到更年輕的一代人中間,讓我喜不自禁和心安理得。

在這個時代,已經很難有什麼東西會成為永恆。但有些東西,依然可以激起我們的持久的想像和不懈的尋覓。比如隨風飄逝的詩歌、比如隨時間而逝的燦爛年代。比如一代又一代人的理想、比如夾在白晝與黑暗之間沉浮起落的白夜。

答案不只在風中飄,有時也在夢裡飄。

*文中圖片均由作者翟永明提供

微信編輯|俞冰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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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0ff1df1edd346f457b6ba51e8dc29f4e.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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