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贾宝玉:晏几道,犹恐相逢是梦中

2019-11-14     周忠应

晏几道:犹恐相逢是梦中

周忠应

  清晨起来,发现天还是阴沉沉的。昨晚梦多,整夜都徘徊在梦中。梦醒读词,尤其是读晏几道的梦词,仿佛自己还在做梦。多梦的我,总是做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梦,而晏小山的梦却如仙境,让人似醒难醒。小山的词更是犹藏红楼一梦。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晏殊子女很多,公元1055年,他去世时还有三男四女七个子女未成年,晏几道十七岁,还未行冠礼,所以也算得上是未成年人,不能自谋生路,靠二哥晏承裕和二嫂张氏抚养。

    长大后的晏殊,没有参加过正式的科考,因父亲的荫庇,被授予太常寺太祝一职,这是一个小官,他一生也没做过大官。

    晏几道一家人都是当官的:两个姐夫,一个是后来做了宰相的富弼,一个是礼部尚书杨察。几个哥哥都在朝为官,二哥晏承裕,尚书屯田员外郎;三哥晏宜礼,赞善大夫;四哥晏崇让,著作佐郎……

    有这样好的家世背景,文采好,又是宰相之后,如果稍有抱负,就不会只做一些类似乾宁军通判、开封府推官之类的小官了。但以晏几道的性格,让他拉下面子求人,几乎不可能。

  有人说他“才有余而德不足”,“德不足”并不是他德行不好,实际上还是说他傲,不会为人处世。黄庭坚的《小山词序》也许给我们一个最好的解释:“余尝论:叔原固人英也;其痴处亦自绝。人爱叔原者,皆愠而问其旨:‘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皆负之而不恨,已信之终不疑其欺已,此又一痴也。’乃共以为然。”从四痴也就能看到他们孤芳自洁的个性。忠纯真挚的痴情,他仍未失却童心,他难与一般俗人合流,

  晏殊在世时,晏几道“大树底下好乘凉”,可以任着自己的性情来。晏殊去世,保护伞没了,受到一些冷遇其实很正常,然而,他接受不了这种落差,心理失衡。比如让苏轼吃闭门羹。当时苏轼正受太皇太后赏识,迁中书舍人、翰林学士,春风得意,想通过学生黄庭坚引荐,去拜访晏几道。不料,晏几道从破旧的屋子里踱出来,背着手,冷冷地道:“当今朝廷高官,多半是我晏府当年的旧客门生,我连他们都无暇接见,更何况你!”掉头回屋,喝令送客。言下之意,自己视老爸的“人脉”如粪土,就这样,苏轼碰了一鼻子灰。

  黄庭坚最佩服晏几道,说他的词可以“动摇人心”,黄庭坚也最了解他,曾经又爱又怜地说他是人中精英,但又太痴了,痴者有四:不傍贵人,不意仕途,不顾家人,不恨负人(负心人)。蔡京当道时,听说了晏几道的盛名,几次派人请他作词,他都没有答应,后来实在推辞不过,就做了两首《鹧鸪天》应付。

  书生意气的晏几道阅世不深,缺乏应付复杂生活的能力,处境日益艰难。晏几道只喜欢和气味相投的人往来,郑侠就是一位。此人27岁中进士,后来成了王安石的学生,但是他反对王安石变法,和王安石死磕,又是上《流民图》,又是写奏章,后来惹怒皇帝,被治罪。

  政敌们在郑侠家中找到一首晏几道的诗,上纲上线说此诗也有影射新法之嫌,于是,晏几道被抓进了大牢。晏几道的诗云:“小白长红又满枝,筑球场外独支颐。春风自是人间客,主张繁华能几时?”认为是讽刺“新政”、反对改革,交给神宗皇帝审理。神宗看了,反而赞叹诗写的好,认为人才难道,就将晏几道释放了。

  如此一折腾,晏几道的家就败了,家境一落千丈,从此,他看透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变得更加孤傲,对权贵们更不感冒了。

  晏几道出狱后拙于谋生,境况日下,四十多岁时才做了小官,晚年甚至到了衣食不能自给的程度。“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种“从云端坠入凡尘”的坎坷经历,使得本就脆弱敏感的晏几道格外伤感、沉沦、孤独。他无力改变现实,只能凭借手里的笔墨,通过写诗作词,缅怀既往的辉煌岁月,抒发今昔盛衰的人生感叹,来安置失落的心灵。

  因此,晏几道的词大多是描写由富变衰以后的抑郁或失恋诀别之后的悲哀,笔调感伤,悱恻缠绵,凄婉动人,赢得了当时众多词人的喜爱,黄庭坚就称赞说:“(小山词)精壮顿挫,能动摇人心。上者高唐洛神之流,下者不减桃叶团扇。”王灼说他:“秀气胜韵,得之天然。”清人冯煦也说小山词“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蒿庵论词》)。代表作如《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酒是一种很好的东西,至少可以让词人暂时忘记那时候怎样在沈廉叔、陈君龙家里和她们春风一遇,鼓瑟调筝,推杯把盏。“欲将沈醉换悲凉”,醉了,便好像真的忘了,心暂时也不会那么痛。

  但酒总是有醒的时候,梦总是有碎的时候,扶头酒醒,但见帘幕低垂,有风轻轻吹动。帘外影影绰绰地有一座楼台锁着,突然他听见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他记得那个时候他就是在那里,和她们欢笑着,燕语着,仿佛时间永远不会逝去。“楼台高锁”未必是真“锁”,可以理解为真“锁”,但更韵含着往事尘封,欢愉难再的意味。楼是同样的楼,但楼中人已去,“锁”与“不锁”对于词人而言,楼都是空的、锁的。 有些悲伤,真是避无可避。

  “去年”,也许是更早的时候,亦是暮春时节,晏几道曾立于庭中,霏霏细雨里,片片落英拂过他的肩头,呢喃的双燕掠过他的头顶。那时候的他,显得同样孤独和忧伤。连燕子都是成双的,而他却和孤独,静静地站在一起。微雨、落花、双燕、孤独和他,仿佛一幅静止的画。他记起了他刚刚做的那个梦,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天真浪漫的“小苹”,穿着绣着双心图案的薄罗轻衫,对着他羞涩一笑。他听懂了她的琵琶声里要说的话。和她分手时照着她归路的皎洁的月亮还在,那个时候的她就像一朵彩云冉冉归去了。没有想到一别,是那样的容易。

宋朝的贾宝玉

  人生不如意,仕途不如意,怎么办?晏几道开始“流连歌酒而自谴”,把那些忧愁郁闷全都融进诗酒风流,用无限的深情诠释爱情的感伤。晏几道的词犹如一座红楼,楼里有诸多情爱的故事。晏几道的身世,有点像后世的曹雪芹,从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幸运儿,到衣食无着的落魄人,由诗礼簪缨之族到食粥赊酒之家,如坐过山车,所以有人戏称他为“宋朝的贾宝玉”。

  晏几道的每一首词,差不多都与爱情有关。他沉浸在他的小世界里,执着地书写他的儿女情长,写得荡气回肠,写得如泣如诉,被人称为“古之伤心人”。他写过一首《生查子》,里面的一句“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可以说是他一生诗酒风流的写照。黄庭坚说晏几道有四痴,其实还说得不全面,这四痴之后,应该加上一个“情痴”,后人评价,古代词人有三大情痴,晏几道名列其中,还有两位,一位是南唐的李后主,一位是清初的纳兰容若。

  窗外雨声又起,我在这阴寒的春日读起900多年前晏几道的这首《长相思》: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若非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体验,是断然写不出如此好词的。“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关于爱情的独特体验,关于思念的滋味,是无法诉说给人最爱美女风情万种的吟唱。

  晏几道词中确切记载的歌女有四位,分别叫作:莲、鸿、苹、云。这四位女子,是他的好友沈廉叔与陈君龙家的歌女,个个貌美如花,能歌善舞,每当和这两位朋友聚会,晏几道就要写几首词让她们唱,“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听之,为一笑乐”,这是晏几道一生中最为逍遥的好时光,端着酒杯,看美女风情万种地浅吟低唱自己的作品,那种成就感太令人开心了!

  “腰自细来多态度,脸因红处转风流”,他喜欢美女的才华也喜欢美女的体态,他给这四位美女都写了词。其中以写给小莲的最多,“小莲风韵出瑶池”,“浑似阿莲双枕畔”,“香莲烛下匀丹雪”,“凭谁寄小莲”……

  小莲是个怎样的女子?晏几道在《木兰花》写她有时候会顽皮地抢着喝一点酒,其实她根本没酒量,喝一点就醉了,借着醉意,弹筝时狂态十足,特别惊艳。他回忆与莲初次相见时特别有趣,妩媚多情的她,居然恼恨杏子成丛绿阴满树,挡住了她偷窥的视线。偷窥的对象,除了晏几道还会有谁?

  另一个歌女小苹则留给了晏几道这样的记忆:娉娉婷婷的小苹,怀抱琵琶,穿着薄衫,衫子还绣着双重的“心”字,由于羞涩,只好挥动纤指,细捻轻拢,借助琵琶传达脉脉的爱慕之意,大珠小珠落玉盘,不知琵琶亦有情!“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因为那晚心情特别好,才觉得月亮是那么皎洁,云彩是那么美丽。

  晏几道的好日子注定不能长久,后来,好友沈廉叔早早过世,陈君龙也卧病不起,树倒猢狲散,莲、鸿、苹、云这几位歌女也都散了,消失在沧海人烟之中。

  但晏几道一直无法忘掉她们。在一次酒宴上,他竟然和其中一位歌女重逢了。惊喜交加又无限伤感,他写下了这首流传千古的《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想当年,歌女含情脉脉殷勤劝酒,自己拼命痛饮,甘为红颜一醉方休,而歌女呢,也跳得忘情,唱得忘我,直到月落风定,天快亮了,宴席才收场。

  这是一场以喝酒跳舞为幌子的激情热恋,而狂欢过后却是深深的失落。重逢了又怎样,此时的晏几道,生活艰难,自家的生活都难保,只好与歌女忍痛分别,从此形同陌路,看着心爱的女人继续流落风尘而爱莫能助,这是怎样一种剜心的痛?

  这一辈子,晏几道都耗在写关于爱情的小令上了,他沉醉在卿卿我我的喜悦与离愁别恨的感伤里,无怨无悔,锲而不舍。

  他写词说:官身几日闲,世事何时足,君貌不长红,我鬓无重绿。榴花满盏香,金缕多情曲,且尽眼中欢,莫叹时光促。他把做官看得很淡,认为人生应该及时行乐,显然,他看得透浮华,却看不透爱情。

  读着晏几道的情词,我相信清代的曹雪芹就是晏几道后世,他的《石头记》里不也镌刻着化不掉的眼泪与忧伤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多少次的魂梦中见到微雨落花下的晏几道,徐徐地行走在红香满地的小径上,深情地呼唤着他的红粉佳人。他一路走来,泪水润湿了他的双眼,那孤独忧郁的背影让人见之不觉心碎。他用他的多情,为后人留下一首首精美绝伦的小令,让我们仿佛步入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晏几道作词极尽凄清,冯煦在《宋六十一家词选》中言:"淮海(秦观)、小山(晏几道),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又言:"小山矜贵有余"。虽然晏几道词作多如花间词风的绮艳之作,但华而不俗,不作亵语,且花间词浅俗,而小晏词深雅。如果将花间词喻为披金戴银之少妇,那幺小晏词则为清纯丽质之少女,自是泾渭分明。吴梅在《词学通论》中云:艳词以自小山为最,以曲折娇婉、浅处皆得也。这是小晏词的风格,同是写情,却可以写出一番深情,一番真情。将他的那颗饱受感情折磨的拳

  沉湎于往事与记忆,晏几道就特别喜欢做梦,在《小山词》里,“梦”字竟出现六十余次。晏几道还直言不讳地说:“所记悲欢合离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从梦境的闪回、梦中的热恋、梦态的抒情筑构了他心中的红楼之梦。

  梦是美好而绚丽的,《小山词》中就有不少篇章闪映着梦中欢乐的场面。如《鹧鸪天》(小令尊前见玉箫)一词,其中跳动着欢快的情调。这欢快的情调与奔放的节奏,在《小山词》中是殊为少见的。上片写词人同妖娆的歌女一见钟情,产生了传说中唐韦皋与玉箫两世姻缘般的恋情。下片写词人冲破时空局限,踏过撒满杨花的小桥与恋人在梦中欢会。欢会的具体情景隐而未宣,但从“碧云天共楚宫遥”一句可以想象出,词人得到的是楚王遇巫山神女这类的好梦。

  然而,并非所有的梦都是美丽的,有时连梦中的追求也难实现。所以《小山词》中还有不少伤心的梦,凄凉的梦。如: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蝶恋花》)金风玉露初凉夜,秋草窗前,浅醉闲眠,一枕江风梦不圆。(《采桑子》)衾凤冷,枕鸳孤,愁肠待酒舒。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阮郎归》)

  新春来临,词人在梦中寻访久别的恋人,山一程、水一程,行遍江南,却毫无踪影。当金风送爽,连天上的牛郎织女都要一年一度跨过银河会面,而词人在梦中却难得团圆。进入冬季,甚至连梦也无处可寻了。都说人的欲望永无满足之日,其实,人的要求有时是很有限的。就晏几道的词来看,他要求的不过是真挚的情爱罢了。然而真正的情爱并不属于他。他只能寻求唯一的安慰:梦。谁知如今连梦也不属于词人了。他怎能不悲从中来?

  为了获致更多的好梦,为了能有更多、更长的睡梦时间,词人往往要借助醉酒的力量。在小山词中,“酒”与“醉”常常同“梦”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孪生姊妹。上引诸词,几乎均有“酒”字或“醉”字,甚至“酒”、“醉”、“梦”三者样样齐全。再看《踏莎行》:绿径穿花,红楼压水。寻芳误到蓬莱地。玉颜人是蕊珠仙,相逢展尽双蛾翠。 梦草闲眠,流觞浅醉,一春总见瀛州事。别来双燕又西飞,无端不寄相思字。

  上片全是梦境:词人穿过绿草平铺、红花夹路的小径,登上临水的红楼,与绝色的“蕊珠仙”女不期而遇。从“双蛾”、“展尽”一句可以看出,这种相逢是十分欢快的。不仅如此,词人整个春天一直沉浸在这美好的梦境之中:“一春总见瀛州事”。“瀛州”,也就是上片的“蓬莱”仙境。之所以能有如此众多的好梦,原因在于“流觞浅醉”。

  “梦”与“醉”已难解难分。“劝君频入梦乡来,此是无愁无恨处。”(《玉楼春》)“醉中同尽一杯欢,醉后各成孤枕梦。”(《玉楼春》)“从来往事都如梦,伤心最是醉归时。”(《踏莎行》)“新酒又添残酒困,今春不减前春恨。”(《蝶恋花》)人睡着时可以比清醒时更少受客观社会现实的约束,他可以借梦境纵情抒发自己的感情。但梦境是虚幻的,难以把捉。有时一觉醒来便忘得一干二净。晏几道却有所不然。他对梦有特别的偏爱,也分外珍惜。他存储的梦实在够多的了。他怕梦境失落,及时让梦境闪回,用诗的语言,把他的梦凝固下来。于是,《小山词》便成为作者的梦的画廊。这画廊里的梦是五光十色的。

  晏几道并非一开始就沉溺在梦境之中。早年,他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花庵词选》选晏几道的《鹧鸪天》,据夏承焘《二晏年谱》,这年晏几道约十五六岁 。他这首词已写得相当不错了:碧藕花开水殿凉,万年枝外转红阳。升平歌管随天仗,祥瑞封章满玉床。 金掌露,玉炉香,岁华方共圣恩长。皇州又奏圜扉静,十样宫眉捧寿觞。

  透过歌舞升平的词句可以看出,词人所写的乃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初夏风光,象征着北宋王朝正向它繁荣的峰颠爬升。此时,他自己也满怀希望。他“潜心六艺,玩思百家”,“文章翰墨,自立规模,持论甚高,未尝以沽世。”

  但是,现实世界总把晏几道拒之门外,沉潜于意识深处的梦幻世界收容了他。离现实世界愈远,对“梦”的迷恋愈深。“梦”,成为晏几道难以释解的情结。

  梦在心就在,有梦就有希望。如今,中国梦的追求正成为我们向上的动力,晏几道的梦虽然穿越了近千年,但是他的梦依然在他的词章向我们展示他的情肠与希望。

文章来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ans/x6cIbG4BMH2_cNUgqRU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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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