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報 · 此刻夜讀
睡前夜讀,一篇美文,帶你進入閱讀的記憶世界。
前不久,78歲的鮑勃·迪倫突然現身社交網絡發布了一首近17分鐘的長歌。算起來,這首名為《Murder Most Foul》的新歌可是近8年來迪倫首次發表的原創歌曲了。這首新歌展現了迪倫長期以來的觀察和思考,歌名來自《哈姆雷特》中的台詞,從戲劇復仇開始,大量電影、藝術、音樂、名人往事的細節被嵌入歌詞之中,以純真年代的懷念結尾,由此引發了大眾對歌詞背後歷史考據的熱情和交流。
選擇在全球疫情蔓延期間發表新歌,迪倫希望大家回望歷史能夠從中汲取經驗和反思,並且一直「注意安全,保持洞察」。
這首歌似乎再度回應了2016年諾獎頒給他時使用的授獎詞,「在一個最不可能的時代——商業唱片——他重新賦予詩歌語言以升華的風格,這一風格自浪漫主義之後就已失落。他不歌唱永恆,而是敘說我們周遭發生的事物。」
在音樂家身份的背後,閱讀與創作的主題幾乎和迪倫的成名軌跡共同延伸,許多人好奇於他的閱讀譜系以及創作觀念,一直到2016年,這個好奇心變得越發強烈。其實早在20歲出頭時他接受媒體採訪就說過,「我就是喜歡寫東西,我大部分時間裡就是在寫作……這讓我保持清醒。」之後,在自己的回憶錄里,他多次講述過寫作話題。
今天夜讀,摘選了相關文字分享給大家。
放入薯片袋裡的中文版《鮑勃·迪倫詩歌集 (1961-2012)》
我讀得最多的是詩集,拜倫、雪萊、朗費羅和愛倫·坡。我背下了坡的詩歌《鍾》並在吉他上撥弄著給它配了曲。那兒還有一本關於約瑟夫·史密斯的書,這些書讓整個房間都有力地震動起來,讓人暈眩。萊奧帕爾迪所說的「孤獨的生活」( La Vita Solitaria )好像是從某棵樹的樹幹里蹦出來的,有種無望又無法摧毀的傷感情緒。
很多頁書我都高聲朗讀出來,我喜歡那些文字的聲音,喜歡這種語言。就像民謠的歌詞,甚至更高雅。
那書架上的俄國書封面顯得特別灰暗。有普希金的詩集,他被認為是革命性的。普希金死於 1837 年的一場決鬥。有一本書是列夫·托爾斯泰伯爵寫的,我在二十多年後參觀了他的莊園——那是他的家族莊園,他曾經在那兒教育農民。它坐落於莫斯科郊外,他晚年就來到這裡,厭棄他自己所有的作品並譴責任何形式的戰爭。他八十二歲時留了張條子給家裡人說不要管他,然後走進了下著雪的森林,幾天後人們發現他死於肺炎。一個導遊讓我騎了他的自行車。
創作中的迪倫,牆上掛著中文書法
我的書架上還有果戈理、巴爾扎克、莫泊桑、雨果和狄更斯的小說。我通常翻到書的中間,讀幾頁,如果我喜歡就再從頭讀起。《疾病的形成和治療》是一本好書,我在那找尋我從未得到過的教育。
有時我打開一本書會看到前面有手寫的筆記,像馬基雅維里的《君主論》一書上寫著「搗亂分子的精神」。「世界性的人」寫在了但丁的《地獄篇》的書名頁上。這些書並沒有按任何特定的順序或題材排列。盧梭的《社會契約論》放在《聖安東尼的誘惑》旁邊,奧維德的《變形記》,這個嚇人的恐怖故事和大衛·克羅克特的自傳放在一起。
有一本「潛意識之王」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書叫做《超越快樂原則》。有一次我正在翻看的時候雷走了進來,他看到這書後說道:「這個領域裡最出色的人都在廣告公司里工作。他們都憑空做生意。」我把書放回原處,再也沒拿起來過。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生歷經艱險。1849 年沙皇把他流放到西伯利亞的勞改營。他被控撰寫宣傳物,他最終被赦免了,開始寫作小說來抵擋他的債主們。就像 70 年代初我創作專輯來抵擋我的債主們一樣。
如果我想讀完所有這些書,就不得不待在養老院或其他什麼地方了。我讀了一部分《喧譁與騷動》,不是很懂,但福克納很有力。我還讀了一些阿爾伯特( Albertus Magnus )的書……他把科學理論和神學結合在一起。和修昔底德的東西相比,它屬於輕量級。有很多這樣的書都太厚而無法閱讀,就像是些巨型鞋子,只適合天生大腳的人。
鮑勃·迪倫與艾倫·金斯堡在傑克•凱魯亞克墓前
過去我從未這樣熱衷於書籍和作家,但我喜歡故事。埃德加·萊斯·巴勒斯寫的故事——他描寫了神秘的非洲,盧克·肖特( Luke Short )——神秘的西部故事,凡爾納,H·G·威爾斯。
我非常喜歡法國作家巴爾扎克,讀了《運氣和皮革》和《邦斯舅舅》。巴爾扎克十分有趣。他的哲學很簡單明了,說純粹的物質主義大體上是治療瘋狂的解藥。對巴爾扎克而言,唯一真正的知識似乎存在於迷信里。一切事物都服從於分析。儲藏起你的能量。那就是生活的秘密。你能從巴爾扎克先生那兒學到很多東西。有他作伴很有趣。他穿著修道士的袍子,不停地喝著咖啡。過多的睡眠會阻塞他的思想。他的一顆牙齒掉了,而他說:「這意味著什麼?」他質問一切。他的衣服被蠟燭燒著了。他開始思索蠟燭是不是個好兆頭。巴爾扎克非常逗。
這些都是我最喜歡的作家,但那都是在我發現民謠歌手之前。民謠歌手寥寥數句便能把歌唱得像一整本書。很難講究竟是什麼使得關於一個人物或者一個事件的一首民謠歌曲變得有價值。也許是某種公正、誠實、開放的人格。
段落選自《編年史》
[美] 鮑勃·迪倫/著
徐振鋒、吳宏凱/譯
河南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
要說震動我最深的書,是這三本——《白鯨》《西線無戰事》和《奧德賽》。
《白鯨》是一本超奇妙的書,裡面充滿了各種戲劇性的場景和對話。這本書對讀者也是有要求的。情節很直接,神秘的裴龐德號捕鯨船的亞哈船長,是一個自大的、斷了一條腿的復仇者。一條叫莫比迪克的鯨魚奪走了他的腿,為了追逐它,船長繞著非洲,從大西洋一直追到印度洋,從地球一側追到另一側。追到莫比迪克是個很抽象的目標,並不具體或確定。船長把莫比迪克叫做皇帝,把它視作真實的惡魔。
所有的一切都混合在了一起,所有的神話:猶太教基督教的聖經、印度教的神話、英國的傳說、聖喬治、珀修斯、赫拉克里斯——這些都是捕鯨者。事實,地理知識,用來加冕的鯨魚油,鯨魚的歷史,儒學,古典哲學,偽科學……所有的一切都在裡面,卻沒有不合理的地方。
就是這個故事,這個主題及其預示的一切都將進入我的歌曲。
《西線無戰事》是另一本影響我的書。《西線無戰事》講述了一個恐怖的故事。在這本書里你身處一個意義的世界,卻喪失了你的童年、信仰,以及對個體的關心。你陷入了一場噩夢,被捲入一個神秘的死亡和痛苦漩渦。你竭力避免毀滅,你正在從地圖上被抹去。從前,你是一個純真的青年,夢想著成為一名鋼琴家。你曾經那麼熱愛生活和世界,現在卻把它拍成了碎片。
掩卷而思,我再也不想看戰爭小說了,後來我也確實沒再看過。
《奧德賽》是一本偉大的書,其主題已經進入了許多作曲家的民謠 「歸途」「故鄉翠翠的青草地」「原野上的家」我的歌曲也是如此。
《奧德賽》講述了一個奇怪的、冒險的故事,一個成年男子試圖在戰爭結束後回家。他漫長的回家旅程,充滿了陷阱和誘惑。他被詛咒迷路。他一直在海上航行,總是九死一生。巨石塊搖晃他的船, 他遷怒於無辜的人。他的船員中有製造麻煩的人。因為背信棄義。他的人被變成豬,然後變成更年輕,更帥氣的男人。他總是試圖拯救某人, 他一直在旅途,但做了很多的停留。
當《奧德賽》里的奧德修斯拜訪地下世界的著名戰士阿基里斯時,這個長壽擁有各種榮譽和榮耀的人告訴奧德修斯這都是誤會。「我剛剛死了,就是這樣。」沒有榮譽,沒有不朽。如果可以的話,阿基里斯會選擇回去,成為土地上一個農民的奴隸,而不是現在這樣,成為死亡之地的君主- 無論他過去的生活如何艱難,都好過呆在這片死亡之地上。
歌曲也是一樣。我們的歌曲在有生命的土地上才生機勃勃。但是歌曲不同於文學。他們是用來唱的,而不是用來讀的。莎士比亞的戲劇是要在舞台上演的。就像歌曲裡面的歌詞是要被唱出來的,而不是在紙上閱讀的。我希望你們有機會聽到這些歌詞被唱出來,在一個角落或者在唱片上或者無論現在什麼聽歌的方式。讓我再一次引用荷馬的話:「繆斯,請賜我靈感,讓我唱出這故事。」
(本段選自鮑勃·迪倫的諾獎獲獎演講)
上海藝倉美術館「光/譜 鮑勃·迪倫藝術大展」已延期至5月5日閉展
新媒體編輯:鄭周明
配圖:出版社書影、迪倫官網攝影、歷史資料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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