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寒,夜長簾幕低垂。恨蕭蕭、無情風雨,夜來揉損瓊肌。也不似、貴妃醉臉,也不似、孫壽愁眉。韓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將比擬、未新奇。細看取,屈平陶令,風韻正相宜。微風起,清芬醞藉,不減酴醿。
漸秋闌、雪清玉瘦,向人無限依依。似愁凝、漢皋解佩,似淚灑、紈扇題詩。朗月清風,濃煙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縱愛惜,不知從此,留得幾多時。人情好,何須更憶,澤畔東籬。
這首《多麗》詞在《樂府雅詞》中題為「詠白菊」,是李清照詞作中最長的一首長調,全詞共39句,139字。李清照詞用語明白曉暢,感情真摯,少用典事,這首《多麗》是用典最多的一首。
菊花下的李清照
上半闕先以一連串的歷史人物來擬花「也不似、貴妃醉臉,也不似、孫壽愁眉,韓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將比擬。細看取,屈平陶令,風韻正相宜。」白菊,不像雍容華貴的楊貴妃,也不像嬌艷妖媚的孫壽,不似偷情賣俏的賈午,不似搔首弄姿的徐娘。
這四人只是依靠外貌名重一時,用她們正是為了反襯白菊之美。將屈原、陶淵明直接與菊花比附,提出「風韻正相宜」,表明詞人著力刻畫的不是菊的外在美,而是它的風韻與氣質!詞人欣賞的菊不艷、不俗、不媚、不嬌,冰清玉潔、淡雅高潔。菊花的色、香、韻通過一連串的用典,躍然紙間、呼之欲出。
詞的下片又連用兩典,一是陳交莆於漢皋山下的艷遇,一是班婕妤因趙飛燕而失寵的悲劇,藉此烘托白菊的多情與可惜。結尾部分,詞人借用屈原澤畔行吟,陶淵明東籬採菊的典故,表達了對菊花的鐘愛之情與憐惜之意。
蔣敦復《芬陀利室詞話》云:「詞原於詩,雖小小詠物,亦貴得風人比興之旨。」很顯然,李清照這首詞有所寄託:恨風雨無情、以人擬菊,賞菊、詠菊、惜菊,似有婉轉不盡之意。看似詠菊,實為自詠,通過歌頌白菊的高標逸致反映了詞人的傲岸不羈。李清照以曠達之語,鄙夷低俗妖媚之流,表達了自己不甘隨世沉浮的高潔志趣。
菊花
「貴妃醉臉」:貴妃即唐玄宗妃楊玉環。據《松窗雜錄》記載:當時京師李正封詠牡丹詩中有兩句雲「天香夜染衣,國色朝酣酒」(從此,「國色天香」成了牡丹花的雅號),唐玄宗十分喜歡這兩句詩,一次曾開玩笑地對楊玉環說:「妝鏡台前,宜飲以一紫金盞酒,則正材之句見矣。」貴妃醉臉,意思是說貴妃醉酒後,臉龐就象牡丹一樣嬌艷動人。
孫壽愁眉:孫壽是東漢梁冀妻子。愁眉,細而曲的眉。《後漢書-梁冀傳》中講梁冀妻子「色美而善為妖態,作愁眉、啼妝、墮馬髻、折腰步、齲齒笑,以為媚惑。」折腰步,是不是就是現代人講的貓步?齲齒笑,應該就是假裝牙疼,可能是捂著腮幫,哭笑不得的那種媚態。這孫壽確實夠妖精的!
韓令偷香:韓令是西晉賈充的女婿韓壽。韓壽是賈充手下屬官,因為生的年青貌美,被賈女相中。後逾牆與賈女私通,賈女贈以晉武帝賜賈充的奇香,事情敗露後,賈充只好順水推舟,將姑娘嫁給了韓壽。偷香,是說韓壽身上的奇香是偷情得來的。
徐娘傅粉:徐娘是梁元帝妃徐昭佩。《南史-梁元帝徐妃傳》載:「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將至,必為半面妝以俟,帝見則大怒而去。」傅粉,指徐妃塗脂抹粉的怪態。成語「徐娘半老」的徐娘即指此人。
貴妃醉酒
漢皋解佩:漢皋,漢水岸邊。解佩指兩仙女在漢皋台下遇鄭交莆之事。據《韓詩外傳》記載:鄭交莆游楚,途經漢皋台下,遇二女佩珠,挑之。二女解珠以贈,交甫逕去。其意為二女被男戲而珠失被棄。
紈扇題詩:紈扇是細白綢絹製作的團扇。題詩,將詩句題寫在扇上。典出《文選》班婕妤《怨歌行》:「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風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澤畔東籬:澤畔,屈原《漁父》:「屈原既放,游於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離騷》:「朝飲木蘭之附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東籬,陶淵明《飲酒》詩:「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此處以澤畔、東籬代指愛菊之人屈原與陶淵明。
晚清詞人況周頤對李清照《多麗》詞之用典讚賞有加道:「前段用貴妃、孫壽、韓椽、徐娘、屈平、陶令若干人物,後段雪清玉瘦,漢皋紈扇,朗月清風,濃煙暗雨許多字面,卻不嫌堆垛,賴有清氣之流行耳。」
明人方孝孺《菊趣軒記》說:「淵明之屬意於菊,其意不在菊也,寓菊以舒其情耳。」同樣,李清照詠菊也是在借菊澆胸中塊壘而已。這首《多麗》就是通過歌詠白菊的高潔來表達自己曠達襟懷、不同流俗的志向。
黃永玉《採菊東籬下》
李清照筆下的白菊淡雅端莊,有著不讓酴醿的芬芳;白雪一樣的清麗,纖樣苗條體態,對人世充滿了期待與失望;象漢水濱解佩女郎,珠去人失而困惑不解;象漢宮中色衰愛弛的班婕妤,紈扇題詩淚汪汪;在經歷了月白風清的良宵,驟雨濃雲的黃昏之後,等待白菊的最終命運仍是憔悴淒涼。即使再愛惜,也難留到地久天長。
所以,幸福的人生就是珍惜眼前人,不要到了分離時刻,才去回想親密的過去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