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華錄》里的東京風月

2022-06-15     松果生活

原標題:《夢華錄》里的東京風月

題圖來源:《夢華錄》

宋元以前,「伎」與「妓」兩字互通互用,都可以指以歌舞樂器為技藝,從事演藝活動的女子。在最近熱播的以北宋的宋真宗時期為背景的古裝劇《夢華錄》中,女主角趙盼兒在開設茶坊之前,身份便是在籍的官伎。另外兩個角色,宋引章與張好好也都是官伎的身份。官伎是指在管家登記在冊的歌伎,包括教坊的藝伎和各州縣官府管理的官伎。她們和家伎以及私伎一道,構成了宋代一個龐大的人口群體。

作為北宋的都城,東京城是當時世界上人口規模最大的城市。人口流動為這裡帶來了活力與繁榮,自然也造就了這裡風月旖旎的景象。只是不同於劇中的描摹,她們其中儘管有佼佼者出現在文人士子的吟詠讚頌之中,但最終的命運仍逃不過暗自香消玉殞,如同轉瞬即逝的絢爛煙花。

文 | 高雅

風月之盛

在東京

話說北宋末年的知名反賊團體宋江、柴進、燕青、戴宗和李逵一行五人,趁著上元節期間東京城熱鬧、鬆散、守備不嚴,成功混進城去。那是正月十四的黃昏,明月已然東升,夜空如洗,萬里無雲,李逵被委屈地留下來看房,其餘人則裝扮一番,混在社火隊里,一路哄入封丘門來。四人饒有興致地玩遍了六街三市,對馬行街的熱鬧尤為傾心。轉過御街去,看到兩行都是風月牌, 中間有一家格外別致,外懸青布幕,里掛斑竹簾,兩邊碧紗窗,外掛兩面牌,牌上各五字:「歌舞神仙女,風流花月魁。」宋江覺得不俗,便進附近茶坊吃茶,問茶博士道:「前面那家是誰家的角妓?」 [1] 茶博士答曰:「東京上廳行首 [2] 李師師。」宋江早就知道這李師師與今上交情匪淺,便吩咐燕青去李師師處探個虛實,下不細表 [3] 。

單從《水滸傳》的這段描寫當中,我們便能領略東京城內的風月之盛,從御街拐個彎便已經是一片風情旖旎, 其他地方那還了得!

來源:《夢華錄》

御街位於內城裡的南段東側,便是鼎鼎大名的相國寺。相國寺的南邊有條錄事巷。 舊時妓女們陪酒,往往承擔勸酒、行監酒令之責,因此被稱為錄事。約莫是因著有了「錄事」,這地方才得著這名。

除了錄事巷,《東京夢華錄》里還提及十一處妓館集中地帶,它們分布的場所包括:朱雀門外龍津橋西、朱雀門外東壁大街至保康門前、馬行街縠兒市、東西雞兒巷、相國寺南錄事巷、寺北小甜水巷、景德寺前桃花洞、金明池西道者院……而其他「幽坊小巷、燕館歌樓」則不計其數。

此外,像樊樓這種大酒店都有駐場歌伎。這些再正常不過的豪華大酒店,一進店門的場景可能會讓列位客官血脈賁張。甫進店門就是一條大長廊,到了晚上燈火輝煌,兩排濃妝艷抹的妓女多達數百人列隊等候您的召喚,看上去像仙女一樣。

來源:《夢華錄》

官伎、家伎

和私伎

東京城的人口,根據比較可靠的數據是在一百五十萬左右(徽宗崇寧年間)[4] ,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城市。而據陶谷《清異錄》記載,宋初「四方指南海為煙月作坊,以言風俗尚淫。今京師鬻色戶將及萬計,至於男子舉體自貨,進退恬然,遂成蜂窠巷陌,又不止煙月作坊也」。[5] 宋初京師妓女便以萬計,這還不包括男妓在內。即使按照東京人口的總體增長幅度(北宋末年較之北宋初增長了約四成)[6] 來保守推算,徽宗年間的妓女數量也極為驚人。

這個龐大的妓女群體大體可分為三個層級:官伎、家伎和私伎。

來源:《夢華錄》

官伎顧名思義,是官家登記在冊的歌伎,包括教坊(即皇家藝術團)的藝伎和各州縣官府管理的官伎(又稱營伎)。《宋史·樂志》記載,宋初教坊共有四百六十人。但凡官府舉行重大活動,比如集會、遊樂和宴會等,都會叫上自己的官伎來裝點場面。

官伎還有一個妙用——賣酒。熙寧二年(1069)九月,王安石推行青苗新法(即民戶可向政府 借貸用以耕作)。這是一樁多麼正經的事啊!結果在王栐的《燕翼詒謀錄》里留下了如此這般的花邊:政府一面設立發放青苗貸款的辦公室,一面在辦公室門口開酒家,引誘那些拿錢出來的市民買酒來喝。市民借了十塊錢,就要引誘他花掉兩三塊錢。又擔心人家不買帳,就命妓女坐在酒家來吸引客源。這伎倆委實心機。

來源:《夢華錄》

家伎是各路顯貴家裡養的歌伎,用於府內家宴的歌舞表演和陪客事宜。蓄養家伎來佐興,是當時士大夫的一大風尚。比如歐陽修家裡養了八九位家伎。蘇軾也養了數人,他稱呼自己的家伎為「搽粉虞侯」 [7] ,此類記錄數不勝數。《東京夢華錄》記載,上元佳節時,各家的家伎皆會在宣德樓前競相演唱流行歌曲,山棚露台上下,樂聲鼎沸不息,東京市民難得看到這些華服善歌的家伎,真真是看花了眼。

來源:《夢華錄》

與東京最受妓女歡迎的詞作家柳永往來最多的,恰恰是最低等級的私伎。這類妓女,是既賣藝又賣身的。柳永二十歲就離開老家福建,進京參加進士考試,因著自己的淺斟低唱,在東京城待了整整三十年才及第 [8] 。可以說在人生的大部分時間,他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京漂」。這三十年歲月他可真沒閒著,將畢生所作詩詞的三分之二,都獻給了這個他歡笑流連的城市,其中的一大部分都與東京城的妓女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柳永有多受歡迎呢?「皇家藝術團」但凡有新曲目,必須求柳永來作詞才能放心對外發布。那些在他筆下各種「玉肌瓊艷」可供「對酒競流連」的麗人,是他忠心不二的鐵桿「粉絲團」。

來源:《夢華錄》

東京的妓女要想揚名,光長相漂亮可是遠遠不夠的。能歌善舞那是必備本領,擅長琴棋書畫的更是大有人在, 能填詞作賦、舉手投足氣度不俗的也不稀奇。 財富固然是妓女們的基本生存需求,但是她們普遍更愛的是才華。她們追求的,不是珠翠綾羅,而是柳永作詞的新聲。誰要是能首個唱響,就能紅上好一陣子。於是「粉絲團」的口號是這樣喊的:「不願穿綾羅,願依柳七哥;不願君王召,願得柳七叫;不願千黃金,願中柳七心;不願神仙見,願識柳七面。」 [9]

看那滿城

煙花散盡

宋朝的妓女業之發達,可謂超越前面所有朝代。這與宋朝商業的興盛是分不開的。 東京城不僅是政治上的首都,也是全國的商業中心。

國內外商戶進出京城流動頻繁,為求生存顯達,不少人離鄉背井來到京城尋找機會。這種人口的流動為城市帶來了活力和繁榮。鏡子的另一面,這幫 「京漂」們在生活不穩定感的驅使之下,對性的需求和層次要求也越來越高。加之京城乃全國人才集中之地,另一種類型的「京漂」——上京趕考的士子們都遠離家人妻眷,需要溫柔鄉的陪伴和體恤才不致寂寞。

而真正色藝雙全的名妓們,都避著滿是銅臭味的商人,最青睞的正是這些滿腹詩書的士子。柳永、秦觀、晏幾道這樣的青年才俊,她們引為平等相待的知己;對蘇軾、周邦彥這樣的大家,她們崇拜跟隨。可是絕大多數客人,都只把她們當作消遣和享樂的工具而已。

來源:《夢華錄》

不管在哪個朝代,妓女都是社會的邊緣人物。男人愛看她們,閒暇時間更愛流連妓館,讓她們陪著看景吟詩, 聊天作樂,可誰能說那些關於妓女的香艷詩詞下有幾分真心?這些姑娘因著種種緣故流落風塵,不管帶著幾分自願還是身世所迫,點綴著東京城的尋常巷陌,為男人的生活提供些無傷大雅的插曲。 這些命途多舛的女子,能落籍的少,從良的就更少,生了病則更是無人問津,有多少人默默地香消玉殞也無人關心。

柳永在《離別難》里寫道:「人悄悄,夜沉沉。閉香閨、永棄鴛衾。想嬌魂媚魄非遠,縱洪都方士也難尋。」就連艷壓京華的李師師,最後的結局也無人知曉, 帝王恩有何用?幾闋詞又有何益?不過是轉瞬即逝的煙花罷了,散盡了只有滿地倉皇的紙屑,仿佛曾經的絢爛不曾存在過一般。

來源:《夢華錄》

本文改編自《帝京拼貼:重構中國古代都城歷史現場》,高雅著。

參考文獻:

1. 角妓:色藝雙全之妓女。徐渭《西廂記眉批》:「宋人謂風流蘊藉為『角』,故有『角妓』之名。」

2. 行首:指名妓。

3. 參見《水滸傳》第七十二回「柴進簪花入禁苑 李逵元夜鬧東京」。

4. 周寶珠《宋代東京研究》(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1992年,324頁)第九章「戶口構成及各階層人的經濟生活狀況」談及:「北宋東京最盛時有戶13.7萬左右,人150萬左右,是當時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吳濤在《北宋都城東京》(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38頁)中考證是一百四十萬。久保田和男考證後指出,人口數在北宋末年達到最大值已經是定論(久保田和男《宋代開封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94頁),他還認為仁宗朝可以確定的首都人口總數已達140多萬人,並可以推定其中30萬—40萬人為城外的城市人口,因為當時將募兵部隊集中在首都。(久保田和男,《宋代開封研究》,110頁)

5. 《清異錄》卷上《蜂窠巷陌》。

7. [宋] 呂本中《軒渠錄》記載,蘇軾有「歌舞妓數人,每留賓客飲酒,必云:有數個搽粉虞侯,欲出來祗應也」。

8.[宋] 吳曾《能改齋漫錄》:「仁宗留意儒雅,務本理道,深斥浮艷虛薄之文。初,進士柳三變好為淫冶謳歌之曲,傳播四方,嘗有《鶴沖天》詞云:『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及臨軒放榜,特落之,曰:『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景祐元年方及第;後改名永,方得磨勘轉官。」

9. [明] 馮夢龍《喻世明言》。

微信編輯|俞冰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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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04ae946e06bcb5a4b4122e568671c4b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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