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芝丨最后的游吟诗人

2022-07-04     飞地APP

原标题:叶芝丨最后的游吟诗人

《凯尔特的薄暮》是叶芝的代表作之一,这是一部特殊的作品。之所以说它特殊,第一,这是诗人叶芝以诗歌的笔法写出,却又并非诗集的作品;第二,这是诗人用来表达他对爱尔兰永恒的热爱的一部重要作品。

实际上,这是一部叶芝饱含着诗人的激情整理出的一部优美的爱尔兰神话传说集。诗人浸淫在爱尔兰文化中多年,对于爱尔兰传说中的仙女等等魔幻力量的存在深信不疑,这种浪漫信仰给他的诗歌创作增添了特殊光彩。为了回报爱尔兰民族文化这个提供给他以无限灵感的美的母体,叶芝用诗人的笔触,记录下他喜爱的凯尔特风土人情。本书集结了或绵延数页,或寥寥几句的乡人闲谈和神话传说,表现了诗人对于魔幻世界的思索与感激。

这是一部反映了作者早期的典型创作特征的作品。它的内容包罗万象:鬼怪、仙人、幽默故事和乡间传说层出不穷;它的文体更可谓杂而不乱:时而是一段关于生命和死亡的严肃探讨,时而是一段农人放肆地讲出的荒诞不经的故事,之间穿插着叶芝的诗歌片段。全书笔法自由轻松至极,行文充满想象力,张扬一种神秘浪漫的美感以及对淳朴思想的热爱。

《凯尔特的薄暮》是搜集自爱尔兰斯莱戈和戈尔韦两地的神话、传说合集,是作者在爱尔兰西北沿海村庄采风,和当地的各色人物交友聊天,并对这些谈话笔记稍加整理,加上自己的一些思考和感悟编写而成的。也可以视为一部文笔优美的散文集。《最后的游吟诗人》是其中的一篇。

──译者

最后的游吟诗人

[爱尔兰] 叶芝西蒙 译

大概是在1794年,麦考尔·莫兰出生在都柏林自由区的法德尔小巷,离布莱克匹兹不远。出生后才两个星期,他就害了一场病,彻底瞎了。他的父母却因祸得福,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把他送上街头,或是李费河桥上,让他唱诗乞讨。他们很可能巴不得自己所有的孩子都和麦考尔一样,因为没有视觉的干扰,他的头脑就变成了完美的回声筒。每天任何一点儿动静,公众热情的些许改变,都会悄然变为诗歌,或是格言警句。到他成年的时候,他俨然已成为了自由区所有沿街卖唱者的教长了。织工梅登,从维克洛来的盲人小提琴手吉尔尼,从米斯过来的马丁,还有天知道从哪儿来的布莱德。再加上那个克雷恩(真正的莫兰去世以后,他披着一身借来的羽毛,或者说借来的破布,昂首阔步,让别人以为压根儿就没有过莫兰这么个人,只有克雷恩)。还有很多人在莫兰面前毕恭毕敬,把他当作所有群体的头儿。

尽管失明,莫兰找老婆可没费吹灰之力,甚至还挑挑拣拣。尽管又穷又破,但他可是个天才,很讨女人的欢心。也许是因为妇人自己循规蹈矩,所以很喜欢做事出人意料、爱走歪门邪道、令人难以捉摸的家伙。莫兰尽管破衣拉撒,却从不缺好东西。有人还记得他特别喜欢吃刺山柑花蕾酱,有一次没准备,他居然大发雷霆,把一只羊腿扔向他老婆。他的模样看上去实在不咋地,那件粗呢外套连着披肩,下面还镶着扇贝似的边儿;一条破旧的灯芯绒裤子,一双硕大的粗革皮鞋,外带一根结实的手杖,用皮条紧紧地系在他手腕上。

曾经有位游吟诗人麦克孔林,和几任国王都是朋友,他要是在考克石柱下,以先知的目光看见莫兰,肯定会大惊失色的。尽管现在短斗篷和皮夹子都过时了,莫兰确是位真正的游吟歌手,是属于人民的诗人、小丑以及传播消息者。每天早晨,他的老婆或是某位邻居会读报给他听,一直读啊读,直到他打断道,“够了──我要安静琢磨一下。”琢磨过后,一天的笑话和唱诗就都准备好了。他的粗呢外套里,藏着整个中世纪。

麦考尔·莫兰

和麦克孔林不同,他倒不痛恨教堂和牧师。每当他还没酝酿成熟,或者当人群喊他讲些更真实的事情,他就会朗诵或吟唱一篇押韵的传奇,或是一首民谣,有关《圣经》里的圣徒或殉教者的冒险经历。莫兰一般会站在街角,当人群围拢过来,他就以如下方式开始(我把一位认识他的人的记录照抄如下):“都过来吧,孩子们,过来围在我身边。孩子们,我是不是站在水洼里啦?”几个孩子嚷道,“啊,没啊!真没啊!你丫站的地儿干干的,好着咧!接着讲圣玛丽吧,接着讲圣摩西!”每个人都要他讲自己最爱听的故事。然后,莫兰令人生疑地扭动一下身体,猛地抓紧破衣烂衫,大喊一声:“我所有喋喋不休的朋友们,怎么都变成了背后诽谤之人?”最后还要加上一句:“要是你们再这样糊弄欺骗我,我会好好教训你们当中一些人的。”警告完那些孩子,莫兰准备开始朗诵,抑或再延迟一下,问:“现在我周围站了不少人了吧?有没有可恶的异教徒在场?”他最著名的宗教故事是《埃及的圣玛丽》,这是一首极为庄严的长诗,从科伊尔主教的长篇巨作压缩而成。诗中讲到一个放荡的埃及妇人,名叫玛丽,她怀着不良目的,跟随朝拜者们去往耶路撒冷。后来,她被神力禁止进入神庙,于是忏悔了,逃避到荒漠,在孤独的苦行中度过余生。她临死时,上帝派主教佐西默斯来倾听了她的忏悔,给她行了最后的圣礼。在一只狮子的帮助下──这只狮子也是上帝派来的,主教为她挖了座坟墓。

这首诗有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十八世纪韵律,不过特别流行,人们总是要求唱这首诗,以至于莫兰得了个外号,“佐西默斯”。而且正是由于这个外号,他才被人记住。他自己也写过一首不伦不类的诗,《摩西》。但他实在不擅长庄严的格调,唱了没多久,就换成了叫花子式的打油诗风格:

埃及的国土,一直延伸到尼罗河,

法老的女儿,高雅地去沐浴。

她游了一圈,走上河岸,

被灯心草绊倒了,她看见

稻草包裹着一个微笑的婴儿。

她抱起孩子,轻声询问,

“年轻的野碗豆,姑娘们,谁是这孩子的母亲?”

埃及的国土,一直延伸到尼罗河,

法老的女儿,高雅地去沐浴。

她游了一圈,走上河岸,

被灯心草绊倒了,她看见

稻草包裹着一个微笑的婴儿。

她抱起孩子,轻声询问,

“年轻的野碗豆,姑娘们,谁是这孩子的母亲?”

莫兰幽默的韵律,常常来自于对他同辈人的冷嘲热讽。例如,他很乐意提醒那位爱摆阔气而又不讲卫生的鞋匠,他的出身是多么的微不足道。这首诗歌只流传下来第一节:

在肮脏胡同的肮脏尽头,

住着肮脏的修鞋匠,迪克·麦克兰;

他老婆归属于老国王

一位粗壮而勇敢的卖橙妇。

在埃塞克斯桥上,她扯着脖子叫嚷,

六个橙子,才一便士,她在吆喝。

而迪克穿了件崭新的外套,

他属于自由民。

他是个老顽固,和他祖宗一样,

在大街上他撒野地唱,

哦,萝莉,托利、托利骑的那匹老马。

在肮脏胡同的肮脏尽头,

住着肮脏的修鞋匠,迪克·麦克兰;

他老婆归属于老国王

一位粗壮而勇敢的卖橙妇。

在埃塞克斯桥上,她扯着脖子叫嚷,

六个橙子,才一便士,她在吆喝。

而迪克穿了件崭新的外套,

他属于自由民。

他是个老顽固,和他祖宗一样,

在大街上他撒野地唱,

哦,萝莉,托利、托利骑的那匹老马。

他也有各种烦恼,要对付许多折腾他的人。有一次,一个好管闲事的警察把他作为流浪汉抓了起来。在一片哄笑声的法庭上,莫兰大获全胜。他提醒尊敬的法官,荷马就是先例,他也是一位诗人,一位盲人,也是一位乞丐。随着莫兰的名气越来越大,他不得不面对更严肃的问题。

HENRY M. MCMANUS RHA|THE STREET POET ZOZIMUS IN 1838 (2019)

各式各样的模仿者纷纷出现。例如有一位演员,在舞台上模仿莫兰讲故事、唱诗,打扮成莫兰的样子挣钱。莫兰挣多少个先令,那个演员就能挣多少个几尼。有天晚上,这个演员同几个朋友一起晚餐,展开了一场争论:他的模仿是否过分了。结果,大家都同意让群众来判断。赌码是在一家有名的咖啡馆,请吃一顿四十先令的大餐。这位演员去到埃塞克斯桥上占了个位置,莫兰常来这里。很快一小群人就聚集过来。他还没唱完“埃及的国土,一直延伸到尼罗河”这句,莫兰本人就来了,身后也跟着一群人。两群人相遇,非常兴奋,大笑不止。“善良的基督徒啊,”假扮者喊道,“有人要模仿我这可怜的盲人,能行吗?”

“那是谁?他是骗子。”莫兰答道。

“滚开,你这个无赖!你才是骗子。你不怕上天赐给你的光明,会因为你嘲笑可怜的瞎子,而从你眼里消失吗?”

“圣徒啊,天使啊,世上的这种事情难道得不到保护吗?你是个毫无人性的骗子,竟想要夺去我获得面包的正当权利。”可怜的莫兰回答说。

“你,你这可恶的人,你不让我继续朗诵我美丽的诗篇。基督的信徒啊,你们行行善事吧,能不能把这个家伙揍一顿赶走?他占我的便宜,只因为我眼前一片黑暗。”

这位假扮者,知道自己占了上风,于是感谢人们的同情和保护,又继续唱诗了。莫兰心中迷惑,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没多久,他又抗议道:

“你们中间真的没有人能够认出我吗?你们看不出我才是我,而那个人是别人吗?”

“在我继续吟唱这个动听的故事之前,”假扮者打断了莫兰的话,“我请求各位大发善心,让我能继续活下去。”

“你没有灵魂需要拯救吗?你这嘲笑上天的人!”莫兰叫嚷着,被这一次的侮辱彻底激怒了。“你这是在抢劫穷人,还要毁灭整个世界吗?啊,世界上竟有这等罪恶?”

“我让你们来判断,朋友们,”假扮者说,“请把钱给到真正的瞎子,你们都熟识的人。把我从他的诡计中拯救出来吧。”他一面说,一面收了几个一先令和半便士的硬币。他这样做的时候,莫兰开始唱《埃及的圣玛丽》了,可是愤怒的人群抓住他的拐杖,要痛揍他。正当这时,人们又发现他的外貌酷似莫兰本人,于是又糊涂了。假扮者这时冲着人群喊,“抓住那个坏蛋,叫他马上知道究竟谁是骗子!”人们带着他走到莫兰面前,可他并没有同莫兰干起来,而是把几个先令塞到莫兰手中。然后他转向人群,向大家解释说,他的确只是一个演员,刚赢了一场赌局。随后便离开激愤的人群,去吃他那顿赢来的大餐了。

1846年4月,人们告诉神父,说麦克尔·莫兰快死了。神父到培特里克街15号(现在是14又1/2号)找到了莫兰,他躺在稻草床上。屋子里挤满了贫穷的吟游歌手,他们来这儿,是为了欢庆莫兰最后的时光。莫兰死后,吟游歌手们带着提琴之类的乐器,又一次来到这里,为他好好地守灵,每个人都用自己掌握的方式,如唱支歌,讲个故事,说句古老的谚语,或者读一首稀奇古怪的诗,来增添欢乐的气氛。莫兰已经结束了,他祈祷过,忏悔过,他们怎会不诚心诚意为他送行呢?

第二天就举行了葬礼。他的一大帮崇拜者和朋友们,同他的棺材一起登上了柩车。那天下着雨,天气糟透了。他们还没走远,突然有个人说:“天气真是冷得要命,是不是?”“加拉,”另一个人回答说,“等我们到了墓地,就会跟尸体一样僵硬了。”“他太不走运了,”第三个人开口道,“我真希望他再坚持一个月,到那时候天气会转好的。”一个叫卡罗尔的人随即拿出了半品脱威士忌,大家都喝了起来,为死者的灵魂祝福。不幸的是,柩车超载了,还没有到达墓地,柩车的弹簧就崩断了,酒瓶也碎了。

莫兰当时正在进入另一个王国,他一定会感到怪异和不爽。此刻,他的朋友们正在为他祝酒呢!我们真希望能为他准备一个舒适的中间地带。那里,他可以召唤披头散发的天使们来到身边,用新颖而更富韵律的曲调,吟唱他的老歌:

围拢过来,孩子们,你们可愿意

围拢在我身边?

听听我要唱的

在老婆子萨利

把面包和茶壶端给我之前。

围拢过来,孩子们,你们可愿意

围拢在我身边?

听听我要唱的

在老婆子萨利

把面包和茶壶端给我之前。

他把愤怒的讥讽与警句,一股脑抛向小天使和六翼天使。尽管衣衫褴褛,他也许已经发现并采摘到了“至高真理的百合,遍寻之美的玫瑰”。爱尔兰如此众多的作家,都如此匮乏百合与玫瑰。不管是那些有名的,还是被遗忘的,被拍打到岸边后,都无功而返。

|译者简介:西蒙,1965年生于北京,毕业于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新闻系,获中欧国际工商学院EMBA学位。

出版诗集《玻璃花园──超现实主义诗集》,诗歌摄影合集《玻璃花园》;未完成诗集《鸟人》,《弹琴说爱》,《那束光》。

出版译作《幻象──生命的阐释》(by W. B. Yeats,1989年国际文化出版公司出版,2006年作家出版社再版)。《史蒂文斯诗集》(by Wallace Stevens,与水琴合译),《生命的实现》(by Rabindranath Tagore)。

译作《吉檀迦利》、《我的回忆录》(by Rabindranath Tagore) 即将出版。

另有部分诗文译作收录于《当代欧美诗选》,《外国二十世纪纯抒情诗精华》,《二十世纪外国重要诗人如是说》等。

题图:Paul Serusier | Celtic Tale (1894)

策划:杜绿绿 | 排版:阿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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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ans/19ead2f5bfa879aa3319bf8a848427d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