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們結婚吧」到「再見愛人」:親密關係的終結正在到來?

2023-11-10     新京報書評周刊

原標題:從「我們結婚吧」到「再見愛人」:親密關係的終結正在到來?

隨著「離婚綜藝」熱播、明星離婚新聞頻登熱搜,近年來圍繞親密關係中消極選擇的討論持續上升。以自由和自我實現之名拒絕、迴避或退出一段關係不再像從前那樣無法言說,但人們對「愛」的渴求依然存在。這種落差常讓身處其中的個體陷入某種行動困境——不想讓自己顯得太渴望擁有一段關係,但又確實渴望它;既希望建立深度的互信,但又恐懼自我的情感暴露。

法國社會學家伊娃·易洛思認為,未經審視的「自由」已經產生了代價。我們一直將分手視為晚期現代主體自由進出關係的特權,但一直都沒有暫停想過,這種反覆的分手和期望的落空會對自我的認知和長期關係的建立產生什麼影響。為什麼「愛」變得越來越困難?

近日,易洛思的新作《愛的終結》中文版出版。日前在成都,復旦大學政治哲學教授林曦、媒體人林子人與書評人暗藍結合這本新書,談論了當下社會中引發關注的情感話題。當消費邏輯與新自由主義話語滲透情感領域,「不愛」是一個不可扭轉的趨勢嗎?

《愛的終結》,[法]伊娃·易洛思 著,葉晗 譯,浦睿文化|嶽麓書社 2023年10月。

整理|申璐

消費邏輯下的

「靈魂伴侶」幻覺

林子人:我在閱讀愛的終結》時,一個非常強烈的感受就是這本書引進中文版恰逢其時。因為書中非常多的段落都能夠讓我們聯想到當下社會一些熱議的話題比如書里有一個觀點,我覺得非常有趣易洛思認為當今的親密關係很大程度上是依靠消費的品位去創造和維繫每一個人其實都是一個消費主體,我們用消費定義自己也定義他人也就是說,如果雙方如果沒有相似的品位,其實很難組織起親密關係對彼此的慾望。

讀到這裡我立刻想到,這兩年有一部引進國內的日本電影,叫《花束般的戀愛》。這部電影講了一個非常生動的案例。就是當兩個人的消費品位不一樣了,他們就不得不分手。

電影《花束般的戀愛》(2021)劇照。

故事大概是這樣:一個年輕女孩和一個年輕男孩,他們都是文藝青年,所以成了戀人,然後同居。但是同居之後,這個男孩就成了一個「社畜」,每天工作都非常忙,經常加班,沒有心思去搞這些文藝的東西了。所以他就變成了一個加完班只會回到出租屋裡打遊戲的人。這個女孩就對她的伴侶越來越不滿意。到故事的結尾,他們就黯然分手了。

暗藍:《花束般的戀愛》這部電影,我當時看完最大的感覺就是好累,這個片子講的其實是一個上班殺死愛情的故事。它的核心實際上是韓炳哲講的「功績社會」,這種社會把人變成倉鼠,只有不斷踩輪子才能留在原地。而實際上最開始讓兩人走到一起的品位,其實也變成了功績的一部分。

比如影片里文藝青年的戀愛,需要不斷消費文化產品,才能維持這種品位。兩人的關係就變成了一種品位的同步性。如果最新出的劇你沒看,或者最新出的遊戲你沒玩,兩人就沒得聊了,這些其實構成了兩人最初的情感裂痕。這個裂痕隨著生活本身,或者說功績壓力而不斷擴大。而這個品位也是通過消費來完成的,這其實同樣是易洛思的主題。

林曦:我覺得《花束般的戀愛》是一部挺小清新的電影……我對這部電影的感觸倒是和暗藍不一樣,我會首先想到,在我們這個時代,親密關係的互動腳本已經沒有了。易洛思的這本書里第一章和第二章講到,前現代親密關係的締結和我們這個時代大家對於親密關係的想像最大的不同點,就在於本體論的不確定性和本體論的焦慮。

為什麼這麼講呢?在前現代社會,比如18世紀到20世紀上半葉,技術沒有這麼發達,那時大家交往的過程里,有非常明確的目的和規範性。比如你對一個女士,怎樣表達殷勤,怎樣向她求愛,最終要通過一個什麼樣的程序。其實都有非常固定的程序、儀式和腳本在調節整個親密關係的互動。你就像一艘船一樣,其實有個指南針在指導你們前進,讓你們知道未來的方向是什麼,要怎麼走。

但是現在,婚姻、性和親密關係,這三者已經被解綁了。解綁之後最大的問題就是本體論上的不確定性。你現在不知道這種關係到底會發展成什麼樣子。易洛思在書里提到了很多例子,我建議大家讀這本書先不要看那些理論的部分,太乾澀了。可以先讀故事,因為這些故事都是很鮮活的。

活動現場。(從左至右依次為暗藍、林子人、林曦)

本體論上的焦慮和不確定性,有時候恰恰是因為在這三個領域,你不知道如何定位自己。比如你在這段關係里要求的僅僅只是一夜情,但是可能對方會對你有更多的情感上的要求,這時候就會讓你產生很多困惑。所以這也是易洛思在這本書里提到的,在腳本沒有了之後,大家就沒辦法有一個共同的願景來規範和指引彼此的互動,所以就會有相當大的空白地帶。

講到這樣的空白地帶,其實就回到整本書的主題,就是在現代性這樣一個條件下,我們獲得了極大的自由,這種自由其實很多時候是通過消極自由來體現的。積極自由是你可以去做一件事情,消極自由是說你不要來干涉我,我可以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這兩個是相輔相成的。

但是現代性更多凸顯的是消極自由,消極自由帶來的空白地帶要靠什麼填補?易洛思一針見血地指出,我們是靠消費文化填補這樣的空白,靠市場、靠消費、靠你的品位填補。所以你會看到為什麼現在情感的互動模式,還有親密關係的建立或者消解的過程,越來越多地受經濟邏輯統治。這點我覺得是易洛思在這本書里提出的一個重要洞見。

從「我們結婚吧」

到「再見愛人」

林子人:剛才我們略微提到一點前現代的人們對戀愛愛情和婚姻的看法觀念其實和我們這個時代有很大不同易洛思在這本書里也分析18世紀到現在,人們對愛情的觀念經歷了怎樣的變化我想請兩位老師稍微解釋一下,這個轉變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林曦:易洛思在這本書里提到安東尼·吉登斯的《親密關係的變革》。這本書主要講個人從社會以及地方社區「脫嵌」的過程。「脫嵌」這個過程就是你從原來的原生社區里出來,比如從一個小地方、小鄉村出來。比如我是在福建的一個小縣城長大的。到外面去讀書或者工作,這就是「脫嵌」的過程。把你從原生社區裡面拔出來。這個拔出來的過程其實非常具有社會學意義,它不僅使你個人、你的肉身從那個地方脫離出去,最重要的是,它讓你遠離了這個地方的文化、傳統還有習俗對你個人生命的控制。

《親密關係的變革:現代社會中的性、愛和愛欲》, [英] 安東尼·吉登斯 著,陳永國 / 汪民安 等 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2月。

這是吉登斯在這本書里提出的非常重要的觀點。現代和前現代之間最大的區別,其實就在於個人掌握自己命運程度上的極大延伸和拓展。吉登斯認為這個過程,最極致的體驗就是我們在親密關係里,可以自由地去選擇想和誰在一起,想和誰進行性行為,或者親密關係的建構,或者甚至是締結婚姻關係。所有這些自主性現在都已經落到你個人身上。這不僅是一個經濟過程,因為經濟學會討論選擇,你有不選擇的權利。所以這就是前現代和現代之間非常大的區別。

其實後來吉登斯也被其他人批評。我們可以看到,在這樣一整套事實邏輯背後,其實隱隱約約會有契約論的影子。就是我們是通過契約主義的視角來理解人和人之間關係的。吉登斯會說,你可以自由進入、退出一段關係,兩個人締結婚姻的時候,就像簽契約一樣,或者你進入到一段親密關係的時候,也像簽訂一份契約一樣,兩個平等的主體之間來定立這樣的一個契約。

但是這種所謂主體的平等性,契約條款的互惠性,在很多女性主義作家看來,是一種虛幻和錯覺。因為這屏蔽了女性在歷史上所遭受的制度上、文化上和經濟上的不公。如果這樣的不公、不平等沒有在一個更加寬廣的視野裡面得到正確的審視,那何來契約關係的平等呢?

暗藍:從前現代的追求確定性結構的求愛,到現在的自由戀愛,根本區別就是,原先是從確定性到確定性,現在是從不確定出發,到最後大家需要跟這種不確定去纏鬥。這裡就會有一個退出機制,就是易洛思在這本書里講的「不愛」。

最近國內有一檔綜藝節目《再見愛人》,節目裡安排了三對有問題的伴侶,有一個觀察室,觀察室里的嘉賓去看這三對伴侶在這個綜藝裡面的表現,然後評價他們的活動。

《再見愛人》第三季畫面。

這裡面有一個問題,就是在他們個人的關係里,其實矛盾很明顯,每一對都有自己很明確的問題,但是觀察室嘉賓的評價,有時候有一些一廂情願的成分,會很強調「愛」這個說法。

比如裡面有一段,是一位丈夫送給妻子一個禮物,這個妻子並不喜歡。嘉賓就總結說雖然這個女方不喜歡,但這也說明這個男的是愛她的呀。所以這裡面「愛」就變成了一個很奇怪的東西,「愛」就是模糊問題的一個動詞。所以在這樣的背景下,其實不愛就變得很順理成章了。

林子人:暗藍老師提到了《再見愛人》,我覺得應該是近幾年國內討論度最高的講兩性關係的綜藝節目。我雖然沒怎麼看過,但我有一個感慨是,這真的是反映時代精神的一部綜藝節目。

我記得大概十多年前,國內流行過一個韓國的綜藝節目,叫《我們結婚了》,請一些韓國的明星或是名人組成假想夫妻來模擬一對剛剛新婚的夫妻。當時很火,其實現在想想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我們從組成假伴侶來想像婚姻到開始談論一段關係的終結、愛的終結。我覺得這期間很明顯出現了某種社會觀念上的變化。

我記得易洛思在書里也提到,現在離婚這件事情越來越被認可或者說被去羞恥。可能我們的上一代人會覺得,離婚是一件有點羞恥的事情,結婚了無論怎樣都要堅持,要一輩子待在一起。

但是現在在很多年輕人心目中,離婚可能反而對自己來說是一件好事,因為可以擺脫一段束縛住自己的關係,更好地往前走。這其實又回到了剛才我們提到的企業家式的自我。對自我的構建來說,現在退出一段關係被認為是一件好的事情。我覺得這個現象真的是挺有意思的。

如何看待「戀愛腦」?

林子人:我接下來一個問題是,在自由戀愛這樣一種社會環境當中,男性和女性的處境或者感受有什麼不同?我覺得現在可能女性會比男性更警惕進入一段親密關係。「戀愛腦」也是這兩年出現的一個很熱的詞,我們會用「戀愛腦」去批評那些一頭撞進愛情的、不顧一切的人。為什麼我們現在對愛情有如此高的警惕之心?

暗藍:這個問題我覺得首先是男女在自由戀愛的處境中,本身就有不同的狀態。易洛思在這本書裡面提到一種趨勢,一種新的戀愛的狀態,就是不經心戀愛。對於男性和女生來講,不經心戀愛帶來的後果不一樣,男性可以把自己豐富的戀愛經驗作為一種資本去吹噓,但女性可能就會遭遇一些類似蕩婦羞辱的問題。

易洛思在書里也有一個很具象的指標,就是你的自我價值的增減。對於男性來講,不經心戀愛的經歷越豐富,他的自我價值是提升的,對於女性來講則反倒是自我價值不斷地遭到貶損,所以女性會更警惕。

《再見愛人》第三季畫面。

林曦:我其實之前還真的去查了一下「戀愛腦」到底是什麼?我以前也對這個東西特別感興趣,為什麼人在戀愛里會突然那麼上頭?會突然像磕了藥一樣,整個人處在一種沒有辦法進行理性決策的狀態。

其實在戀愛里,大腦會分泌幾種主要的化學物質,一種是多巴胺,一種是血清素,還有一種是催產素。它們其實在我們的整個大腦里形成一個迴路,然後抑制前額葉,抑制我們做理性決策的過程。為什麼你看到喜歡的人,你就真的很上頭,這絕對不是一個循環論證,而是從神經科學的角度,真的就是沒辦法做出一個理性決策。

易洛思在這本書里對這個過程提供了一種解釋。在性市場裡,男性和女性所處的位置不平等。對於性資本的不同的理解和解釋,導致了男女在性市場的地位或者價值上的差異和不平等。

去年易洛思出版了一本書叫《什麼是性資本》,這本書里提出了對性資本的幾種劃分。性資本主要分為四種:第一種是在前現代,最大的性資本就是女性的貞潔,女性的貞潔直接決定了她在婚姻市場上的價值和地位;第二種性資本是通過身體去交換你想得到的社會名望、財富或是地位等;第三種性資本是在性場域裡面的一種性資本,這種性資本指向了你如何去應用性場域裡面的各種規則,來構建自己的性資本,比如說通過拍照或者圖像處理技術增加你自己的性資本;最後一種性資本指的是你的可僱傭性,或者可僱傭程度。在這樣一個零工經濟時代,你如何通過性方面的表現來增加你在工作場所的魅力。

易洛思在這本書里有非常繁複的論證。我覺得這些跟剛談到的,男性和女性在性市場裡所占據的不同位置有很大關係。男性一直把自己交往過多少對象來直接和自己的價值進行正面相關的勾連,但是女性可能恰恰相反。所以我覺得在這個過程里,就是易洛思所揭示的在性市場上的不平等。

書里第六章提到了離婚,這一章里還提到了另外一個觀點,就是我們為什麼會說「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在東亞社會,對女性的價值的貶損是非常常見的,所以人們經常強調女性過了適婚年齡,她整個價值就會急劇地下降,這其實是非常不平等的。

林子人:我覺得在親密關係當中,兩性地位不平等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女性依然承擔著絕大多數的照護責任以及社會再生產的責任。在馬克思主義的女性主義者眼裡,現行的資本主義制度,是不把照護或者社會再生產的這部分成本計算在經濟價值內的,也就是說這部分得不到經濟補償。

這就意味著女性進入職場面臨一個很大問題,她們會被僱主視為沒辦法全心全意投入工作的二等員工,所以她們無法得到像男性那麼高的薪酬,以及和男性同樣的職業晉升可能性。

所以現在很多女性會覺得,進入一段親密關係,特別是進入婚姻、家庭,對自己很不公平。今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得主是一位美國經濟學家,克勞迪婭·戈爾丁,她就是從計量經濟學的角度去研究職場當中的母職懲罰對於女性來說到底有多嚴重。

《事業還是家庭?》,[美]克勞迪婭·戈爾丁 著,顏進宇/顏超凡 譯,中信出版社,2023年7月。

她發現剛結婚時,夫妻雙方的社會地位或者薪酬水平可能差不多,但是隨著女性生了第一個孩子,她和她丈夫的薪酬水平會相差越來越大。這一點無論在經濟學還是在社會學都有一個說法,叫作「母職懲罰」,就是當你成為母親,就要犧牲掉一部分收入和職業晉升空間。對於很多受過高等教育也有職業雄心的女性來說,值不值得進入一段親密關係和婚姻是需要思考的。我覺得這是很多女性更警惕進入一段親密關係的核心原因。

林曦:對,戈爾丁在她的《事業還是家庭?》這本書里專門提到了這個問題,就是女性和男性為什麼同工不同酬?如果我們不用母職懲罰這樣一個帶有非常明顯的道德判斷術語,她把它稱為「父母照料效應」(the parenthood effect),為人父和為人母,對於男性和女性來講是不一樣的。男性成為家長之後,這種效應對男性薪酬的影響是比較低的,但是對於女性的影響很大。

因為生產和再生產過程裡面的關懷、照料還有互惠的這些義務很多時候都是由女性來承擔的,而且這部分並沒有被計算在整個社會經濟或者社會價值里。這就造成女性的價值長期以來處在被忽視、被貶損的地位。所以我覺得戈爾丁的工作大大地推動了我們對於女性勞動的想像,這種想像對親密關係影響非常大。

韓國綜藝《我們結婚了》第二季劇照。

儘管在北歐等地,會強制要求男性家長休產假,很多地方的法律要求夫妻一起休產假。但是一些經濟學和社會學的調查發現,男性休產假還是非常少,一部分是因為文化污名,就是如果男性去報備說我要休產假,對他的男性氣質有貶損。強制要求夫妻雙方必須平等分配休產假的時間,就是把父親帶入到嬰兒剛出生的那段時間裡面的照料和看護中去。這從經濟角度來講,是縮小兩性之間不平等的重要舉措。

暗藍:關於女性在家務當中價值貶損問題,我想補充的是,費代里奇在她那本《凱列班與女巫》里很明確提出了,資本主義就是建立在對於另一種性別的家務價值的剝削的基礎上的。她在那本書裡面談到獵巫運動,很大程度跟圈地運動在一起。比如為了占有死了丈夫的女性的土地,就給她打上巫女的標籤。這在歷史上是一個很殘酷的過程。

到了現代,種種進步讓家務變成一個可以外包出去的東西,人們認識到家務也有價值,這個過程是有利於性別平等的。但是在上野千鶴子的書里,包括傅高義的那本《日本新中產階級》里,都提到了日本的一種情況,就是很多人會拒絕家務的外包,因為他會對家務的品質要求高,覺得這個事不該由外人來做,最後還是把這個東西放到女性身上,這是對性別平權發展的一種阻礙。這也跟之前談到的個人企業家式的自我產生了矛盾。你不可能再獻身於家庭了,你要對自我的價值負責,這就讓「不愛」成為一個很正常的選擇。

「不愛」是一個

不可扭轉的趨勢?

林子人:我記得易洛思在書里的一句話,她說,資本主義非常非常強大,迄今為止已經征服了很多領域,唯一無法征服的可能就是社會再生產這個領域。剛才暗藍老師提到,現在這個矛盾越來越激化,一方面每個人都想成為更好的自己,都想賺更多錢;另一方面就是家庭的責任、照護的責任,又確實壓在很多人身上。不想承擔這部分責任的人就選擇不要進入親密關係,不要進入家庭,不要生孩子。這造成宏觀上的社會結果,就是結婚率下降,生育率下降。

易洛思認為,現在我們其實進入了一種照護危機。易洛思在書中援引艾里希·弗洛姆的《逃避自由》的觀點指出,自由會產生非常深刻的心理社會影響,它會造成焦慮,導致一些人寧願把自由拱手讓給他人。在自由被視為現代社會基石的當下,其實也加劇了親密關係的不穩定性。在兩位老師看來,不愛的趨勢是不可扭轉的嗎?在可預見的未來,是不是會見到婚姻制度消失?

林曦:我覺得婚姻消失應該不太可能。這背後其實不僅是制度的問題,也是一個愛的能力的問題。易洛思的書里還提到了心理治療技術在現代社會的崛起。從19世紀末到現在為止,差不多在一百多年的時間裡,心理治療技術已經變成了現代人生活里非常重要的部分。這一點在國內還並不是特別明顯,但是未來的趨勢是,心理諮詢、治療在日常生活里會越來越普及。

紀錄片《伴侶治療第一季(Couples Therapy,2019)

無論你是處在一段關係中,還是已婚,很多時候都可能會去求助心理醫師。在親密關係里,這種心理治療技術就像潤滑劑似的存在,它要化解你在這段關係里體會到的痛苦,去確認和確證你的自我價值。

諮詢師會告訴你,這不是一個問題,問題不在你身上,問題在其他地方。這樣一整套的心理治療技術和話語體系帶來的一個結果就是,讓所有人變得越來越內視。它讓你的目光往內走,而並不是往外走。所以很多時候,你首先關注的是你的自我,你自己的感受是怎麼樣的。

我覺得這一點也是讓親密關係變得越來越難的一個原因。大家都更自我了,更加關心自己內心的感受,對他人的關注或者體察在下降,這個過程客觀地造成了我們現在很難進入一段親密關係。

涉及婚姻,我覺得不妨將其視為一個變革的過程、顛覆的過程,這其實是女性主義思想家朱迪斯·巴特勒的觀點。她說最好的解放不是我們創造一套新的語法,而是要從已有的語法出發,去顛覆它,在其中賦予一些新的意義。我們通過創造新的意義讓這套語法獲得新生,或者是讓已有的這套語法儘量發揮價值。

我覺得我們面臨親密關係這麼多難題、危機,其實何嘗不是潛藏的機遇?它讓我們更關注如何構建更加平等、具有包容性的親密關係或者婚姻制度。這樣的婚姻制度對個人來講具有更大的自我價值確證,又能夠培育我們愛的能力。

本文內容系獨家原創。整理:申璐;編輯:荷花;校對:盧茜。封面圖片為《再見愛人》第一季畫面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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