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繫辭上》說:「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周易所謂的變化,基本上就出於星象。
我們的先民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同時,偶爾也會思考,太陽為什麼每天會從東邊升起、西邊落下,看到月有陰晴圓缺的時候,自然聯想到人的悲歡離合。
同樣的世界、同樣的星空,在不同人眼中看來,得到的卻是不同的解釋。個別人追求觀測的精確,並加以嚴謹的數學解釋,於是成了天文學家。另一部分人則腦洞大開的發揮想像,將觀測到的天象加以人性化的文學闡釋,於是形成了諸般變化的神奇占星術。
自古以來,國人就有將天象與人事、政治相聯繫的傳統,占星術也因現實政治的需要而加以附會,於是就有了史料中「五星聚會」的記載。
我們知道,太陽系裡有九大行星,根據距離太陽的遠近,從內到外依次為: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這其中天王星是1781年被發現的,海王星是在1845年,冥王星則遲至1930年。
同樣的天空,先民所看到的,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是「不存在」的。而他們是站在地球上觀測星空的,因此,所能看到的只有「水金火木土」這五大行星。占星家則根據觀測到的五大行星的運動以及光度的變化,從而推測人間社會的吉、凶、禍、福。
對待這種推測,似乎不能簡單地斥之為愚昧,至少,它是經驗之談,有樸素科學的一面。
「五星會聚」的天象十分罕見,史書中關於它的記載多出現在開國、中興,或王朝將滅、將亂的時期。《孟子·盡心篇》雲,「五百年必有聖人出」;無獨有偶,司馬遷《史記》中也有「夫天運三十年一小變,百年中變,五百載大變」的說法。現代天文學證明,水、金、土、木、火五行星每隔 516.33年,就會有一次會聚,這也從側面證實了先民的智慧是經得起推敲的。
司馬遷《史記-天官書》占辭曰: 「五星合是謂易行,有德受慶改立大人,掩有四方子孫蕃昌;無德受殃若亡……」司馬遷強調,出現五星會聚的極端天象,「有德則慶」,無德就等著遭殃吧。
《史記》中也有「五星會聚」的記載,其中兩則最是廣為人知。其一,周武王伐紂時「五星聚房」,結果牧野一戰,紂王自焚於鹿台,商亡;「五星聚於東井(即井宿),沛公(漢高祖劉邦)至霸上」,秦王子嬰素車白馬獻璽出降。
武王伐紂與劉邦入秦都屬於歷史大事,加上與此同時出現五星會聚的天象,想不令人印象深刻也難。
史料記載,唐玄宗天寶九載(750)八月,「五星聚於尾箕」。
關於「五星聚於尾箕」,現代天文學如此解釋:木、土兩星一直在尾宿運行, 熒惑 (火星)後來進入尾宿,金星房心尾行至箕, 水星則在角亢氏諸宿運行,以木、土兩星先聚為基礎,後來火星趕來,接著金星趕來,形成了四星聚尾箕,最後水星在西方低空中出現, 以火星為中心形成五星聯珠。但水星很快被太陽掩沒,接著土、木、金也相繼消失,最後才是火星不見。
這個科學解釋說明,天寶九年史料記載中的這次五星會聚有一個發生過程:先是四星會聚,之後才是五星會聚。
當四星聚於尾箕時,朝堂之上就撳起了軒然大波。文武重臣展開了一場關於王朝正統的大論爭。眾所周知唐承隋為土德,但初唐王勃編了個《大唐千歲歷》,宣稱「唐德靈長千年,不合承周、隋短祚」,主張應直承漢之火運為土德。此後不久武周革命,事情就再也沒有人提及,天寶年間雖然史稱盛世,但距離武周革命時間不遠,此番出現「四星聚於尾箕」,天下大亂、易代革命的天象,玄宗皇帝不由自主地慌了手腳。
《宋書-天文志》曰: 「四星若合,是謂太陽,其國兵喪並起,君子憂,小人流。五星若合,是謂易行。」,但古人對五星聚或是四星聚之間的區別並不是十分清楚,《宋書-天文志》也同樣記載稱:五星聚有不易行者,四星聚有以易行者。
歷史上四星會聚的天象明顯要多於五星會聚:漢平帝元始四年,四星聚柳、張,結果不久有王莽、赤眉之亂;漢獻帝初平元年,四星聚心,又聚箕尾,結果發生了董卓、李傕、郭氾之亂;建安二十二年四星又聚,二十五年曹丕代漢;晉懷帝永嘉六年,四星聚牛、女,結果發生了劉聰、石勒之亂……
「五星聚有不易行者,四星聚有以易行者」,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五星會聚未必一定是易代之兆,但四星會聚則至少預示著天下大亂。因此,無論是四星會聚還是五星會聚,無疑都是對玄宗本人權力正當性的重大挑戰。
不久,在宰相李林甫的運作支持下,處士崔昌上《五行應運歷》,請求玄宗皇帝改承周、漢正統,以化解五星會聚這一天象對於現實政治的衝擊。
玄宗立即從諫如流,在改承漢統之後,這一年的禮部開科取士,題目定為《土德惟新賦》。所謂「土德惟新」,無疑是借用「周雖舊邦,其命維新」之意,有意強調再承天命的正當性;第二年五月,玄宗又下詔「改諸衛旗幡隊仗,先用緋色,並用赤黃色,以符土德」,進一步加強了土德的正統地位。
然而,有人憂心如焚,就有人幸災樂禍,這個幸災樂禍的傢伙就是任平盧、范陽、河東三鎮節度使的安祿山。
安祿山是個胡人,雖然未必相信五行終始、四星會聚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但他自歸化以來漢化已深,更加籠絡了一大批漢人寒儒為他服務。這些人當中,以嚴莊最為知名。
嚴莊通曉《周易》,天寶九年初為安祿山所用。這年五月,安祿山被唐王朝封為東平郡王,開有唐一代節度使封王的先河,第二年十月,安祿山又兼領河東節度使,正是感覺人生到達了新高潮,個人野心急劇膨脹的時候。
恰在此時,發生了「五星會聚」的天象,嚴莊只是提醒安祿山「尾為燕分,其下必有王者」。
安祿山本來已經是東平郡王了,聽了嚴莊的話有些不明所以。於是,嚴莊又將東漢末年四星會聚箕尾,韓馥以此試圖擁立劉虞稱帝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詳細描摹一番。並危言聳聽了一番「天與弗取、反受其咎」的道理。
安祿山聞言大喜,將嚴莊引為知己,視為心腹。從此以五星會聚於尾箕大做文章,暗中大肆宣揚天命改易、金土相代之說。等到數年後時機成熟,安祿山打出清君側的旗幟公然叛唐,國號為「燕」,正是為了應「尾為燕分,其下必有王者」的讖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