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德·休斯悼普拉斯:你的判刑也是我的判刑

2023-02-22     飞地APP

原标题:特德·休斯悼普拉斯:你的判刑也是我的判刑

《生日信》是英国传奇桂冠诗人特德·休斯最后的诗集,也是他寄给亡妻西尔维娅·普拉斯的“悼亡信”,其出版被称为英语诗歌近代史上最轰动的事件。1956年2月,休斯与普拉斯在一个酒会上一见钟情,几个月后,深陷爱河的二人闪电式结婚。然而,一直磕磕碰碰的婚姻六年后彻底破裂,并酿成普拉斯自杀的悲剧。对此,处在舆论风暴中心的休斯一直缄口不言,而只是在普拉斯每年诞辰之际默默创作悼亡诗,直到离世,共完成了88首诗,维持了25年之久。这部诗,日记式地记录了两位诗人从初识、热恋、结婚、生子到最后的婚变与纠缠,第一次向外界呈现了普拉斯死后休斯真实的内心世界,它是休斯最强烈、最感性的作品,直接的、悲伤的、悔恨的以及令人着迷的基调弥漫其中,让它如同一部独特而隐秘的情感史、心灵史。

生日信(诗选)[英] 特德·休斯张子清 译

富布莱特奖学金学生

在哪里?在斯特兰德大街 [1]

配有照片的新闻报道透露的。

说不上什么原因,我注意到了它。

一张将那年富布莱特奖学金学生摄入其中的照片。

刚刚到达——或者已经到达。

或者是部分新生。你在照片里吗?

我看了这张照片,

不太仔细,暗忖会不会碰上

其中的哪几个。我记得

当时的想法。记不得你的面孔。

毫无疑问,我仔细看了照片上的

这些姑娘。也许注意到了你。

也许我打量了你,感觉不太可能。

注意到了你的长发,松散的波浪形——

维罗妮卡·莱克式刘海 [2]

没注意到被刘海挡住的部分。

想必是金丝发。还注意到你露齿的笑容,

你那对着照相机、法官、陌生人、恐吓者

露出的夸张的美国式笑容。

过后我就忘了。然而,我却记得

那张富布莱特奖学金学生的留影。

他们提着行李?似乎不太可能。

他们是一道来的?我行走在

烈日下,滚烫的路面上,脚很痛。

那时我买了一个桃子?这我倒记得。

从查林十字地铁站附近水果摊上买的。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尝到的鲜桃。

难以置信的鲜甜。

二十五岁时的我惊讶于自己

对最简单的事物的无知。

[1] 伦敦的主要街道。从查林十字地铁站向东延伸,基本上与泰晤士河平行。——奥尔温·休斯(以下简称奥尔温)

[2] 维罗妮卡·莱克: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好莱坞电影明星。她在前额一侧留的刘海较长,长过下巴,以至披肩。普拉斯发型与莱克的发型相似。休斯初见普拉斯时,只注意到她的刘海式样,没注意到被刘海遮住的伤疤。伤疤是她二十一岁企图自杀时留下的。——奥尔温

《圣巴托尔夫评论》

我们的杂志仅是

夜晚和聚会的序幕。我已经

预示了惨重的代价:根据

普洛斯彼罗的著作,具有

行星的确定性。木星和满月

联合起来反对金星。根据那本书,

有着惨重的代价,特别是对我而言。

合相燃烧了我本命的太阳。

金星恰恰在我的子午线上旋转。

等待观望的星占学家?那又怎样?

碰蝙蝠的翅膀容易祛除妖气。我们的

乔叟本应当和他的但丁待在家里。

他更准确地探出行星的位置,

本来会对此进行更深入的思索。

其余的呢?我让给

严肃的星占学家们去操心

那个合相,联合我的太阳,

与你的司命星火星相联合。

乔叟本会指向太阳在双鱼宫时的

那一天,完全对准我的海王星,

联合你的运星,并且定在

决定我好坏名声的黄道第十宫。

我想,我们的乔叟本会叹息。

他本会悲伤地摇着头使我们确信

太阳系与我们密切结合的那天会到来,

不管我们知道还是不知道。

猎鹰小广场:

我的女友 [1]像一张待射的弩。

乔·莱德的爵士乐激起喧闹的声浪。

大厅成了泰坦尼克号倾斜的甲板:

一部无声电影,外带爵士乐的喧闹声。

突然,卢卡斯操纵这艘巨轮——

突然,你出现了。

第一眼。首先拍的一张快照

难以改变,依然凝固在相机的闪光里。

比你任何时候都高大。

摇曳得如此纤细,

你那修长、完美的美式腿

径直向这里走来。那张开的手,

芭蕾舞演员和美猴式优美灵活的手指。

而那脸庞——一团喜气。

我在那里见到的你,比在今后岁月里

你的身影更清楚,更真实,

仿佛我见你这模样只有这一次,

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松散的长发罩在你的脸上,

盖住你的伤疤。而你的脸庞

是一团欢乐。

非洲人的嘴唇,浓浓的笑意,

浓浓的口红。你眯起的双眼

像一堆宝石,闪亮得难以置信,

亮得像一串晶莹的泪珠,也许是

欢乐的泪珠,带一点儿欢乐。

你想用你的快活

让我倾倒。我记不清

那晚其余的情景。

我同我的女友溜了。什么也没发生,

除了她在门口爆发出一腔怒火

和我对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来的你的蓝头巾

目瞪口呆的疑问,以及

一圈肿胀的你的齿印

它印在我脸上达一个月之久。

还有这个永远受牙印影响的我。

[1] 她名叫雪莉·埃德蒙兹,是剑桥大学纽纳姆学院英文系二年级学生,与休斯有亲密关系的时间为1955年至1956年春。她在看到休斯与普拉斯接吻之后断绝了与休斯的关系。普拉斯当时也在该学院读书。——译者

粉红色毛线衣[1]

你穿着粉红色毛线衣

在任何东西玷污任何东西之前

你站在祭坛上。布鲁姆日 [2]

下雨——刚买来的一把伞

是我身边唯一的装饰品,

比用过三年的伞新多了。

我的领带——黄褐与老式皇家空军黑色

相间的独特颜色——是用旧了的领带象征。

我的灯芯绒夹克衫——经过三次染黑,

褪色了,到了旧得不能再旧的地步。

我是一个战后公用事业公司的女婿!

不太像是青蛙王子,倒像是猪倌

从这位女儿在塔楼灯光搜索之下的

未来那儿偷来了她名门的梦想。

没有任何典礼能使我脱掉

我的制服。我穿了我的全套服装——

除了那件朴素的老古董衣服。

我的婚礼像大自然一样需要隐藏。

不过,如果我们要结婚,

最好在西敏寺举行。为什么不?

教长告诉我为什么不能。

从他那儿,我知道了我属于教区教堂。

烟囱清扫工的圣乔治教堂。

所以我们终于勉强结婚了。

你的母亲,甚至在这美国外交冒险中

显得很勇敢,扮演所有的女傧相和来客,

甚至——慷慨地——代表我的家人,

他们对此却一无所知。

我只邀请了他们的祖先。

甚至对一个最亲密的朋友我都没有吐露

是我偷了你。我们正式要求

教堂司事作为男傧相,为我们暂时拿戒指。

他大发雷霆,把孩子们塞进巴士,

在滂沱大雨里把他们送往动物园!

当我们结婚时,

所有被关的动物得保持耐心。

你变了。

温柔,新鲜,赤裸,

一株水淋淋的丁香。

你颤动着,高兴得哭泣起来,

你大海般深奥,

因上帝而闪闪发光。

你说你见天堂的大门已开,

露出财富,快要向我们落下。

我在你身旁飘飘欲醉,

受到奇怪的紧张情绪感染:

被迷住心窍的未来。

在那令人生畏的周日圣坛上

我见你身穿粉红色毛线衣,

竭力抑制你火热的激情。

在你的瞳孔里,一颗颗

大粒宝石闪烁着亮光,

活像许多大粒宝石放在骰子杯里,

对着我举起来摇动。

[1] 休斯在诗中讲到他结婚时衣着寒酸,确实如此。他这时已在伦敦工作,但赚钱有限,从不讲究衣着,把有限的钱花在买书、旅行上。普拉斯这时虽是学生,但不穷。她母亲为她从美国带来一件粉红色毛线衣。——奥尔温

[2] 指6月16日,典故出自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整部小说记录了主人公——广告经纪人布鲁姆1904年6月16日一天的活动。后来每年的这一天被乔伊斯迷们称为布鲁姆日而加以庆祝。休斯与普拉斯结婚的日子碰巧定在6月16日。—— 杰夫·特威切尔

命运作弄

因为消息不知怎么碰上了妖怪,

因为你的期待多次受过挫折,

因为你的伦敦有好多的人好多的地点

万花筒似的令人眼花缭乱,

你就错等了地方。从北边来的汽车

进了站,下完了客,我不在车上。

不管你怎样坚持,也许带泪哀求司机

让我出来,或者请他回忆是否见到我。

只是没赶上趟。我不在车上。

那是晚上八点,我消失在英国的

某个地方。你抑制了

你充满信心的灵感,

没有冲进行人里,

绕着维多利亚车站打圈圈,

只想在我正行走的地方碰上我。

这时我并没有行走在任何地方。

我泰然自若地坐在火车上,在车座里

晃动着驶向国王十字车站。

有个比你冷静的人出了一个主意。所以

我下车时想在月台尽头的某个地方

见你。我看见那种焦急的神情,

见一个人影拨开人流,

接着露出了你炽热的面孔,

你炽热的双眼,发出惊喜的叫喊,

你挥舞手臂,泪水滚滚,

仿佛我是在你对着你的众神祈祷之下,

从绝无可能生还的死境里回来了。

此时此地的我方知什么是奇迹。

而你身后快活的出租车司机

像一个小神似的笑着,

他看到一个如此美国化的美国姑娘,

看到你坐在车上狂乱的神情——

哭泣着,催促他,恳求他能使

你如愿以偿——由于他的帮助

你完全成功了。嗯,这是一个奇迹,

我乘的火车没有提前到达,

甚至更早地到达,

它进站迟了,正好是你

冲到月台上的那一刻。

这很自然,又不可思议,

是一个你想什么就得到什么的兆头。

因此你无比的绝望、惊慌穿越伦敦时的急躁

和你此刻的狂喜,泼洒到我身上,

如同放大四十九倍的爱,

如同第一声雷后的暴雨,

吞没八月里的干旱,这时

整个干裂的土地似乎在震动,

每片叶子都在颤抖,

万物流着泪举起手臂。

Sylvia Plath and Ted Hughes during a cross-country trip in 1959.

发高烧

你发高烧。你显得烦躁不安。

你吃了被污染的海味。

你无助地躺着,由于高烧而

略显狂躁。你呼叫美国

和它的药橱。你颠簸在未开航的

西班牙大帆船式的床上,睡在

装百叶窗的西班牙式的屋子里,

屋外强烈的阳光像瞪着眼

如同向坟墓里窥视。

你低声呼喊:“救救我,救救我。”

你漫游在梦中,好似向井口

费力地爬去。你醒了,想要爬进

井里去——一条能够到凉水的捷径,

冰凉的黑暗的井,是

你免于被纷乱的灼热和外国流感湮没的

最佳去处。你呼叫着,

料定自己必死无疑。

我忙碌着。

我成了保姆。我幻想自己要当保姆。

我爱扮这危机中的重要角色。

我感到了一切成真。突然,母亲

以我熟悉的声音喊醒了内在的我。

仿佛她给我带来了护理的知识。

我用胡萝卜、番茄、辣椒和洋葱

做了一大锅汤,一服冒着热气的

五颜六色的万应灵药。

你得成为泄水管,成为

纯维生素C的管道,我向你保证。

这使伏尔泰免死于瘟疫。

我必须用这煨好的菜汁

浸透你,冲洗你。

我轻轻地用汤匙

喂进你那无助的小鸟似的嘴巴,

熟练地,耐心地,一小时接着一小时。

我擦净你泪汪汪的脸,

因苦恼和绝望而泄了气的脸。

我喂你更多的菜汁,你像吞咽

生命似的咽下去,哭泣着说:

“我快死了。”

我将汤匙

停留了一下,凝视你的脸蛋。

你为高烧哭叫得那样的厉害,以至

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当时想

她的病有多重?是不是有些夸张?

我的紧张度稍微松懈下来,

耐着性子,稍带些许怀疑。

如果高烧能忍受,为何如此大叫大嚷?

我安慰说:“好啦,别害怕。

这只是流感病毒,别让它真的把你带走。”

我真正想说的是:“别喊狼来了。”

对这棘手的处境,别的想法,

我冷漠而熟悉的想法出现在钢索上:“别喊狼来了。否则

我怎么会知道、会听见

何时真的发生意外。”

在这样的时刻

很容易出现这样的想法。我有

充分的时间在想:“她哭叫着,

仿佛一切可怕的最不可能的事

已经发生,而且正在发生,

整个世界已经无能为力。”

随即我的思想处于一片空白,

使北极冰下生物麻木的空白,

使不知所措的医生漠然的空白。

一种扭曲的想法,无尽的困境,

白茫茫一片,让困惑的涡虫

停滞不前,蜷缩着死去。

你背的负担过重。我没有吭声。

我没有吭声。这冷漠的男人煨的菜汁,

发高烧的女人喝了。

呼啸山庄

沃尔特当导游。他母亲的亲戚

继承了勃朗特的一些汤碟。

他为此感到难过。作家

总是一些可怜的人,既要藏,

又要露。但你横渡大西洋的欢欣

感染了他。他像他冒泡的陈年老酒

那般兴高采烈。诉说着佳酿的种种传说

和有关那些可怜姑娘的流言蜚语。

然后是斯坦伯里留下的踪迹:牧师的

住宅,停过艾米莉尸体的睡椅,

一本本手工印刷的小开本著作,

惹人喜爱的网眼编织物,

小巧玲珑的鞋子。出乎

意料,需要向高处爬一英里

才进入艾米莉的私人伊甸园。

沼泽地耸于眼前,它为你

开放深色的花朵。那使人深感满意。

也许比艾米莉所知道的更加荒芜。

她也许不戴帽子,迈着湿脚,

在沼泽地边向朋友们跋涉过去。

天际线上出现了模糊的堡垒黑影,这

使你感到新奇和高兴。

《呼啸山庄》这本小说正变成地图,

它正缩入视线。

我们到了那儿,山庄的一切瞪视着我们。

开阔的沼泽地、伽马射线和具有分解力的

星光,以一种变黑的闷燃

重新控制了山庄。几个世纪以来

门闩式舒适最后成了被遗弃的采石场。

屋上腐朽的平板多数还在,

但正在剥落,梁和桁条正在松脱。

很难想象当年的生活曾点燃

这座潮湿、粗石砌造、狭小的庇护所。

地板上是一堆石头和羊粪。

门框和窗框当了野餐者的燃料,

或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了黑色的石墙,蓝色的天空,

和沼泽地吹来的微风。

收入,

支出——而今你如何应付

那挣扎着的生活?些微收入

源自几头病牛和零星的疯羊。

此处是陷入困境的贫民。那堵

破墙可记得花园里的一次审讯?

两株树,是为了给人陪伴而种,

为了小孩在树下玩耍而种,为了

眺望景色而种。约有九十年树龄的

悬铃木,伸出的枝干成荫已有二十多年。

你尽情地吸气,

一副羡慕而好胜的神气。难道你的抱负

不是两倍于艾米莉?望着你这样一个

周游世界、雄心勃勃的活泼伙伴,

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在那些力气白花、希望破灭

烧毁、破旧的废墟里——

刚强的信仰,铁定的需求,

牢固的束缚,均已毁损,

坍回至野外的岩石旁。

你栖歇在

两株树中的一株枝干上,

快照正好摄下你这时的倩影。

你做着艾米莉从没做过的事。

你拥有生命,拥有一切自由。

未来已投资于你——如同你会说起

一颗宝石,其琢面为此熠熠生辉,

折射出每一种色彩,艾米莉

曾对此瞪视她的双眼,好像是

一个快死的囚犯。而由你

舒展开的一首诗,如同你颈后的

将被剪下夹入书中的一绺散开的头发。

严峻而阴郁的艾米莉

对你活泼的扫视和巨大的希望

会有什么样的看法?你对

希望做的巨大抵押。沼泽地的风

以呆板的眼神看着你。

天上的云斜视着飘向他处。

石楠丛生的草地在高烧中烦躁不安,

对你翻着白眼。而石头

探身想触摸你的手,发觉你

真实,温暖,光洁,像

早先的那个人。也许是

一个鬼魂,想听你的话,

隐现于破旧的窗棂,

默不作声。抑或,突然燃起

双倍嫉忌的火焰,只在

理解中逐渐熄灭。

机 器

黑暗困扰着你,恐惧缠身。

“一架庞大的黑暗机器”,

“正碾着的冷淡的环境磨石”。

远眺橘红的夕阳之后,

你把这些句子写进你的日记。

当我没来时,

这些句子却朝你而来。

当你劝我上楼时,

此恐惧却已到达。

当我快要坐下时,也许是

和卢卡斯一起,更多想到的是

让我自己的狗坐(其实我没有这条狗),

而不是让我坐。一条真狗可能对

令人毛骨悚然的事视而不见

当你父母的古怪面具隐现,

半是采石场的死寂,半是精神病院, [1]

整个儿是骇人的毁灭力量,

身体里面塞满了你未写的诗篇,

悄悄地穿越纹丝不动的柳林,

无形中来到地面,朝我而来,

透过锚号小酒店 [2]墙壁,

把我的吉尼斯黑啤酒一饮而尽,

接着邪恶地张口吹气,把我

吹进冥界腹地,我将在那里找到我的家,

我的孩子。我终生一直想登的台阶

如今是石砌的,

朝向如今是红色的门,

像原来模样的你会开这门,

依然有交谈的时间。

[1] 参见普拉斯的长诗《生日诗》(Poem for a Birthday)。——奥尔温

[2] 坐落在剑桥。——奥尔温

Sylvia Plath and Ted Hughes in 1958. (by James Coyne)

半人半牛怪

你砸破的红木桌面

又宽又厚,是我母亲的

祖传家具,上面留有

我整个生命的伤痕。

它遭到了锤击的命运。

你因为我迟来二十分钟照料小孩

而发狂,在那天,

你挥舞着高脚凳。

“太好了!”我大声说,“别歇手,

把它砸碎烧光。那是你

置于你的诗歌以外的东西!”

稍后,考虑以后平静了下来,

“把劲头使在你的诗里,立刻动手吧!”

深藏在你耳洞里的妖怪

噼噼啪啪地捻他的手指。

我给了他什么呢?

解开你婚姻的

一团乱麻的糟糕末端,

给你的孩子们留下的是

像迷宫地道里的回声,

给你母亲留下的是一条死巷,

把你带到你已站起身的父亲的坟墓,

那被牛角抵破而发出牛吼的坟墓——

你自己的尸体也在其中

恐 惧

你的写作也是你的畏惧,

有多次它是你的惊恐,所有

你结婚的礼物、你的梦想、你的丈夫

都会被这惊恐的妖怪从你那里带走。

你的打字机会被带走。

你的缝纫机、你的小孩

会被带走。一切都会被带走。

这畏惧是你的书桌桌面的颜色,

你几乎知道它的特征。

那木纹如同皮肤,

你可以抚摩它。在你加牛奶的

咖啡里,你可以品出它来。

它像你的打字机发出响声。

它躲藏在它自己的魔力里——

你的壁炉架上的紫砂美人鱼。

你的融化乳酪制品的铜平底锅。

你的亚麻餐巾。你的窗帘。

你盯视着这些。你知道它在那里,

藏在你的谢弗牌笔里——

那是它最喜爱的地方。不论何时

你写作,你往往在词的中间

停下来,更仔细地看着它,

它又黑又胖,在你的手指之间——

强烈的恐惧随时会发作,会把

你的丈夫、你的小孩、你的身体、

你的生命从你那里带走。

你能看到它,就在那里,

在你的笔里。

有人也把那玩意带走了。

乌 鸫

你是你的凶手的监狱看守——

他把你禁闭了起来。

而既然我是你的护士和保护者,

你的判刑也是我的判刑。

你玩弄安全感。当我喂你时,

你吃着喝着吞咽着,

从你的眼睑下,对我投以有睡意的眼神

如同一个吸奶的婴儿。

通过锁眼,看到你在土牢里

喂着你的犯人的盛怒——

一个单跳,你蹦上了

盘绕的昏暗的楼梯井。

一张张罂粟红的大脸显得激动异常,

嘴巴啄着窗户。“你瞧!”

你用手一指,一只乌鸫从虫洞里

正使劲地拽一条蠕虫。

草坪平展,如同监狱记录本上

有待书写的纸页。

谁去写,在上面写什么,

我从未考虑过。

一只沉默的鸟用它魔鬼的尖头

屈身顶着炉门,

原来是一支笔,书写着

错就是对,对就是错。

特德·休斯给译者的信

亲爱的张子清教授:

弗雷德·雅各布斯(美国)告诉我说,你寄送给我一本书。邮件必定在什么地方被吞没了。不过,谢谢寄书和想到我。

他提到说,你正对英国诗歌做“广泛的研究”。

除了同一些诗人的友谊和对零星的作品的兴趣,我对整个诗坛的了解不太多。

但我乐意告诉你关于我创作的情况。

也许你最好寄给我一张单子,列出你的问题。

至于翻译:我知道某种诗歌译本比其他的译本更成功。对我的作品,我们可以试验一下,看看哪种方法译成中文为最佳。

盼复!

此致

敬礼!

特德·休斯

1998年1月18日

〔后附诗人手稿〕

选自《生日信》,广西人民出版社 大雅·休斯系列,20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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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德·休斯(Ted Hughes,1930—1998),诗人、翻译家、评论家,二战后英国最重要的两位诗人之一。休斯是美国女诗人普拉斯的丈夫。他一生写了40多部作品,出版有《雨中鹰》《乌鸦》《雨中鹰及其他:诗选1957—1994》《生日信》等诗集,《诗的锻造:休斯写作教学手册》《冬日花粉:休斯文集》《神的舞者:致 T. S. 艾略特》《莎士比亚与完整存在之女神》等文集。从1984年直至去世,休斯一直是英国的桂冠诗人。休斯早期的诗多以自然之美和自然中的暴力为主题,后期的诗在强悍之中注入一股沉郁顿挫之气,突出了诗人对生命的觉醒和顿悟。2011年,休斯纪念碑被安置于英国西敏寺的“诗人角”,与长眠于此的乔叟、莎士比亚、雪莱、拜伦、艾略特等人为伍。

|译者简介:张子清,1939年生,江苏南通人,原南京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教授,北京外国语大学华裔美国文学中心外聘研究员。哈佛大学燕京学社访问学者,美国富布莱特访问学者。曾主编“亚/华裔美国文学译丛”、“西方人看中国”丛书,合编《文化相聚——美国作家、学者和艺术家在中国》等;出版有专著《20世纪美国诗歌史》(一卷本获1998年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成果奖一等奖,三卷本获北京外国语大学王佐良外国文学研究奖二等奖),合著《地球两面的文学——中美当代文学及其比较》,译著《总是估算及其他诗篇》、《美国语言派诗选》(合译)、《T. S. 艾略特诗选》(合译)等。

题图:"Ted & Sylvia Hughes" | London, 1961 (by David Bailey)

策划:Lulu | 排版:阿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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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ans/06d05843abcd6929bcd6e893af8c209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