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歷史的女人——第990期)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歷史遠了,但傳奇不遠;烽煙淡了,可故事未淡。品一杯茶,在桌前消遣風輕雲淡的午後。那個身影,似乎已成一抹標誌。
蒲松齡,字留仙,世稱聊齋先生。我們今日在其著作《聊齋志異》中仍能看見作者精妙之想像。可即使是「寫鬼寫妖高人一等,刺貪刺虐入木三分」的蒲松齡,在其作品中都不免有作者自身經歷的映射。如此來看,《聊齋志異》不僅僅是對社會現象的剖析和諷刺,更是作者的一部「發牢騷史」。
而在其多部作品中,都會出現一個落魄書生上京趕考的情節,恰巧天下大雨,恰巧宿於古寺或破院,又恰巧出現美女艷遇。那些個書生或是心不甘情不願或是流連忘返於紅粉骷髏之間,沉醉於溫柔之鄉。可是,這些落魄書生之中卻又有作者的影子:不是去應試就是在去應試的路上。其四次舉人考試,全部落榜,命運似乎沒有給他像同時代人那樣應該有的功名利祿,他——天生就帶著某種標誌性的使命。
一:生命的前期芳華
據可靠資料記載,蒲松齡生於1640年的6月,明末。其遠曾祖為元代總管,明萬曆以後,蒲氏家族「甲科相繼」,雖然比不上什麼豪門貴胄,卻也可以稱得上是書香門第。可是當祖上的榮光已經庇護不了式微的家庭,他的命運隨著父親蒲盤將手中土地盡付予膝下四子而開始獨立起來。
也許蒲松齡有著復興祖業的偉大抱負,也許僅僅是因為有著傳統文人那樣固執的觀念——「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他把希望的眼光放在了科舉上。這時,當社會上還有著「反清復明」這樣的暴力衝突的同時,新的政權已經著手修撰前朝史冊。
1659年,蒲松齡十九歲,他遇見了他的小伯樂施閏章。那這施閏章又是何許人也呢?施閏章,字尚白,號愚山,江西宣城人,順治六年進士。那個寫了《蠖齋詩話》人對十九歲的蒲松齡刮目相看,蒲松齡也以他為恩師。《聊齋志異-胭脂》附則中寫「愚山先生,吾師也。方見知時,余猶童子。竊見其獎進士子,拳拳如恐不盡。……而愛才如命,尤非後世學使虛應故事者所及。」那一年,蒲松齡應童子試第一。
第二年,蒲松齡與同樣意氣風發的李希梅,張歷友結成郢中詩社,「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真的大有一番「指點江山」的意味兒。那時候,郢中詩社更是成天聚集,研討詩文,抒發胸中之凌雲壯志,書寫眼中之壯麗山河。他們相信,這世界終有一天是要交到他們手中的,他們也更有信心去經天緯地。他們的理想就是終於廟堂,名留青史。
是的,他們相信,我們亦相信。
可是命運哪裡是要人參透的?你相信的,未必就是你能得到的。於別人而言,仕途就像是橫在那裡的陽關道,無關風雨;而於蒲松齡,「三年復三年」的鄉試已經讓他稍顯疲憊,一雙眸子裡射出的竟是暗淡的、憂愁的光。「當之如何?當之如何?」
二:生命的中期喜憂
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安排下,蒲松齡娶了離蒲家莊二十多里的道口村一位鄉村秀才的女兒——劉氏。劉氏孝順,賢惠,體貼。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妻子、好女人。可是蒲松齡卻是「有苦難說」——劉氏目不識丁,難以真正進入蒲松齡的內心世界。但儘管如此,蒲松齡也依然對其疼愛有加,劉氏從年輕的時候就紡線織布,落下了胳膊疼的毛病,蒲松齡也經常買一些藥來給劉氏敷上。
這時候,蒲松齡一定是「心有隱疾」的。於是開始寄情於詩書。
鬼魅魍魎是他的愛,妖媚狐仙是他的情,離散分和是他的哲學,常伴青燈是他的歸宿。
往往是雲霧繚繞之際,古道山林之內,求學的曲折路途上總也會出現或烈焰紅唇或玉潔冰清的女子,她們似乎讀懂了書生內心之苦悶……這些女子不僅僅是書中人物的紅顏知己,更像是蒲松齡的紅顏知己。
而與此同時,家中的生計似乎也成了問題。於是蒲松齡找了一份工作。
康熙九年(1670年)秋,蒲松齡為了生計進入寶應縣做幕僚,縣令是同邑(同鄉)孫蕙。據說這一年的大雪連續下了四十多天,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凍死的,餓死的不計其數,百姓們號寒啼飢,顛沛流離。蒲松齡一定是心痛的,他之前關心的國計民生似乎在這場大雪之中都要被統統掩埋與抹殺。他看不見希望了,為孫蕙寫了很多文書,每一筆似乎都有對天災人禍慘烈的控訴。
在《畫皮》一文中,借著畫皮女子的口吻說「父母貪賂,鬻妾朱門。嫡妒甚,朝詈而夕楚辱之,所弗堪也,將遠遁耳。」此句不就正直接映射了上層統治集團的「貪賂」嗎?而言下之意便是關注下層人民的疾苦。在那個年代,人們在面對災荒、貧窮的同時還要面對著上層統治者的無情剝削。確切地說,蒲松齡的那個時代,清朝統治者剛剛入主中原便急不可耐的頒布了《剃髮令》,高壓的管理模式更是加重了底層百姓的負擔……
沒人知道那一年的冬天,蒲松齡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過來的。
輔佐孫蕙的時間很短,只有一年。但這對他的創作生活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正因為有了做幕僚的經歷,他得以接觸到上至達官貴族下至底層百姓的各色人物,見到了各種人間疾苦與喜樂。也因此,他筆下的妖魔鬼怪總帶著人的一面。這是不可多得的。
對於蒲松齡而言:《聊齋志異》中的女子是他給自己開的一劑藥方。
那些無聊的日子,那些清苦的日子,那些明明心裡有淚卻不能哭出來的日子,有這些知心的女子陪伴,或一闕歌舞,或情意綿綿……
她們是它創造出來的,最終也走進了他的心裡。
三:生命的後期安穩
蒲松齡歸家的時候值古稀之年,在《述劉氏行實》中,「松齡年七十,遂歸老不復他游」,其子也說「撤帳歸來,年七十矣。」蒲松齡的兒子們已經成長為男人了。同年春天,蒲松林的二哥蒲柏齡病故。他悲從中來,賦詩追隨,「兄弟年來鬢髮蒼,不曾三夜語連床。黃桑驛里如相見,別日無多聚日長。」
痛定思痛之中,他整理了自青年時代以來的作品,結集。他一定不會忘記多年前的槐下故事。那還是他三十多歲,康熙初年那會兒。離家不遠的槐樹下設一茶攤,擺上粗茶,於另一桌放上文房四寶。來來往往的行人不解,紛紛投來疑惑的目光。他說,一碗茶換一個故事。於是,那些真的假的、虛的實的、傳說的、經歷的故事都變成了他最寶貴的寫作素材。
他從不去追究這些行人是真的想喝茶還是為了給他胡編亂造些故事,他看著這些人們,就像看見了自己筆下的那群無辜而諂媚的妖女。世情百態,亦不過如此。
他知道自己不會忘。
伴隨著《聊齋志異》的整理,他越來越感覺到物是人非,越來越覺得自己腳下的土地是這樣陌生。「伯叔一不存,兄弟皆凋零,侄行止六七,余者半玄曾,出門皆少年,十九不知名」。孤獨之感甚是躍然紙上。
康熙四十九年(1710)的那年正月,家鄉舉行飲酒禮,蒲松齡與同窗好友推舉為與會嘉賓,畢竟這是當地對有聲望的老者的尊重。酒過三巡,對昔日的同窗好友哭訴著這些年顛沛流離,生活艱辛;同時也想起當年的意氣風發,小有成就之後便覺得功名利祿盡可唾手可得,不禁感慨道:「昔日狂歌共夕晨,相期矯首躍龍津。誰知一事無成就,共作白頭會上人。」
也許是命運終於對他有所愧疚而決定贈與他生命中應該有的榮耀,也許吧!只不過,這一天,是他臨終的三年前。
康熙五十年(1711)初冬,蒲松齡因考試被授予「歲貢生」的頭銜,心裡總算也了些許安慰。這安慰,來的太遲了——耗盡了蒲松齡的一生。
其出貢赴職是他一生當中最後的行程。
妻子劉氏的去世對他的打擊亦是非常,雖然劉氏與蒲松齡未有什麼值得說道的共同話語,但一個女人畢竟是傾其一生來照顧這個男人——一日夫妻百日恩。
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的春天,蒲松齡的兩個孫子患上天花,相繼夭折,這使得蒲松齡愈加哀傷。甚至無力賦詩。
正月二十二日晚上,蒲松齡將《聊齋志異》放在案頭,「倚窗危坐而溘然以逝」,終年76歲。
《聊齋志異》伴隨著蒲松齡的一生,而他筆下的那些女子們雖是狐狸鬼魅之軀,卻是其內心的真實感情的宣洩。
大師帶著他的作品走了,他的紅顏知己。
(文/說歷史的女人·青顏)
參考文獻:
1、1999年01期《蒲松齡研究》王平
2、2017年《蒲松齡為什麼對鬼魅故事情有獨鍾》佚名
3、2018年《論顧青霞的出現對蒲松林及<聊齋志異>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