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一次目睹现代诗歌无动于衷地熄灭

2023-05-02     飞地APP

原标题:我不想再一次目睹现代诗歌无动于衷地熄灭

在特别奇妙的夜晚,当祈祷本身看上去就是一次冒险的时候,一些事情会发生,我会离开……

白日梦(节选)[美] 帕蒂·史密斯杜梨 译

牛仔的真相

给萨姆·谢泼德

* 谢泼德是帕蒂的挚友,《时光列车》里牛仔的原型。

放松,在天空之下,冥想着形形色色的东西。劳动的本质,闲散的本质。云涛滚滚的天空挨得这么近,感觉可以揪一朵云做枕头或填肚子。在豆子和肉汁里蘸上一块厚厚的云肉,然后躺下午睡小憩一会儿。这生活简直了!

一个充满力量的日子。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在这难得的、美味的氛围中呼吸着。他出生时营火燃烧,红鹰盘旋,母亲把他背在背上,父亲用粗犷的歌谣摇晃着他入睡。

要当心你袒露灵魂的方式

要当心不要袒露它的全部

他惊醒了,漫无目的的牛仔,充满善意,又渴望着到处溜达。他把负担扛在肩上。他自己的生活态度,他自身的终结。

它可能是残暴而光辉的。他用一颗毋庸置疑的心接受了他命运的主权,他的天赋展现在他面前:自由,苛刻的自由。

他已经付出了所有,除了一样东西。这个神圣的污点,这条孤独的套牛索,这是他给自己留着的。为你自己保留一点儿东西,他在一阵笑声中拖着长腔说道。如果你的目标是向着天空吐口水,最好笑着做这件事。

站在那儿,在阳光下眯着眼睛;一切都他妈的那么美丽,足以让喉咙发痛。他审视着地形、手掌和一个真相的短暂瞬间带来的金色伤害。这就是他发现的东西。

他自己在爱的劳动中清理土地,从河流中拖出瓦砾,修补河床。很少疲倦——充满了有些疯狂的希望。他不回答任何人,也没有人宣布发声。

你没有被遗忘。

这就是他的话。

他的一个伟大的真理。

当他重演青春的仪式。

把事情做好。

一片尘土飞扬的人类。

天堂的雇员。

中央公园的萨姆·谢泼德,2009年,帕蒂·史密斯 摄

两个世界

我炒了一锅圣贞豆;将橄榄油倒在一些切碎的生菜上,并打开了一瓶佳得乐。因为饿了所以我直接站着吃完,然后刮了刮盘子,把它放在水槽里。吃饱之后,我开始四处翻找,直到找到想要的东西——让·考克托的电影录影带《奥菲斯》。我把它塞进播放机,快进到了塞格斯特的死亡部分,奥菲斯那位酗酒的、对他不屑一顾的年轻情敌。暂停在诗人咖啡厅的画面上,我脱离当下的世界,在摩托车和小鼓的嘈杂背景音中进入了电影中的那一幕。我靠在面向出口的墙上,专注地看着朱丽叶·格雷科的刘海和比特毛衣,奥菲斯痛苦的歌声从另一个宇宙中传来。

当我注意到我的穿着与醉酒的诗人完全一样的时候,我挺满意的——衬衫的领口露出脖子(尽管他的很快会溅上血),卷起的裤脚,一双皮鞋,没穿袜子。走过酒吧时,我停下来看着我的映像。我的衣领被芸豆的深红色汁液染了色,真是完美的搭配。

我倒了一杯咖啡,然后走进光中,试图从越来越不稳定的场景中把自己逐个细胞地提取出来。我不想再一次目睹现代诗歌无动于衷地熄灭。我想要停留在 两个世界,但当我接近那个让我犹豫不决的、毫不起眼的表面时,那儿的人太多了——大部分都是学生。他们拥上街头,挥舞着未来的旗帜。我感觉我认识他们,但我也有感觉,他们不会知道我——我不过是一个入侵者,从一个满是尘土的玻璃杯中冒出头来,而这只玻璃杯来自一个晶体管主宰崇高事物的王国。

我把手插进口袋里,发现了一大堆钞票,英镑、马克和瑞士法郎。我能感觉到我个性中焦躁不安和好斗的方面正在浮现。我走进一个烟草店,拿起了一个 Bic(比克)打火机,一本杂志和一包 Hav-A-Hank(哈瓦汉克手帕)。我的脖子上似乎有一个小伤口,我的衬衫变得很湿。我试图擦掉衣领上的污渍,但它反而洇开了。一个孩子正在兜售报纸:《沙漠中的雪》。我进入了那家不怎么引人注意的咖啡厅,那道莫名其妙的伤口就是我的入场券。

我打开日记打算写点东西,但却画了起来。气氛还可以忍受,所以我很快就全神贯注于我的工作,抹去那些令我不安的耳语和笑声。我勾勒出一个盾牌,分成三个水平面,顶部标有字母A,底部标有字母O。中间面板是早就存在的景色,那里的短语系在高高的草丛上。我想,如果我凝视的时间足够长,我会把它们都找出来,我要想出能把这个地方安放在它耳边的话语来。我跪在地上,尽可能地收集东西,刀片划破了我破旧的裤子,血从桌子边缘滴下,汇成小溪流到有斑点的油毡上。周围都是旁观者,我从放了太多鸡蛋的篮子中抽出一些鲜艳的纸币——一只心烦意乱的兔子的战利品。

突然间,我累了。自动点唱机里混杂着电梯爵士乐和六十年代车库摇滚乐。《日落大道上的骚动》被投射到后墙上,然后一个昏昏欲睡的梅茜·珐玛,正穿着一件花朵迷你连衣裙扭动着,就快要被几个蹦蹦跳跳的嬉皮士搞定了。种子乐队的音乐在空气中弥漫。我拿起我的东西离开,在桌子上留下几英镑。服务员赶紧冲向我。

“这是什么?”他挥着英镑说。

“哦,对不起。”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我的钞票卷。

他抽走了几张钞票,摇了摇头。

我突然想到,我并不确定我他妈的到底是在哪儿。

一切都很熟悉,又陌生。我停在伊莎贝拉咖啡馆,寻找电话本。在一个角落里有好多照片。一把引人注目的咖啡壶后面的墙上,钉着一幅年轻冒险家穿着她的水手服和阿拉伯连衣裙的照片。一个孩子正在兜售报纸:《沙漠中的洪水》。我对旁观者视而不见,把她的照片移开了,但它在我手里变成了尘埃。我点了一份土耳其咖啡,但没有喝,因为我突然想要点更烈的饮料。

无事发生,又好像豁然开朗,我又兜回了两个世界的写作,但内心已经发生了改变。甚至连香烟的味道也闻起来不一样了。这很像诗人咖啡馆——坐满革命者和扶棺者的桌子。我点了一杯法国绿茴香酒和一杯水。我不再在乎任何事。坐在酒吧里的是一个莫蒂里安尼画中那样的女子,栗色的头发高高地在头顶盘成发髻,更显出了她苍白的长脖子。她用唇语说出了 再见这个词,然后我才意识到除了侍者和店主之外,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了。我看了看我的表,它还没坏,可惜,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感觉到时间。

一顿有水果和牛奶的迟到的午餐。

我在手腕内侧潦草地写下了这句话,但这想法令人厌恶。我又点了一杯法国绿茴香酒,但我真正想要的是躺下来。我流了好多血,其中一些滴到了我的日记页上。《波洛克的眼泪》,我向服务员解释道,我在日记上潦草地涂写着《波洛克的眼泪》。血滴成倍地流淌,形成一个细长锯齿状的围栏。我涂下的那条线也在成倍增加。我无法驯服它们,我所在的整个位置都在明显地震动,仿佛充满了新生的毛毛虫。很快,我喝干了这杯,做了个手势再来一杯。我试着将视线聚焦在黄铜收银机后面的一幅肖像上。佛拉芒,十五世纪的。我以前在某个地方见过它,也许是在当地一个公会的大厅里。一看到它,我就一阵战栗,紧接着就是一股奇怪的暖流。是她的头饰。纤巧脆弱的装饰框出她的脸,就像一只巨大的飞蛾折起透明的翅膀。

我把我的宝贝们放在桌子上——外国的硬币,我的钞票卷,一只幸运兔子脚,一个比克打火机,还有一块藏在黄色小包里的宝石。我有些困难地打开它。它就在那里,一个微小的主元音。我红了。我起身离开。诗人们打量着我。我脚下有一块厚如日记本的盾牌。带着某种程度的自我嘲弄,我献出了它。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这一幕曾经发生过。内容有所变换的镜像动作——一个调色板的形状,一把密封刷,一些粉笔头。

我曾考虑过成为一名画家,但我没有条件。我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几个学生拽着一件破烂的大衣的下摆,我在卡姆登镇一个卖旧靴子、旧大衣和战争遗物的临时摊子里看见的那件破烂大衣。他们瓜分了我微不足道的战利品就一哄而散了,像看不见的蜜蜂那样嗡嗡低语。陈词滥调刺痛着我,同时伴随着的还有绿箭的悦耳轻响。我在砖墙上靠了几分钟,努力对抗着突然出现的太阳和对口香糖的强烈渴望。

我注意到丹特咖啡馆就在前面。一个孩子在兜售报纸:《一个人没有成为他自己》。我知道我在哪儿了。远处是机枪俱乐部的两扇绿门。我把我坠入了爱河的,消失的跑鞋的鞋带抽出来。如果我直着走,就走到了宽阔的林荫道上,于是我拐进角落里一条狭窄的通道。突然间,所有的东西都冒了出来,豆子在一种绿色的荧光液体中漂浮着,就好像一个活塞释放了一个被堵住的水槽里的所有毒素。

我稳住了自己。我从口袋深处挖出了一根陈旧的黑杰克,感到自己又完整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穿过咖啡馆的街道,来到一条有着黑白色梦境的街道上,在一扇开着的窗户前停了下来。一个女人在亚麻布上方弯下腰,当她用一个沉重的熨斗熨衣服时,一道波浪与她的手臂平行散开,几缕头发从她的发夹中逃脱了。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卸下,什么也不想做。我想大喊出声,但我喊不出来。我的呼吸形成了语言,但没有声音,而晴朗的天空中交织着渐弱的祈祷和诗歌的余声,仿佛是从阿波利奈尔的螺旋桨飞机上落下来的。

我想过成为一个画家,但是当我从寺庙跳到垃圾场,去追逐这个词的时候,我让图画都滑进一大桶颜料和糕点泡沫里去了。一个孤零零的牧羊女,从羊的肚子下面收集着被风吹落的羊毛。一个名词。一位修女。一抹红色。或蓝色。颤抖的细线夹在结冰树枝的刺中。原地奔跑着,像一个广袤中的模糊幽灵,我向高高在上的树木张开双臂,屈服于它们纯洁、邪恶的拥抱。

谷仓舞厅,2002年,Linda Smith Bianucci 摄

飞 行

是我妈妈教会了我祈祷。我仍然可以看到自己跪在我的小床前,怀着这样的虔诚为祈祷做好准备。我妈妈还给我做了睡衣,但因为我的腿太长了,所以它们有点儿短。但我为它们感到骄傲,因为是她亲手做的。

祈祷过后,当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当我能听到弟弟妹妹睡着时的轻柔呼吸时,我会爬上一把椅子,把遮住我窗户的窗帘推开。我会在看着他们的时候继续进行我的灵魂交流——那些羊毛收集者——特别是那些消失的收集者,这样就能很快再次找到他们,甚至还有那些一闪即逝的光。在特别奇妙的夜晚,当祈祷本身看上去就是一次冒险的时候,一些事情会发生,我会离开,去和他们在一起。我没有跑步,我会滑翔——在草地上方几英尺高的地方。这是我的秘密能力——我的王冠。

这些时候是与众不同的,独一无二的。人们并不那么难以捉摸,四处狂奔。相反,他们面对面站着,准备好了,戴着同类型的帽子,穿着同类型的衣服——是用颤抖的线纺成的。他们似乎沐浴在苍白的洞察力中,不像人类而是像一排颤抖的白杨树,树叶在轻微的呼吸中颤动。他们共同追寻着他们工作的奥秘,在他们的动作中密谋着,在歌声中净化和放大存在。他们似乎不是在聚会,而是在给予。在某一刻,全世界似乎都受到了祝福。

上帝给了我们翅膀

他给了我们一个胃

我们能飞行或者呕吐

让我们变身荣耀

把水打开

汲取一杯苦酒

把我们的里面翻到外面

然后我们

会一闪而过

只是一点儿尘埃,没有人会注意到

但是它会把一种物质填到空气中

不朽的梦想……

他们织着他们的歌,就像织一块布,然而我,由于年轻,已经厌倦了并继续流浪。我在草地上滑翔,有时会在他们的劳动成果上留下我的手印,像一捆捆棉花一样到处堆着。循环的灵魂,泪水,孩子们的叽叽喳喳声和疯狂的笑声。所有这些我都会用我的手指摸一下或者戳一戳,释放出来的如果不是神圣的薄雾就是一股香气。

洗澡:琳达、托德和帕蒂·史密斯,日耳曼敦,宾夕法尼亚州,1952年,Beverly Smith 摄,帕蒂·史密斯档案馆提供

然后,我在那里采集的东西,我又把它们放飞了,只留下一小部分作为花环送给我的弟弟和妹妹,他们经常在我回来的时候醒来。

他们一直睡到他们的睡眠变成了水。他们醒来了,他们的苏醒就像是蛋壳的破裂。我向他们描述了我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他们大胆的信任激励了我。也许我隐瞒了这个民族、这种存在的一些事,我认为这是一种沉默。但在我所有的旅程中——明亮的通道、大理石花边、传说中的拱门和通往堪萨斯、暹罗的伟大斗篷......

所有的这些就是我所汇报的。

然后我们长大了,被迫与彼此分别,从此再也没有他们来听我讲述我的奇遇。我写作,画画,或者让他们飞行。除了在荨麻中着陆的简单动作,对任何构思我都视而不见,然后被一个对小东西充满了同情的采集者抢购一空。

时间伴随着它的某些感觉流逝了。然而有一段时间,这片田野的魔法和发生在那里的一切都浮出水面了。不一定是在大自然中,而是在书中的叶子、米勒的绘画或者是柯罗的色调中。在长廊大厅里漫步,带着一丝荷兰人的坚定光芒,它向我走来。我看到自己降落在草地上,感觉到了我所感觉的——清晰、无法言说的快乐。

一条长着翅膀的蛇在草丛中......

我视这份礼物为理所当然,就像所有孩子都会做的那样。我把它忘了,从来没再试过。这只是我所知道的那些罕见而简单的事情之一,它是真的。

不久前我做了一个梦。如果你必须称一些经历为梦境的话。在晴朗的秋日午后托马斯的田野里。在这片似乎被遗弃的土地上,我的弟弟和妹妹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地仰望着我,我跃至离地几英尺的地方。我没有飞,而是像飞碟一样盘旋着,像尼金斯基 [1 ] 。不知何故,这种简单反而显得更加不可思议。我们之间还是没有说一句话,这是很正常的。由爱和纯真孕育而成的圣餐仪式。

[1] 瓦斯拉夫·尼金斯基(Vaslav Nijinsky,1890—1950),俄罗斯芭蕾舞演员、编舞家,被誉为20世纪芭蕾史上“最伟大的男演员”与“舞蹈之神”。

我醒来时感觉很棒,一整天都很快乐,直到我弯下腰做了一件家务。我突然想到,我只是在做梦而已。我被这股逐渐消退的拉力抓住了,摔倒了。然而,我觉得,一旦我真的有能力完成这一小小的、不可思议的壮举,如果我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再次做到。

喝了一杯茶后,我充满了乐观情绪,我几乎被说服了再试一次。我的鹿皮鞋似乎很适合这项任务。那种冲动就在那里,测试一种不可抗拒的技能。但是我的写字台在等着我,我打开的日记,我的羽毛笔、墨水,还有一些宝贵的字眼要打磨。所以我将自己交给畅想和开始,因为我总认为有一天我会写一本书。

在我的书桌上面有一幅小画像——佛拉芒,十五世纪的。我以前在某个地方见过它,也许是在当地一个公会的大厅里。一看到它,我就一阵战栗,紧接着就是一股奇怪的暖流。也许是她安详的表情,也许是她的头饰。纤巧脆弱的装饰框出她的脸,就像一只巨大的飞蛾折起透明的翅膀。

墙,帕蒂·史密斯 摄

选自《奉献·白日梦》,理想国 | 海南出版社,20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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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蒂·史密斯(Patti Smith),作家、演奏家和视觉艺术家。她的回忆录《只是孩子》( Just Kids )曾获美国国家图书奖,另一部作品《时光列车》( M Train )亦广受好评,跻身《纽约时报》畅销书。2005年,法国文化部颁发给史密斯艺术与文学司令勋位(Commandeur des Arts et des Lettres),这是法国政府颁发给艺术家的最高荣誉。她录制了十二张专辑,其中《马群》( Horses )被《滚石》杂志尊为史上最伟大的百张专辑之一,并于2007年入选摇滚名人堂。

题图:肯辛顿花园的男孩,帕蒂·史密斯 摄

排版:阿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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