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见,我的身上交汇着多少世纪:
数字、姓名、无数世界的座标,和永恒的延续之力。
──《路途》,策希莉阿·梅热勒斯(Cecília Meireles)
无尽的河流:女性与历史的共振余沛霖
当我们阅读《母亲的河流》时,我们在阅读什么?译者认为这是一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亦是一个用以理解这部作品不可忽视的关键点。
要理解玛丽亚·若泽·西尔维拉的这部作品,首先要理解作者的个人生活史,尤其是她父亲在其中所产生的深远影响。玛丽亚·若泽·西尔维拉 (Maria José Silveira),原名玛丽亚·若泽·黎欧斯·佩舒托·达·西尔维拉·林度苏 (Maria José Rios Peixoto da Silveira Lindoso),是巴西当代作家、翻译、编辑,一九四七年生于巴西戈亚斯州雅拉瓜市。西尔维拉的父亲是巴西政治活动家若泽·佩舒托·达·西尔维拉 (José Peixoto da Silveira),生于上世纪初的米纳斯·吉拉斯人。于医学院毕业后,迁往雅拉瓜市定居,在那儿开了一家诊所,加入了社民党,随后还当选上了该市市长。一九五〇年末至六〇年初,巴西首都由里约热内卢迁至巴西利亚,后者是在巴西高原上拔地而起的人工城市;西尔维亚的父亲参与了这座城市的工程建设。直到巴西军政府独裁统治前夕,他都一直在各个政府部门担任要职,这一段岁月其实是巴西社民党的黄金时期,也被称作“社民党传奇”。一九六五年,他政治生涯中最后一次向上攀爬是竞选戈亚斯州州长,结果失败告终。同年,巴西军政府 (1964—1985)颁布了一条取缔多党派的法令,并且随着两党制的建立,西尔维拉加入了巴西民主运动阵营,旨在与当时的独裁体制相抗衡。他的政治生涯也在一九六七年划下了终止符。
玛丽亚·若泽·西尔维拉的父亲对参与政治生活的激情和活力深深感染了作家本人,尤其是他对建设巴西利亚城和反抗巴西军政府独裁体制作出的贡献,促使女儿也信念坚定地投身巴西民主政治运动。巴西军政府独裁期间,玛丽亚·若泽·西尔维拉因颠覆罪被当局通缉追捕。无奈之下,她与丈夫一同流亡至秘鲁,直至一九七六年才返国。无论是父亲还是作家自己的政治体验,都不难察觉到在这部小说中,那些真实过往的激情、伤痛和思索,多多少少印在了不同人物的人生历程,与后者的故事镶嵌在一起,共同勾勒出一对难以分割的影子,那是玛丽亚·若泽·西尔维拉个人的往昔碎片和女性角色于文本当下的所知所感的重叠。这种对现实的灵巧挪用还体现在西尔维拉的教育背景和创作内容的紧密关系上。上世纪六〇年代,她曾于巴西利亚、圣保罗等地求学,专修过人类学、新闻及政治学等人文学科。在人类学领域的耕耘、在政治学层面的观念与实践的结合,以及对新闻媒体的涉猎,都逐一体现在她对印第安人文化习俗、巴西殖民历史及民主化历程、当代网络社群媒体运用等方面信手拈来、行云流水的文学书写中。
作为文坛新秀,二〇〇二年,西尔维拉携首部小说《母亲的河流》崭露头角,同年获得由圣保罗艺术评论家协会 (Associação Paulista de Críticos de Arte, APCA)颁发的文学新人奖。二〇一九年,《母亲的河流》由戈洛布出版社 (Globo Livros)再版。西尔维拉在旧版的基础上增添了新的篇章,后者与巴西当代政治及人文境况吻合,使整部作品愈加饱满、前卫。西尔维拉笔耕不辍,其创作成果颇丰,包括虚构小说、短篇故事、专栏散文、青年文学等,其中除《母亲的河流》以外,另一本较为著名的作品是《路易斯·布努埃尔的鬼魂》 ( O Fantasma de Luis Buñuel , 2004) ,讲述一群热爱电影,尤其是布努埃尔电影作品的六〇年代巴西青年学生在巴西新都巴西利亚燃烧自己的文艺理想与革命激情。此外,西尔维拉创作初心不渝,写作始终围绕独裁、斗争、流亡等政治主题展开,并向女性境况及命运投以特殊的性别关怀。西尔维拉不定期更新她的部落客文章,其中一个项目名为“周五杂文” (Sexta de Crónicas),她在上面记录自己的近期反思、创作灵感和故事碎片。
总地来说,玛丽亚·若泽·西尔维拉的文学作品总是和个人生命经验(无论是作为体制的反抗者、民主的拥护者,抑或是知识分子女性)、巴西历史尤其是政治历史、巴西社会现实密切相关。她的家庭环境和教育背景赋予她很多行动和思考的源泉,甚至一定程度上转化为生活和创作的基本;就这一点而言,我们可以从她个人的抗争流亡史中观察得出,也可以在这本小说中阅读到。
回到小说本身,《母亲的河流》是一部读者可以从多元角度去诠释其总体涵义的作品。概括地讲,译者认为这本小说至少可以放置于两个名词之下:历史和女性。《母亲的河流》基于巴西的民族和民主史,讲述了一个古老家族中多位女性的故事。这个家族中的第一位女性是一个印第安女孩,名叫伊奈阿。在和一个葡萄牙青年的邂逅后,诞下了家族中的第二位女性特贝热特。如此,整个家族的女性面目逐一呈现。她们的遭遇、宿命和悲欢离合推衍不息,直至本书的最后一位女性,生于二〇〇一年的阿曼达,才落下了帷幕。
就历史而言,这本小说从一五〇〇年葡萄牙人初登巴西开始讲起,徐缓展开了五百年巴西历史的全景式面貌:从葡萄牙人和印第安人的初次接触,到葡萄牙殖民者的统治管理,以及葡萄牙与荷兰对巴西殖民权的争夺战争,再至巴西大独立,巴西共和国的建立,巴西现代化过程,巴西军政府独裁统治,巴西的再民主化,最终落脚于二十一世纪初期动荡不定的巴西民主境况。就女性而言,这本小说描述了来自同一个古老家族共二十一位女性角色的生死爱欲。她们均匀地分散在各个历史时期中,各自被赋予了鲜明且令人难忘的特点。每一位女性的形象和故事都是独树一帜、栩栩如生、完全足以单独构成更加独立的文学文本;然而,正是因为她们之间的历史联结与代际传承的整体性和凝聚感,这本小说才显得如此盈满、丰富以及有力。
一方面,我们可以窥见巴西历史的面貌是如何在连续性和非连续性的过程中形成的,它不是始终平和的,亦不是始终进步的,更不是毫无裂痕的,它是在各种因素极其复杂的作用中产生的,它是真实的人类史的一小节;另一方面,我们在阅读的是一个同样绵延、悠久、非扁平化、起伏的、复数的巴西女性家族史。这些女性并非只是在一种单纯或真空的亲缘传承环境中联结在一起,代际的断裂和陌生化在如前述的巴西历史中几乎是必然的,但作者仍然能够让她们相互联系和感应,并非以物质性的具体方式,而是以一种精神性的、形而上学的、女性主义的方式;这不是虚幻的,这也不是矫揉造作的,这和历史一样真实,是属于文学世界的真实。当我们读毕全书后会发现,作者的灵感来源、取材和参考其实仍然与真实相关,比如史料、档案、书信,但她的创作却指向了想象、虚构和非虚构的天地。这样的创作能够让读者体会到智性与感性结合的愉悦。
正如译者之前提到的,这本小说的初版(2002)的最后一章停在了倒数第二位女性,也就是生于一九六八年的玛丽亚·弗洛尔;但二〇一九年再版时,作者又增添新的一章,也就是我们目前所看到的最后一位女性阿曼达。这种书写的同时代性恰好与小说所呈现的历史行径和女性联结的延续性相吻合,可以说是一种内容及方式上的双重意义的平行。尤其是在阿曼达的章节中,作者还将笔触伸向了巴西 LGBT 的境况。随着二〇一九年巴西右翼总统博尔索纳罗 (Bolsonaro)上台,巴西的民主再次陷入危机;二〇二〇年新冠疫情也让巴西的政治和民生发生了改变。在这些时代的震荡下,我们可以期待作者是否还会有更加新近的续章创作。
最后,回到译者最初抛出的问题:当我们阅读《母亲的河流》时,我们在阅读什么?文体上,我们仿佛可以用长篇小说来定义它,但其中的非虚构因子、人类学及社会学的知识元素以及作者设下“未完待续”的鲜明意图,都赋予作品整体框架有某种游移、延展和多元混杂的特点。主题上,小说聚焦于一个巴西家族的百年史,然而产生戏剧性冲突和转折岔路是去中心化的,亦即读者可以在小说的任意段落寻找到情节的支撑点,因此也难以辨别哪一篇章是所谓更重要的,哪一篇章是所谓次要的;这种平等、并置、交缠的手法使得小说主题呈现出起伏的波浪状,或者说,小说的主题并非特定且单一的,而是枝繁叶茂、汇聚成河。人物上,二十一位女性在历史舞台的接力表演也能让我们感受到一种相似的复杂性,换言之,作者摒弃了西方小说传统的人物构建手法──譬如爱德华·摩根·佛斯特 (Edward Morgan Forster)在《小说面面观》中所确认的两种人物范畴,“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这本巴西小说启用了深度的群像刻划,以细致、深入和连贯的描摹方式展现每一位人物外在与内在的形象。比喻式地概括而言,这部小说形式与内容上绵延、多维、异质的统一性仿若河流──面对一条河流,我们无法直截了当地描述、判断,因为每一处河段、每一个漩涡、每一束分支都是风格各异、截然不同的。我们所能做的,只有沉浸其中,感受、体会它,让自己惊诧于这条河流的幽微的内部差异及宽阔的特征,并且在心中了然一个事实:这条女性与历史共振其中的河流将奔向远方,朝着更加丰富且神秘的海洋涌去。或许我们无法追随至它的终点,但曾经目睹并与之共情的阅读体验足以让我们明晓关于历史、关于女性、关于文学的无穷可能性。
二〇二二年七月,于葡萄牙科英布拉
Maria José Silveira Itaú Cultural
母亲的河流(选章)
[巴西] 玛丽亚·若泽·西尔维拉余沛霖 译
好吧。
如果你们想要的话,就让我们讲讲这个家族中女人们的故事吧。
但让我们平静地讲。
这个主题很微妙,这个家族错综复杂,在这个故事中,一切并非美满。当然有过幸福与爱,许多搏斗与征服,以及丰伟的成就──最终,她们几乎从零帮助建立这个国家。但亦有癫狂、谋杀、许多不幸与悲伤。巨大的痛楚。实属繁多。
如果有必要,请记住,这次,是你们请求我来讲这些女人的生活。无论什么时候,如果你们认为我过快地略过男人,请不要以过时的女性主义来指责我。我已事先告知你们,男人生活中的乐趣不啻于女人,若我没有过多踏足他们的领域,仅是为了满足你们的愿望。
好了,时间步步逼临,让我们从故事开始的地方说起吧。从伊奈阿开始,这个图皮尼金 [1] 小女孩,她是这一切的源起。
转瞬即逝的惊鸿
伊奈阿(一五〇〇~一五一四)
海上夜幕降临,在金红色的薄暮中,历经四十二天航程的葡萄牙舰队的海员们看见第一缕长海藻散布在海洋的暗绿色之中,这些海藻清晰地声明邻近陆地了;此时,伊奈阿的母亲站在塔巴村 [2] 坚实的空地上,望着初升的群星,她知道:“要来了。”
黑暗蔓延,为了提前庆贺即将抵达未知土地,船上的海员已被美酒驯服,躁动不安地渐次入睡;此时,伊奈阿的母亲躺在棉吊床上,她翻了个身,随即感受到第一阵宫缩。
清晨时分,黑羽白头鸥的出现让海员们的期望转为持续的亢奋,他们拉响船钟;部落里,伊奈阿的母亲起身,操持家务。那一天,苍穹碧蓝。
那天是四月二十一日。前夜,海员们望见一座浑圆的高山,他们骚动不已,一个贴一个叠趴在十二艘舰船的船头;同一刻,伊奈阿的母亲走进森林一处僻静角落,那是她预先为这天选好的地方,滨临一块洁净的小积水潭,水洼深处反射出周遭树木的翠绿。
天空再次开始变得暗淡,舰队上的船锚被投进海中,所有人感激涕零地跪下,因为他们终于看见森林。这片森林林冠高耸,矗立在狭长的白沙海岸上;此刻,积水潭边,群鸟被伊奈阿的第一声哭啼惊动,展翅而起。
伊奈阿的父亲是一名图皮尼金战士,他用牙齿咬断脐带,内心充满喜悦,因为这次是个女孩,他不必为了保护她免受邪灵侵扰而禁闭在欧卡 [3] 里。他可以加入在海滩轮值的同伴,这群战士一直警觉不安地监视水面上缓缓靠近的巨大船队。
在第一缕阳光照亮次日早晨之前,他已经和海边的队伍集合了,一共是八个弓矢齐备的图皮尼金战士。他们观察到十二艘轮船和帆船气势恢宏地逼近,还有一只小船也在靠近海滩,上面载着一群从未见过的生物,他们激动地相互询问:那是什么?
现在,海滩上有二十多名战士──一群赤身裸体的强健男人,身上涂抹油彩,配戴绿黄红的羽毛,紧握自己的武器──他们看见那些人发出信号,听见他们用一种奇怪、无法理解的语言大叫着,而海水的喧啸将这声音曳远。翻涌的浪涛使得小船无法登岸,但战士们整夜都待在海边,围坐在微弱的篝火边,十分警惕。
第二天早上,为了看那些“加勒比人”,也就是从太阳的方向──从东方来的预言中的人,几乎全部落都聚集到海滩上。但那天,他们却看见那支舰队向北远去,于是,战士们和部落里因过分好奇而不愿回村的大部分人立马决定,沿着陆地或划小船跟踪这支舰队。
数日跋涉后,他们渐次抵达舰队第二次定锚的地方。
甚至连三天后才出发,背上绑着小婴儿伊奈阿的母亲也抵达了。那是五月的第一天,恰逢荣升十字架仪式:那群长得和动物无异,肤白毛多的怪人,在音乐、歌曲和游行中,将两柄交叉的巨大木头立起。他们还携带铁器与火把,但相信天命的族人依旧将其视作胞友,接纳他们。
因此,尽管伊奈阿什么都没看见,但可以说,这件日后将永远改变她和她人民生活的事件,她也是亲历者。
Map of Brazil in the Miller Atlas of 1519. (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
她的部落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男人捕鱼打猎,女人栽木薯、做面粉和考因酒 [4] 、编漂亮的篮子、捏陶瓷。为了寻觅“无灾之地 ”[5] ,他们开启一段朝圣之旅,最终抵达那片富饶之地;尽管与其他部落时有战争,但这都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并未惊扰伊奈阿和姊妹们波澜不惊的日常生活。她们在河中沐浴,与塔巴村附近丛林里的动物玩耍:她们会辨认蛇的种类,会亲近鸟群、小猿猴、食蚁兽和树懒。她们熟悉作物、树木和平稳的河流,帮母亲剥木薯,学做面粉和太白薯粉 [6] 。到了夜晚,女孩们会和大人一起围坐在篝火边,倾听故事,享受欢声笑语,学习跳舞、歌曲和游戏。
生活是愉悦的,我们生来是为了享乐──伊奈阿是在这样的信念中长大的。忧愁与悲伤在原住民之间投下强烈的怒气。但神灵是慈悲的,因而死后的生活是在一座繁花似锦的花园里,死去的人们在先祖身边载歌载舞。
伊奈阿也是听着“加勒比人”的故事长大的──在她出生那天,加勒比人和太阳一同到来。
对于发生在四月及五月那十天的事,所有大人都反复讲了上千次,每一个人都会添上新见解,尽其细节,仿佛一再的谈论可以帮他们将这些惊奇事件融入自己的世界,变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一次混乱的纷扰。他们相互传递白人的礼物,马铃 [7] 、镜子、珠子,头顶着海员的红色便帽,模仿他们单脚打转和走路的方式。
有几次,伊奈阿看见“加勒比人”拜访她的部落,或是待在巴西红木 [8] 旁的海滩上,如今,那些树干堆满了沙滩,等待大船的到来。她曾一边倾听见证过多毛男人到来的人的描述,一边想象,但他们不再如她所想的伟岸无比了。实际上,那些活生生的形象丝毫无法打动这些印地安女孩。她们尽情嘲笑他们的褴褛衣衫,如同悬挂在身上的第二层皮肤,经过数月热带阳光的炙烤后,他们的身体也不再白皙,尽管如此,肤色还是相当不同。她们觉得那些人的头发像从身上各处长出来似的,覆盖了双手、身体和整张脸,非常滑稽可笑。印地安女孩们纵情大笑,跟在那些人身后,赠予他们自己沿途找到的东西,而她们收到的则是温和或不耐烦的微笑,一连串的手势,以及总是用相同的话讲任何事。有时,她们会看见一些穿戴高贵的人,他们的第二层皮肤色彩鲜艳、美观漂亮,头上戴的战冠 [9] ,并非用羽毛,而是用毛皮制成的,脚上包裹着坚硬的甲壳鞋子。
现在,部落的成年人将大部分时间花在砍伐红木,这种树也被称作余烬之木,是一种为欧洲时装上色的壮丽染木。从前专属国王与主教的尊贵颜色终于解放,一般人也可使用,因此对紫色染料的需求急剧增加。土著居民拥有了“加勒比人”赠予的铁斧后,更加迅速且狂热地砍起树木,自豪短短几小时内就能拢起一座树干之丘。如果伊奈阿能够活得再久一些,她就能看见,那些垂挂着呈金属光泽的绿叶、盛开明黄色花朵,拥有淡红色躯干的树木是如何日趋濒危的,它们曾漫山遍野,矗立于她童年时期每一个所经之处。
Zofia Butrymowicz | La Braise (Heat)
那么,伊奈阿是怎样的人呢?
好吧。伊奈阿并不特别漂亮。我很清楚,这个作为一切起源的女人,这个几乎如神话般的母亲,你们更希望她完美得如一则神话。但我不能满足你们,因为那样就失真了。尽管这种论调显然是相对的,不仅因为那个时期的原住民部落对于美的概念和我们的并不完全一致,也因为美已不再是一种绝对的真理:被大多数人视作美的,总会有人认为其是丑的,反之亦然。但是,想要将这个家族第一位女人的美丽理想化,却是无稽之谈。无需如此。总之,我们只需知道,这片土地上的第一批女性居民曾吸引了无数视线,正如在第一份关于新大陆的文献中,那位无可比拟的著名书记官佩罗·瓦兹·德·卡米尼亚 [10] 所记载的,他似乎无法从她们身上移开目光,丝毫难以掩饰自己的着迷:“如此娇俏、温良,乌黑的头发倾泻如注,而她们的秘密森林之高,之浓密,之纯净,以至于我们忘情凝视,而不感到羞耻。”
是否当时所有女人都如此迷人?她们仅被远观吗?卡米尼亚为了仔细打量她们,离得到底有多近?──关于这些,我们永远无法确切知道,但你们可别因此就认为伊奈阿是众美人中的一位,因为并非如此。她身材匀称丰满,腿身比例略不协调,大腿比你们所期望的更细一些;臀部正常,不大不小,不过分健壮亦不松垮;胸脯微微隆起,不幸的是,重力法则注定将过早打败它们;和所有土著女人一样,她有一头干爽乌黑的长发,不过分柔顺亦不粗糙。她的鼻子扁平,黑眼睛也是不过分明亮亦不黯淡;她和姊妹们一样,唇色鲜红;有一块胎记,长在后颈之端,是一个顶点朝左的深色三角形,这是她独有的特征。除此之外,伊奈阿连个性也不算特别。她和姊妹们一样,热衷操持家务,愉快地享受沐浴,叽叽喳喳,天真无忧,也因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感到愉快、满足。
随着时间流逝,她不再跟踪那群白人。她离得远远的,和姊妹们待在一起,她们仍旧笑声不断,但已是用另一种方式笑,另一种方式观看。白人中有一个几乎和她一样年轻的“加勒比人”,叫作费尔南,他的脸白净、几乎没什么毛发,双眼清澈,如同被澄明的海水打磨过的石粒。他望着她,微笑着,重复道:“这儿,这儿。漂亮的女孩,来这里吧。”
伊奈阿去了。那时她十二岁。
她好奇地微笑──她之前从未离一个“加勒比人”如此之近──伊奈阿去了,她抚摸,大笑,嗅闻,嗅闻并笑着,第二层皮肤里极白的肉体,她大笑起来,垂下的叶色头发,她抚摸,嗅闻,笑着,眼睛,是的,我想近距离看看这两颗海水色泽的石粒,那海水刚刚涌上沙滩,风平浪静,在一天起始之际。
她笑着,笑着,笑着。
斑斓的鸟儿展翅盘旋后离去,葱茏的林木徐缓地将二人围拢。
你们可以不相信,但伊奈阿也是费尔南的第一个女人。当然了,这个来自里斯本的小伙子曾在黑夜的港湾码头,触探过一两位女孩,由于年幼、青涩或是纯真,他对这样的接触倍感满足,便未继续。
当伊奈阿探索费尔南白得出奇的身体、他的气息及功用时,他也探索着女孩浅红的身体,嗅闻、舔舐她天然的味道,她仍然笑着,总是笑着,仿佛出于快乐的天性,他也从她的欢愉中觅得欣喜,二人蜷栖在叶与叶的罅隙间,沉浸在安宁之中,年轻而完整。
Abelardo Morell
费尔南,真正的青年,一个“巴西人”
费尔南在一艘巴西红木贸易的商船上当船员男侍 [11] ,因此,他也属于被唤作“巴西人”的海员,这是他第二次来到“鹦鹉之地” [12] 的海滨。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刚满十二岁,那也是他首次出海。他出生于里斯本港口的酒肆之家,关于海外及彼岸的奇异、凶险与财富的故事贯穿了他的成长。有朝一日抵达“印度” [13] 是他一生所冀,更有甚者,他未诉于人的夜梦就是加入一支船员队伍,去发现新大陆;彼处,金银货品之多,甚至可以充盈最悲惨的船员男侍的口袋,在一场腥风血雨的战斗后,头长双角的独眼人将被击败,而那里的女人美丽、温柔且平易近人,双脚覆满可口的鱼鳞。
费尔南几乎是个孩子,但他颇为机敏,这特点属于对周遭世界仔细观察中成长的人。在酒馆中,他非常殷勤招待海员,并成为他们的朋友,直到他们为他在其中一艘船上安排船员男侍的职位,那批轮船即将前往新大陆,寻找他们虎视眈眈的余烬之木。轮船隶属费尔南·德·诺罗尼亚 [14] 麾下的盟会。这个里斯本小伙子清楚知道,这是他前往“印度”,实现冒险之梦的最佳途径。
正如驶离那个港口的任何一艘轮船,这艘轮船肩负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任务: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少的支出,为葡萄牙带回尽可能多的巴西红木。为达到目的,船上设立严苛规定,实行军事化训练。位于船上等级链底层的,比海员还要低等的,就是船员男侍,他们的生活丝毫没有甜头。他们做最艰苦的差事,拉锚链、替船员跑腿,还得服从所有的糟糕待遇及惩罚。
但第一次远航的费尔南,这位真正的青年,认为自己已颇受优待了。他热爱海洋,总是乐此不疲地观察、为之惊叹,他学习了解海洋,预见它的变幻莫测。他孜孜不倦地为任何人帮些小忙,成为船上最常被差使的男侍;他在船上四处来去,很快便了如指掌,他对这艘船熟悉得像是长大的那个小酒馆。在船上游荡的同时,他没错过任何一则闲言碎语,不久后便开始利用水手们对打赌的热情赚取一些杜卡特 [15] ,他们会聚在一起为了某些事下赌注,譬如,在东南方向的航线中,什么时候会出现一件始料未及的小插曲,又或者第二天的干粮会是什么。
一抵达新大陆,这名首次出航的年轻人便深感振奋与喜悦,他沉浸在海滩上耀眼的阳光,陶醉于光裸、被羽毛及图腾覆盖的土著,女人们笑意盈盈的模样,树木和甘美水果的芬芳,植被的繁茂,以及丰饶的生活──这是他此前无法想象的,即使是在他最狂放的梦中。
在令人精疲力竭的几个钟头里,他不断工作,帮助原住民整理船上的树干,即便如此,在工作之后,费尔南仍然觉得不安,他躺在沙滩上,呼吸清新的空气,还有他渐渐分辨得出的气味,他想,这就是他的愿望之乡,没有其他地方能与之媲美,连“印度”也无法。
凭借在旅途中打赌赢来的杜卡特,他可以和土著买卖动物,这是轮船船员被允许的少数几件事之一。他买了一只价格不菲的鹦鹉。在葡萄牙,鹦鹉是最热门的新兴商品之一,除了拥有一身绿红相间的美丽羽毛,这种奇妙的动物还会讲话,逗得所有人捧腹大笑。他还与一个水手打赌船返航的日期,并赢得一张华丽的美洲豹皮。
在回程途中,像许多船员一样,费尔南将休憩时间花在教鹦鹉学舌。有些人教的是礼节话,“是,我的长官”、“不,先生”,有些人教的则是下流话,“里斯本的美人哟,请把你们的手和芬芳之处给我吧”,更有甚者,想把鹦鹉高价卖予神职贵族的人,竟然教鹦鹉说祷词。这项娱乐活动极其有趣,费尔南很快便找到另一种赚取更多杜卡特的方法,他开始交易自己鹦鹉教师的天赋。
一抵达葡萄牙,他就再次被雇用,踏上前往巴西的第二次旅程。然而这次,命运并未对他展露笑颜。坏天气几乎伴随了整趟旅途,食物配给从未如此严格,副水手长远比费尔南在前次旅程所见识到的更为残忍。船员男侍常因无关紧要的事被鞭笞,甚至昏死过去。与之前不同,费尔南不能在船上自由信步了。更糟糕的是,他们一抵达巴西海岸,就发现一起偷窃,遭窃的是原本要跟土著交易的斧头,费尔南成为嫌疑人之一,其缘由更多是副水手长的恶意,而非犯罪事实。费尔南被禁止下船去他深爱的海岸,他认为它比他做过的所有梦都美。他生性不羁且叛逆,决意逃跑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当轮船启航返回葡萄牙时,费尔南和另一个名叫西普里亚诺的同伴──他身形高大,是个吹奏口琴的能手──一起跃入大海并游上岸。
Victor Meirelles | A passagem de Humaitá
不久,费尔南认识伊奈阿,成为原住民的朋友。但是,考虑到新一批轮船即将到来,下一艘船的船员必然会来此搜寻他们,费尔南和西普里亚诺认为最好离开。他们决定前往卡波弗里奥市 [16] 的贸易站,这是一趟漫长的旅程,要靠好几只独木舟及数日跋涉来完成。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伊奈阿和她的两个姊妹。
谁知道这些印地安女孩离开部落的动机?或许仅仅出于冒险的乐趣,又或许多多少少是被强迫的,抑或她们也有相同的野心,想获得白人所渴望的事物。尽管费尔南和西普里亚诺只是逃兵,他们身上仍存在接触其他世界的可能性,那个世界早已融入了土著的想象与欲望。
葡萄牙人在葱葱郁郁的海岸上建起三座贸易站──那片海岸已成为广阔的巴西红木生产区──卡波弗里奥市的贸易站就是其中之一。说穿了,这座贸易站不过是一间又小又破的木头仓库,被一圈锋利的树干栅栏围住。葡萄牙国王把探索新殖民地的任务交给新教盟会,而他们只想以最少的花费,从这片土地攫取最多的财富──仿佛这是他们不可避免的命运。他们之中只有一小撮人连同两个大柜子和一些小箱子留在那儿。
费尔南一行人受到热情款待,但他们不想驻扎在贸易站。他们在山坡的丛林附近找到一片空地,从那儿能眺望一道晶莹的瀑布,七彩的鱼儿在水中游动,滑落泉眼之中。在这里,他们用巴西清香木和叉叶树木搭建一座小屋,上面覆盖着曲叶矛榈草。
伊奈阿向他展示可食用的作物、木薯树和不会腐朽的木头,她还用树木纤维制作捕鱼笼。费尔南将活蹦乱跳的鱼儿带回家,也会猎捕水豚、小猿猴和犰狳。伊奈阿准备好太白薯粉,为她的丈夫烹煮令人眼花缭乱的食物:品种丰富的棕榈心、山药、菠萝、腰果、荔枝、曼佳巴果、黄晶果、温布果、树葡萄;类别齐全的莓果,如白莓、黑莓、红莓;还有各种各样的嘉比若巴果。她还教费尔南如何把格尼帕果子的深蓝色染料和附生凤梨的黄色色素涂抹在身上。她在河岸一边梳洗长发,一边和这位欧洲青年谈笑风生,实则是逼他每日至少沐浴一次。
费尔南大多时间都在教鹦鹉讲话,再拿它们与贸易站的人交易,这些人又拿鹦鹉与前来收集红木的人做交易。自从他们俩从船上逃走后,费尔南和西普里亚诺就改名换姓,还篡改出身,说自己是海难幸存者,即使贸易站有人心存怀疑,也从不讲出口。然而,为了保险起见,他们一直避免与葡萄牙海员直接接触。
那些繁星密布的夜晚轻柔而炎热。学会吹当地长笛的费尔南伴着西普里亚诺的口琴,谱写一些新鲜的旋律逗姊妹们开心。
不到一年,伊奈阿就分娩了。她替女儿取名为特贝热特,父亲轻轻摇着她,欣慰无比。
是的,他们仿佛置身天堂。你们问我:他们是否相爱?我们这个时代的爱是什么,那个时代的爱又是什么?我不敢回答。我能肯定的是,他们陶醉于鱼水之欢,费尔南也未寻觅其他印地安女孩,他甚至没有这样的念头;他们俩会在地上翻滚好几个钟头,在树叶间嬉闹、呻吟;费尔南想让自己身上的气味好闻些,便经常去河中沐浴,伊奈阿却总是扯住他,不让他走,她只想把他拉去自己那张宁静的吊床,在那儿,他们可以尽情嬉闹,免受树上蚊虫啮咬;一切都是如此自然。
这算是爱吗?那么是的,他们彼此相爱。
光阴流逝,费尔南酷爱冒险、年轻气盛的脾性让他重新思忖寻找银山 [17] 之国的主意。关于那座山,他的印地安朋友们曾讲过许多令人惊讶的故事。他甚至在一个图皮尼金族酋长家里,看见一个质朴的纯银杯,人们说,那杯子就是来自银山。他盘算着,只要能取得更多武器与弹药,就可以组织一队白人和印地安人奔赴探险。
于是他着手准备:他向土著学习制作弯弓,用塔夸拉竹子锐利的边缘,或是用他更喜欢的鲨鱼牙齿,来打磨蓝花楹和喇叭树木材;还学会用铁木的坚硬木材制作塔卡佩武器 [18] ,用蚁栖树的树皮编织绳索。费尔南抱着极大兴趣,既学会制造武器和陷阱,也懂得如何分辨药草。伊奈阿向他解释植物的功用,到了晚上,她会给他使用大果柯拉豆,一种类似鼻烟的粉末,有催情和麻醉的效用。
费尔南已经开始想象自己坐拥广袤的未知土地,那里,一条条清澈的河流将无数金银财宝埋藏在天蓝色的河床深处。
然而,时间无法容纳如此多的梦想。
一个满月之夜,天刚蒙蒙亮,突然传出一声尖利的喊叫。伊奈阿猛地惊醒:那是图皮南巴人 [19] 袭击时的叫声。
图皮南巴人的队伍虽小,却令人惊惧。
他们的进攻混杂着狂嚎、嘶吼和尖叫,双脚恶狠狠地踩踏地面,一边吹奏葫芦、横笛和长笛,一边晃动绕成数圈的项链,那些项链是由他们杀戮并吞食的敌人的牙齿和骨头所串成的。
费尔南,这位真正的青年,身体被好几支弓箭射穿而倒下。不远处的伊奈阿死在同一时刻,一只有毒的飞镖刺中她的心脏。西普里亚诺和他的妻子们也纷纷倒在木屋内。
图皮南巴人队伍的首领嚎叫着、跳跃着,他得意地举起狼牙棒,精准一挥,击碎了费尔南做梦的脑袋。
沸反盈天的喧嚷惊醒了贸易站的白人,最终,他们用子弹赶跑了那支队伍,阻挠了那些人显而易见的意图──带走这批死人,充当回程的干粮。
但是,图皮南巴战士仍有充分的时间抓走了特贝热特和其他孩子,并放火焚烧木屋与尸体。如同炽热的火炬,人和一切熊熊燃烧着,在那个热带的清晨,在那温和黯淡的日光下。
注释:
[1] 图皮尼金人(Tupiniquim):巴西原住民族群,是图皮族(Tupi)的分支之一。他们大约生活在十六世纪,活动地点主要分布于两大巴西沿海地区:如今巴伊亚州的南部以及圣保罗州沿岸地区。一五〇〇年四月二十三日,由葡萄牙探险家佩德罗·阿尔瓦雷斯·卡布拉尔(Pedro Álvares Cabral)率领的葡萄牙舰队在巴西正面相遇的第一批原住民正是图皮尼金人。
[2] 塔巴村(Taba):巴西原住民村落,多为图皮族和巴西南部的瓜拉尼族人建盖、居住。一座塔巴村通常由四到十间圆顶或尖顶的草屋构成,并呈直角状分布。这些草屋也被称作“欧卡”(oca,图皮语)或“欧嘉”(oga,瓜拉尼语)。塔巴村中央常留有一片空地,用以举办日常活动、节庆和宗教仪式。
[3] 欧卡(Oca):典型的巴西原住民住宅,一般用作群居家庭的集体住房。欧卡采取木或竹制结构,其上覆盖干草或棕榈叶,使用时间可长达十五年。
[4] 考因酒(Cauim):巴西原住民的传统酒精饮料。考因酒是由发酵木薯粉或玉米粉制成,有时会混入果汁。今天南美洲部分原住民仍会制作考因酒。
[5] 无灾之地(Terra Sem Males):在瓜拉尼族神话中,“无灾之地”指的是没有饥饿、战争和疾病的地方。此神话是瓜拉尼族人民为了抵御西班牙及葡萄牙侵略而创造出来的。一五四九年,因生存受到葡萄牙殖民统治的威胁,一万五千名印地安人从沿海出发,前往安第斯山脉,寻找“无灾之地”。
[6] 太白薯粉(Beiju):一种印地安传统面粉,也称木薯粉(Tapioca),由太白薯碾磨而成,也可由木薯制成。
[7] 马铃(Guizo):一种中空的金属制或干果制乐器,近似球状,内部有一个或多个实心小球,摇晃或碰撞时会发出声响。
[8] 巴西红木(Pau-brasil):巴西红木,也称巴西苏木(Pau-de-pernambuco)或巴西染木(Pau-de-tinta),盛产于巴西,树干富含水溶性的红色染料成分,在十五和十六世纪是珍贵的红色染料来源。大片巴西红木曾被砍伐,运离巴西本土,令此物种几乎在其原生地区消失殆尽。
[9] 战冠(Cocar):美洲原住民装饰头部的物件,功能因部落而异,可以作为象征部落内部的阶层或地位的装饰物。
[10] 佩罗·瓦兹·德·卡米尼亚(Pero Vaz de Caminha, 1450—1500):葡萄牙贵族,一五〇〇年四月,被任命为书记官,随同佩德罗·阿尔瓦雷斯·卡布拉尔的舰队踏上征航。他记载于五月一日的《致吾马努埃尔一世王》的信件,也称《佩罗·瓦兹·德·卡尼米亚之信》,举世闻名,被视作“巴西出生证明”,其中披露了新大陆之旅的随行见闻,包含自然景观及风土人情的记录。此文献直至十九世纪才得以公开。
[11] 船员男侍(Grumete):指年纪较小的船上学徒,主要负责清洁打扫、帮船员做各类粗活。
[12] 鹦鹉之地(Terra dos Papagaios):蓝黄金刚鹦鹉主要活动于巴西等南美洲国家,在葡萄牙大航海时期,它们被视作巴西这块新大陆的象征,因此彼时巴西也被称为“鹦鹉之地”。
[13] 印度(Índias):沿用至十九世纪的欧洲人对亚洲和美洲等局部地区的总称。其中“东印度”指的是包括印度和印度尼西亚群岛的亚洲东南部地区,而“西印度”泛指整个美洲地区。
[14] 费尔南·德·诺罗尼亚(Fernão de Noronha, 1470—1540):巴西珀南布科州的费尔南·德·诺罗尼亚群岛的第一位领主,是发掘巴西红木的首批葡萄牙探险家之一。
[15] 杜卡特(Ducado):欧洲从中世纪后期至二十世纪期间,作为流通货币使用的金币或银币。
[16] 卡波弗里奥(Cabo Frio):巴西里约热内卢州的市镇。
[17] 银山(Serra da Prata):巴西巴拉那州(Paraná)的一座山峰,是巴拉那瓜市(Paranaguá)和瓜拉图巴市(Guaratuba)的分水岭,也是隔绝沿海平原和高原的天然屏障。
[18] 塔卡佩武器(Tacape):巴西土著所使用的棍棒武器,顶端粗,尾端细。
[19] 图皮南巴人(Tupinambá):巴西原住民,是十六世纪初与葡萄牙殖民者接触最为频繁的原住民之一。食人是他们广为人知的特点,德国探险家汉斯·斯塔登(Hans Staden)的著作《两度巴西》( Warhaftige Historia ),以及著名法国哲学家米歇尔·德·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的《随笔集》( Essais )皆有记载。
选自《母亲的河流》,南方家园,2022.9
|余沛霖,葡语文学研究者、青年译者。目前于葡萄牙科英布拉大学葡语文学专业攻读博士学位,硕士毕业于相同院校及专业,本科毕业于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葡萄牙语专业。主要研究领域为非洲葡语国家文学及其他艺术。发表葡语学术论文若干篇,曾于《上海书评》等平台发表文章。
题图:Tarsila do Amaral | Setting Sun (1929)
策划:杜绿绿 | 排版:阿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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