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 | 情深不過小山詞,「猶恐相逢是夢中」

2019-06-17     傳統活兒




情深不過小山詞。晏幾道,號小山,北宋詞人,是晏殊的第七個兒子,提起這對父子,時常以「大小晏」稱呼,晏殊為大晏,晏幾道為小晏。

小山與其父皆屬「婉約派」,擅小令,詞風纏綿。


晏殊畫像


晏小山不似晏殊仕途平順,他的一生,從未做過高官。他家境優越,是頂有名的公子,因其天資聰穎、才華橫溢,深受其父及同僚的喜愛,但性情孤傲,到晚年家道中落,更是鬱氣深重。

小山在詞壇中的光芒難掩,詞迷人,人亦迷人,在當時深受歌女、妓人的喜愛。他多情、溫柔,與世俗格格不入,不願墮入血腥官場喪失自我,他天真、爛漫,痴情如同少年人,他的詞或人,你總會愛上一樣。



曾與朋友討論,我說能讓我讀到熱淚盈眶的詩人,唯有李義山,她說,她是晏幾道,我心下一驚,想起多年前讀小山的《鷓鴣天》: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自「從別後」一路往下讀,不知不覺,淚水已含在眶中。彼時年少,不過十二三歲,讀《紅樓夢》,看張愛玲,少女時代,衣衫薄、心事長,正是情竇初開,對愛情心生嚮往。

讀到「猶恐相逢是夢中」,一串淚突然墜落,想到黛玉亡後,寶玉那輾轉反側的長夜、心如死灰的瞬間,只覺小山神來之筆,寫盡了世間的離情別怨,一支筆只輕輕劃在紙上,卻割出千百年來離人心上的血。


87版《紅樓夢》賈寶玉、林黛玉試妝照


《鷓鴣天》寫的是與歌女之間的情事。你的彩袖撩起,捧著玉質酒杯,殷勤向我遞來,我不顧醉酒的後果,只是為了你杯盞不停;你舞姿清麗動人,舞至楊柳樓台已月色初上,唱至桃花扇都無力搖動;自從別後,我總憶起過往種種,我總夢見你,我篤定你也是與我共夢。

此夜,我把這銀燭台細細深照,還怕我們的相逢依然只是在夢中。




小山有一點是特別的,他寫情愛、閨情,並不影射政治朝堂。許多善寫閨怨的詞人以怨婦口吻訴說愛人不來如此薄情,愛情求而不得、痛苦難捱,實際意指天子不憐惜作詞人自身的才華。小山不這樣寫。雖男人心繫家國並未有什麼不對(甚至我還很喜歡這樣做的李商隱),但有時,偏愛上來,總覺得純粹的男人很可愛。

這首《鷓鴣天》的動人之處,就在於情深意切、真摯純粹,也只有晏小山寫的出來。讀者向來是聰明的,浮華艷麗的情場浪語寫在詞中,逢場作戲,一語即明,而掏心挖肺的泣血之詞,袒露於前,也是一眼即知。




舉個例子,非我貶低歐陽修,各位讀者須知!讀歐陽公的詞,讀小山的詞,感覺是不一樣的,此前我讀《歐陽修詞集》,雖認可他的清詞麗句,然而,總讓我心生感慨:果然文學具有極大的欺騙性,今日愛這個妹妹,明日愛那個姐姐,卻都寫得如何相思,如何溫存,實際上不過流連花叢罷了。

但小山不會,讀他的詞,只會覺得他可愛,這可能不是才華所致,因為歐陽修的才華地位並不比小山低,只是人的天性使然。讀詞,我們接近了作者的情感本身,從而識別出他們的心境思想。


歐陽修畫像



譬如另一首著名的《鷓鴣天》:

小令尊前見玉簫。銀燈一曲太妖嬈。歌中醉倒誰能恨,唱罷歸來酒未消。春悄悄,夜迢迢。碧雲天共楚宮遙。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

也是寫與歌女之間的情事,這歌女叫玉簫,與上一首《鷓鴣天》應該不是同一人。

雖然他還是那副落拓貴公子的形象,拚命喝酒,瘋狂讚美歌女的鶯喉,但是一句「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使我立刻原諒了他的多情!

該是多麼可愛的男子才能說出這樣的話?難怪有人稱讚這句「鬼語也」。他絲毫不誇大對女人的情感,思念你即是思念,還未要到死去的地步,我想見你了,那麼我的靈魂就飄飄然,踏著墜落的楊花進入你的閨怨,我不掩飾我對你的喜歡,但我也絕不會為了騙你,就說這是愛。


晏幾道詞畫作《鷓鴣天·十里樓台倚翠微》


歌女也知,已入歡場,便不期待海誓山盟、海枯石爛,只是晏幾道還是讓她們開心的,他真摯地誇讚她們的身姿美貌、才情卓越,在離去之際,多年以後,會給她們一首美麗的詞,表達不舍、思念。

她們沒有奢求更多,小山給她們帶來了尊重、欣賞、挂念,讓她們留名於詩詞,不再是單一的「某個歌女」,她們有名字,有形象,這個男人,是真的把她們當作獨立的一個人,一個有情感、志趣的人,她們不是物,不是被欺騙玩弄的對象,小山廣泛地愛著她們每一個人,她們覺得這就夠了,我們讀者也覺得,真的,這就夠了。


晏幾道詞畫作《猶恐相逢是夢中》



撰文:奇妙丸

編輯:冠如

註:本文部分圖片選自網際網路,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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