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
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這首《題烏江亭》作於會昌四年(844),詩人杜牧由黃州刺史遷任池州刺史時,遊歷了烏江亭,思往撫今,感慨當年西楚霸王雖然在垓下大敗,在仍有捲土重來翻盤機會的情況下,卻偏偏愛惜羽毛選擇了於烏江邊自刎。
杜牧認為,項羽之死是由於性格中不能忍辱負重、能屈能伸的緣故,倘若用「勝敗乃兵家常事」的平常心來對待失利,東山再起也不是沒有可能。
對杜牧的這種認識,時隔百年後的宋王安石持有不同意見,在其《題烏江項王廟詩》中寫道:
百戰疲勞壯士哀,中原一敗勢難回。
江東弟子今雖在,肯為君王卷土來?
王安石認為,項羽的失敗與性格無關,而是由於盡失民心所至。即便是項羽過了江,江東子弟也未必會追隨他捲土重來。
兩千多年來,對項羽的評價可謂涇渭分明,褒之者稱其為悲劇蓋世英雄,貶之者謂其剛愎自用的凶神惡煞。
直到今天,這種爭論仍在繼續。不同歷史階段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得出截然不同的結論太過正常,何必糾結於過往呢?
小編以為,項羽的死大約可以分為兩方面,即內因與外因。外因,就是軍事方面的失利;內因,則是被大多數人忽略的一個人物——虞姬!
或者,一些人看到這裡多半就會嗤之以鼻,老生常談罷了。
的確,項羽與虞姬,美女+英雄的俗套故事家喻戶曉,誰不知道。但小編講的霸王別姬卻與眾不同,至少可以算做故事新編吧。
大家聽說過的《霸王別姬》故事情節是這樣的:
西楚霸王項羽垓下兵敗被圍,處於彈盡糧絕的窘境。睡夢中的項羽被四面楚歌聲驚醒,心煩意亂再也無法入眠,在軍帳中喝悶酒,王的女人虞姬小心翼翼作陪。
愁腸百結的項羽虎目含淚,對酒高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縱橫江湖,自出洞來無敵手的項羽突然請一介弱女子指點迷津,當真是走投無路黔驢技窮了。
虞兮強顏歡笑和歌而舞,舞畢,泣下如雨。待黎明時分,項羽決定突圍,與虞姬訣別時,虞姬自刎香消玉殞。
《霸王別姬》的故事流傳甚廣,人們耳熟能詳。故事原型出自《史記-項羽本紀》,原文為:
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項王則夜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之。於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闕,美人和之。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於是項王乃上馬騎,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
關於這一段歷史,清人吳永和有《虞姬》詩云:
大王真英雄,姬亦奇女子。
惜哉太史公,不紀美人死。
這首詩表面上是責備賢者,實則不然,詩人其實是在質疑《霸王別姬》的真實性。
無獨有偶,另一位清人周中孚也表示了同樣的觀點,項羽縱橫天下,一生所愛烏騅與虞姬也,烏騅馬後來送給了烏江亭長,「獨所謂美人者,竟無一句收場,此史之闕文也。」
太史公即司馬遷,司馬遷為創作《史記》寧願遭受宮刑,他的創作態度是毋庸置疑的,如果虞姬真的在項羽面前自刎,不過寥寥數筆,十幾個字足矣的事。
司馬遷為何如此吝嗇筆墨?
歷史上,司馬遷的女兒嫁給了楊敞,而楊敞是赤泉侯楊喜的五代孫。楊喜全程參加了垓下之戰,而且他是烏江斬殺項羽五人中的一位。在烏江,項羽瞋目一喝,勇猛善戰的楊喜人馬俱驚。司馬遷就連他的窘狀都一一如實記載,可見對那段歷史的熟悉程度。
司馬遷《史記》中沒有虞姬的下落,在比他更早的史料中卻有蛛絲馬跡可尋。陸賈在《楚漢春秋》中不但提到了虞姬,甚至連她和項羽的歌都有記載。其歌云:
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
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陸賈是漢初人,應當算做歷史當事人。遺憾的是,《楚漢春秋》也沒有記載虞姬的下落。一介弱女子,長得又漂亮,在戰亂中如何能自存?等待她的命運是什麼不言而喻。
虞姬的下落究竟如何呢?時隔千年後的北宋樂史《太平寰宇記》卷一二八濠州定遠縣中,記載道:「虞姬冢,在縣南六十里,高六丈,即項羽敗,殺姬葬此。」
宋人的記載中,虞姬是項羽殺的,這個說法令人無語的很。
元釋念常《佛祖歷代通載》云:「庚子會諸將圍項羽於垓下,虞姬自刎。」
虞姬死後大約1500年後,才開始出現自刎的說法。佛祖果然了得,知道的太多了。
明代小說《水滸傳》中,魯智深大鬧五台山中有如此唱詞:
九里山前作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
順風吹動烏江水,好似虞姬別霸王。
可見,虞姬自刎、霸王別姬的故事在明代已經成型。而且在馮夢龍等文人的筆端,故事情節豐滿,虞姬之死已經完全戲劇化。虞姬的最終下落,是自刎。
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
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一直以來,一些學者認為陸賈《楚漢春秋》中的這首和歌乃是後人偽作。最強大的理由,就是虞姬不可能用五言詩來和項羽的騷體詩。試想,項羽「兮」、「兮」的唏噓不已,虞姬卻不合時宜的用體例、風格截然不同的五言詩來相和。
楚霸王英雄末路,與愛人揮淚訣別,悲情淚目的瞬間,虞姬突然來這麼一出,至少會給人一種畫風突變的感覺。
且不說虞姬是不是才情過人,一不小心成了五言詩的創始人。單單就從歌詞本身也瞧得出些許端倪。
「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這兩句屬於客觀紀實,既是答覆項羽「虞兮虞兮奈若何」的問話,也是在為接下來的感情噴發鋪陳醞釀。
然而不可思議的卻是後兩句「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尼瑪,這完全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啊!
按常理忖度,虞姬應當激勵項羽,煥發鬥志與劉邦死磕。大丈夫死則死耳,何須出此小女兒語?
至少,事情還沒有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激勵三軍哀兵必勝,再上演一出破釜沉舟的好戲也有可能。
哪知從虞姬口中說出的居然是「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的喪氣話,僅憑項羽喝悶酒,發幾句牢騷話,就可以做出他喪失鬥志的結論?
虞姬如果是真的愛項羽,就應該挺身而出,激發他的鬥志,灌心靈雞湯才對,而不是簡單的附和他的「時不利」,就算是真的對未來不抱任何信心,哪怕是用自己的一腔熱血也要來喚醒項羽心底殘存的男性荷爾蒙。
這個時候的項羽不過三十多歲,出生入死身經大小戰役七十餘,既有破釜沉舟起死回生戰勝數十萬秦軍的輝煌過往,也有以三萬人殺漢卒十餘萬,逼迫劉邦數十騎落荒而逃的經典戰例。
垓下之戰,即便是在四面楚歌的情況下,項羽雖然無法戰勝對手,但逃出絕境還是很容易做到的。
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項羽率手下八百餘騎成功突圍,一直殺到了烏江邊。
虞姬在項羽人生最低潮的時候說出的喪氣話,簡直就是毒舌婦,恍惚間,你甚至會懷疑她是不是劉邦安排在對手身邊的定時炸彈。
司馬遷著《史記》,自稱:「網羅天下放失舊聞,考之行事。」為了如實記載歷史事件,司馬遷往往親自調查取證,考辯史料真偽。因此,《史記》在坊間獲得了「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的美譽。同時代的揚雄、劉向、班彪、班固幾人,甚至稱司馬遷修的史為「實錄」。
不但是司馬遷的《史記》,就連《漢書》《資治通鑑》中都沒有記載虞姬自刎垓下的事情,甚至都沒有提及霸王別姬。
因此,陸賈的《楚漢春秋》中的記載,只能算作孤證,當不得真。
歷史上,虞姬實有其人,但卻是個模糊的存在。在《史記》中「有美人名虞」,《漢書》卻記為「有美人姓虞氏」。究竟是姓虞還是名虞,都是一筆糊塗帳。
史書記載如此拎不清,民間傳說就更亂花漸欲迷人眼了。
如許多的傳說,我寧願相信這一則:據說,虞姬死後葬於靈璧。在她的墳冢處,不久生出了一種草,「紅色,見人輒舞,俗名虞美人草。」
虞姬死後魂而有靈,化身為草,在陌上迎風而舞。她始終在守望她的英雄歸來。
項羽有知,也應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