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的冬天,北京正飄著大雪,一個女子在首都醫院的病房門口躊躇不前,她來來回回的在門口踱步著,嘴裡念念有詞些什麼,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堅定了神色。選擇推門而入。
而病房裡躺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末代皇帝溥儀。
接受勞動改造的溥儀
溥儀看著門口的女人,也是滿臉震驚:這不是自己的前妻,李玉琴嗎?
李玉琴是溥儀的第四任妻子,年輕時曾被選入到偽滿皇宮中,被當時還是偽滿洲國皇帝的溥儀封為福貴人。
1945年日軍投降後,偽滿帝國宣布覆滅,溥儀隨即被蘇軍抓到伯力監獄,後又輾轉到撫順被監禁。在這期間,李玉琴沒有放棄尋找溥儀,一直到1955年二人才得以見面,兩年後兩個人離了婚,之後李玉琴前往長春,聽說是又結了婚,生活也算是幸福美滿,可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過去了九年,李玉琴為何在這時候又找上門來呢?
李玉琴
溥儀向李玉琴詢問來意,李玉琴看著病床上臉色蒼白,瘦弱的溥儀有些不忍心,支支吾吾半天才說明來意。
原來,李玉琴去到長春後就和吉林省廣播電台工程師黃毓庚結了婚,婚後生活本該平淡幸福,但奈何總有人說李玉琴是溥儀的「小老婆」是「偽娘娘」,是封建時代的糟粕,揚言要燒死她。
這對李玉琴的生活和工作都造成了嚴重的影響。李玉琴心中害怕,連忙趕到北京來找溥儀,希望溥儀能給自己寫一封證明信,證明自己嫁給溥儀不是自願,是被強迫的。
李玉琴年輕時
溥儀聽清楚她的來意後,便同意了她的請求,可此時一直站在一旁的李淑賢卻不願意。作為溥儀的現任妻子,她無比清楚現在的時局下溥儀的身份有多敏感,況且溥儀正病重,他平時就心思細膩,此番恐怕又要多想許多有的沒的,耗費不少心神,所以她並不同意讓溥儀給李玉琴寫這封證明信。
兩個人在溥儀的病床前大吵一架,溥儀看著爭吵中面紅耳赤的妻子,心裡嘆了口氣,為了平息這場女人間的戰爭,溥儀勉強撐起病體,提筆為李玉琴寫了封證明信。
溥儀與李淑賢
李玉琴離開後,李淑賢看著病床上的丈夫,又是心疼又是著急,忍不住紅了眼眶。
溥儀是在植物園工作時被確診尿毒症的,但是在這之後他一直沒有放棄工作,後來又被調任到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任資料專員,擔任政協委員和文史館館員,溥儀很喜歡這份工作,常常為了工作上的事情廢寢忘食,以至於後來病情不斷的加重。
宋希濂、杜聿明、溥傑、溥儀(左起)在全國政協文史專員室
李玉琴的到來無疑讓溥儀的病情雪上加霜,可說起原因,李淑賢卻更討厭溥儀曾經僕人孫博盛。
孫博盛又做了什麼呢?
原來,在溥儀發表《我的前半生》這本書後不久,就收到了曾經的童僕孫博盛的親筆信,孫博盛在信中對溥儀大加斥責,認為他歪曲曾經的事實,在這之後又連續寫了八封信,批評這本書中的錯誤。
對此,溥儀給出了回信,他在信中寫道:「書中內容確有不少美化舊事物,是不少有毒的,起壞作用的,我是應當打倒的作為危害中國人民的罪人,我不應當領稿費。」
溥儀的回信
這件事像根刺一樣一直扎在溥儀的心裡,他整日鬱鬱寡歡,以至於最後病情加重住進了醫院。兩件事合在一起,使得溥儀的癌症急劇惡化,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
李淑賢心中焦急,卻毫無辦法,只能更加無微不至地照顧著病床上的丈夫,有時候望向病床上熟睡的溥儀,李淑賢不禁回憶起兩個人初次相遇的情形。
四年前,37歲的李淑賢經人介紹認識了溥儀,在此之前溥儀就已經看過了李淑賢的照片,曾經十分想做一名醫生的溥儀對李淑賢的護士職業十分滿意,但是此時溥儀已經55歲了,這門婚事是否能成,他心裡也沒底。
溥儀與李淑賢
見面的過程很順利,兩個人大方的握手後,溥儀就開始喋喋不休的講述自己的生活,席間不斷講起中醫,西醫和護理。溥儀興許認為這樣的話題會讓李淑賢感到更有意思一些,而李淑賢看著面前溥儀絞盡腦汁想話題的模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其實李淑賢在此之前也有過幾段婚姻,但最後都不得善終,在李淑賢看來,溥儀並沒有曾經當過皇帝的趾高氣昂勁兒,反而十分樸實,就這樣李淑賢對溥儀有了好感。
鑒於雙方都對彼此十分滿意,1962年在全國政協文化俱樂部,溥儀和李淑賢舉行了結婚典禮。
溥儀夫婦外出旅遊
婚後的生活十分甜蜜,溥儀曾對李淑賢坦言:
以前我在宮中時,根本不懂夫妻之間應有的相互關係,妻子是我的玩物和擺設,高興了就去玩一會兒,不高興就幾天不理。我是從來不知愛情為何物的,只是遇見你,才曉得人世間還有這樣甜蜜的東西存在。
晚年的溥儀夫婦
溥儀會這麼說不無道理,縱觀溥儀的婚姻史,他總共有過五位妻子,皇后婉容,淑妃紋繡,貴妃譚玉齡,福貴人李玉琴和護士李淑賢。
在溥儀被改造之前,他一直是以皇帝的觀念生活的,前四位都是看看照片就定下來的,在溥儀的印象里,婉容和文繡總是吵吵鬧鬧,半點感情都沒有,婉容小鳥依人,理所應當的受到了更多寵愛,而淑妃文繡家境貧寒,相貌也並不出眾,與之相比就被冷落了不少。
後來文繡與溥儀離婚,溥儀將原因歸咎給婉容,因此冷落了她,婉容忍受著苦寒和寂寞,最後竟瘋瘋癲癲地走了。
溥儀與婉容
貴妃譚玉齡最後也是不明不白地逝世了,溥儀對她或許有些感情,但是這位貴妃逝去得太早,終究只留下了一些波瀾,而李玉琴在嫁給溥儀後不久,兩個人就分離了,更加沒有什麼感情可言。
杜聿明曾打趣溥儀,說他「妨老婆」,溥儀只是笑笑回答道:「我命不好」,由此可見,和李淑賢的婚姻讓溥儀重新煥發了青春活力,也讓他體會到了人生中關於愛情的真正含義。
年輕時候的婉容與溥儀
有一次李玉琴去上班,傍晚時卻下起了大雨,溥儀看著窗外的漂泊大雨,連忙拿起傘去了李淑賢工作的地方等著,等了許久不見李淑賢出來,溥儀想李淑賢或許已經回家了,這時溥儀看到旁邊有個井蓋沒有蓋上,怕李淑賢萬一路過這裡沒有看到這個井蓋,掉了下去,溥儀就一直站在井蓋的旁邊等著李淑賢。
兩人本該就這樣一直相濡以沫,幸福地走下去,然而隨著溥儀的病危,李淑賢的心頭也隨之布滿了陰雲。
溥儀所在醫院
1967年冬,范漢傑和李以劻一大早就到了醫院,一進門正先打算抖抖身上的寒氣,便看到李淑賢端著藥經過門廳,正要送過去給溥儀。
李淑賢看上去面色並不好,丈夫的病情使她終日焦慮,眉頭總是緊緊地皺著,眼下掛著烏黑的眼圈,看上去瘦了不少。
兩人與李淑賢寒暄著,李淑賢告訴他們這是中醫研究院的蒲老先生給溥儀開的藥方,一共三副藥,這已經是第二副了。
范漢傑和李以劻走進病房,看著病床上虛弱的好友,心裡一酸,頓時感覺很不是滋味,因為他們明白,或許過不了多久,就將和溥儀天人永隔了。
溥儀與李以劻(左一)等人
溥儀在醫院呆了許久,這裡太安靜了,好不容易來了好友,自然要多熱鬧熱鬧。二人也明白溥儀有多熱愛這份工作,因為溥儀曾向他們感慨:「現在這樣的日子,才是人過的啊。」二人陪著溥儀聊起在文史館的工作,就這樣從白天聊到了黑夜。
溥儀總是這樣,不管什麼時候都掛心著工作,在撫順監禁的那段時間裡,溥儀學會了很多,最重要的就是完成了從皇帝到公民的思想轉變,他開始學會自己洗衣服,繫鞋帶,打蚊子。抗美援朝時期,他甚至將許多皇家物品捐贈給了前線抗戰的戰士們,以顯示自己去過去徹底割席的決心。
被特赦後的溥儀
等他從撫順出來的時候,溥儀明白自己已經是新時代的公民身份了,遇到老人向自己下跪時,溥儀還會斥責對方這是舊思想,是該取締的思想。
范漢傑和李以劻決定離開前,溥儀的主治醫生孟醫生把他們叫到走廊去,告訴他們溥儀恐怕今晚就要不行了。
二人心中大哀,明明剛才溥儀還拽著孟醫生的手說著話呢,溥儀說「救救我吧,我還想給國家做事,我還不想死。」,可沒想到這只是迴光返照罷了。
工作中溥儀
范漢傑和李以劻二人回到屋內,先是安慰了一下李淑賢,又轉頭對溥儀說:「你要趕緊好起來,文史館沒你可不行啊。」溥儀笑著點點頭。
病房裡的人慢慢越來越多,溥儀侄子趕到了,隨之進來的還有曾在家中工作過的兩個保姆。幾人看到溥儀便忍不住哭了起來,病房裡的氣氛慢慢變得不對起來,溥儀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但他看向面露憂愁卻仍在忙裡忙外的妻子,最終什麼都沒說。
就在這個深夜,溥儀離開了人世。
溥儀最後一張照片(攝於自家宅院)
李淑賢有些不能接受,怎麼前一天還能和自己說笑的丈夫,今天就走了呢?越來越多的的醫護人員湧進病房,他們開始對溥儀實施搶救,但是最終無力回天。
1967年10月17日凌晨2時30分,這位清王朝的末代皇帝在醫院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溥儀逝世後,人民日報的訃告詞是:
新華社十九日訊 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委員愛新覺羅·溥儀先生因患腎癌、尿毒症、貧血性心臟病,經長期治療無效,於十月十七日二時三十分逝世於北京。終年六十歲。
旅遊中的溥儀夫婦
早年的溥儀犯下種種罪過,東北主權、礦產、故宮文物都曾因他而丟失,在很長的一段時期內,溥儀都站在人民的對立面。但是晚年的他,在成為公民後積極地接受了國家的改造,為國家做貢獻,醉心於工作以至於疏忽了自己的身體,在死前的最後一件事還是在想自己的工作,甚至死前一隻眼都未曾合上。
溥儀
縱觀歷史,他其實是個帶有悲劇性的人物。畢竟生在帝王家的那一刻就註定他會有不平凡的一生。但在接受了國家的改造後,溥儀已經是全新的公民了,他不再守著冷冰冰的皇宮,而是擁有了親人,朋友無微不至的關懷,這是他在做皇帝時未曾體會到的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