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的試金石是能否吸引外資，這是我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看到的規模最大的經濟試驗。」
沙烏地阿拉伯啟動的宏大的經濟轉型試驗被稱為中東版本的「要引金鳳凰，先栽梧桐樹」(If you build it, they will come.)。
在石油經濟面臨存亡威脅之際，沙特拿出超過3.2萬億美元資金計劃到2030年完成經濟轉型。石油對沙特來說依然至關重要，但這個中東國家正在嘗試把自己打造為一個高科技中心和全球商業及休閒目的地，通過轉型為化石燃料時代的終結做準備。
潛伏在背後的是中東政治動盪和不穩定。以色列和哈馬斯的戰爭給中東地區蒙上了陰影，備受期待的沙以和平協議隨之凍結，伊朗以及獲得伊朗支持的黎巴嫩和葉門武裝組織仍然是地區衝突頻發的因素之一。
但地區趨勢不穩並沒有影響到沙特的投資前景或該國股市的表現，過去一年，一隻跟蹤沙特股市的ETF上漲了11%，幾乎是更廣泛的新興市場回報率的兩倍，隨著經濟轉型逐漸推進，沙特股市可能會進一步上漲，波音、甲骨文和希爾頓等美國公司的銷售額可能會獲得提振，華爾街投行也在嘗試尋找沙特經濟轉型帶來的機會。
摩根史坦利投資管理(Morgan Stanley Investment Management)新興市場股票主管艾米·奧爾登伯格(Amy Oldenburg)說：「當我告訴別人這個國家正在發生什麼時，沒人相信我。在新興市場中，很少有國家制定了如此宏大的計劃，沙特正在嘗試在更短的時間內實現其他國家在15到20年里完成的事情。」
沙特股票強勁上漲
在更廣泛的新興市場大幅下跌之際，投資者持續買入沙特股票。
短期內，占經濟活動40%和政府收入70%的石油依然至關重要。出於對中國需求減弱和美國產量增加的擔憂，沙特最近削減了石油產量。沙特最新公布的國家預算顯示，預計未來三年將出現適度赤字，而此前的預測是預算基本保持平衡。
長期內，化石燃料時代的終結是沙特經濟面臨的一個威脅，這也是該國通過大舉投資以實現經濟多元化發展的原因之一。為了維持財政收支平衡，沙特政府還必須讓油價保持在每桶80美元以上，同時動用大量主權財富基金為新行業和項目提供補貼。
凱投宏觀(Capital Economics)經濟學家詹姆斯·斯旺斯頓(James Swanston)指出，在消費者、企業和政府支出的推動下，沙特的非石油經濟正在蓬勃發展，有助於重振經濟增長。斯旺斯頓預計，2025年沙特經濟將增長6.3%，成為增長最強勁的新興市場之一。
「2030願景」是沙特經濟轉型的核心，這是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於2016年推出的一項全面現代化計劃。作為一名周遊過全球的千禧一代，薩勒曼一直在宣傳他的「2030願景」，以提升沙特的形象並吸引投資。
這些變化正在給沙特經濟帶來變化。首都利雅得最近舉辦了中東最大的流行音樂節；Lucid Group開始在沙特生產電動汽車，用於國內銷售和出口；一個價值5000億美元的可再生能源城市項目正在沙特的沙漠中拔地而起；沙特的石油行業也在通過進軍石油化工領域以實現多元化發展。
伊斯蘭「道德警察」的影響力減弱是沙特的一個重大變化。圖為一名女性工作人員協助球迷入場觀看足球比賽。
伊斯蘭「道德警察」的影響力減弱是沙特的一個重大變化。女性現在可以在沒有男性監護人的情況下出門參與社交活動，和2018年的情況形成鮮明對比，當時女性僅僅因為開車就會被判入獄。女性勞動力參與率從2009年的18%躍升至30%。
沙特的首要目標是為僵化的經濟注入活力，實現國家現代化。沙特3600萬人口中有一半以上人口的年齡在35歲以下，在此之前，除了在政府工作，這部分人群沒有太多動力去尋找其他工作。
電影、音樂和其他形式的娛樂在沙特已經不再被禁止。利雅得開始舉辦電子音樂節，邀請格溫妮絲·帕爾特洛(Gwyneth Paltrow)等好萊塢明星參加電影節，沙特還已成為一個體育強國：沙特贊助的LIV高爾夫聯賽吸引了頂級球員，內馬爾和C羅等足球巨星都加盟了沙特球隊。
跨國公司和它們的CEO也來到了沙特。哈以衝突爆發後不久，一場名為「沙漠達沃斯」的大會吸引了花旗集團CEO簡·弗雷澤(Jane Fraser)、貝萊德董事長兼CEO拉里·芬克(Larry Fink)、高盛集團董事長兼CEO大衛·所羅門(David Soloman)等企業高管。甲骨文計劃向沙特的雲基礎設施投資15億美元，微軟也宣布向沙特的雲基礎設施投資20億美元，滙豐計劃在沙特增加10%至15%的員工。
一股新的創業精神也正在浮現。多年前，沙特大多數年輕人選擇的待遇優厚且輕鬆的政府工作，而不會去私營公司或者創業，如今他們創業的動力要大得多，雜貨配送公司Nana和拼車應用Careem等都是成功案例。
美國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中東項目主任喬恩·奧特曼(Jon Alterman)說：「過去人們到了沙特後會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那裡，現在人們的情緒發生了變化，他們感受到了這個國家正在發生的變化。」
下一個熱門旅遊地？
沙特政府斥巨資推動經濟轉型。
2030年前預估投資額
遊戲、旅遊、清潔技術、交通和物流、數字轉型和5G、能源和石油化工
批評人士堅持認為，沙特的「魅力攻勢」是在轉移人們對該國侵犯人權問題的關注，包括僅僅因為發推文就被判長期監禁或死刑。儘管改革如火如荼，但分析人士指出，利雅得的政治體系實際上並沒有任何開放的跡象，權力仍主要集中在薩勒曼手中，與此同時，鎮壓和監視事件越來越多。
自2018年持不同政見的沙特記者賈邁勒·卡舒吉(Jamal Khashoggi)被暗殺以來，利雅得一直在嘗試恢復自己的形象。美國情報部門認為，包括薩勒曼在內的沙特當局應對這起謀殺案負責，沙特政府否認對此事負責，並起訴了據稱與此事有關的八人。
到目前為止，這一切似乎都不太可能破壞沙特的經濟轉型。歐亞集團(Eurasia Group)中東和北非研究小組負責人艾哈姆·卡梅爾(Ayham Kamel)認為，假設以色列和哈馬斯的衝突不會蔓延，沙特的經濟轉型計劃應該會繼續實施下去，如果沙特設法緩和衝突，該國的地緣政治地位也將得到提升。
Clocktower Group首席策略師馬爾科·帕皮克(Marko Papic)說：「沙特向伊朗做出了相當大的讓步，這些讓步應該會讓投資者相信，沙特非常專注於經濟轉型。」帕皮克表示，這兩個宿敵之間關係的緩和應該能起到地緣政之錨的作用，為投資環境帶來穩定。
沙特的崛起時值全球投資者和企業尋找中國以外的機會之際。人口老齡化、高債務水平、中美貿易摩擦以及全球製造業「回流」趨勢下中國的經濟增長正在放緩。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的數據顯示，最近中國的外國直接投資有所下降，甚至出現負增長，2023年前三個季度流出額超過1000億美元。
利雅得，一邊購物一邊玩電子遊戲的年輕人。
沙特在吸引投資和企業方面還不足以取代中國，但該國擁有更年輕、受教育程度越來越高的人口，經濟處於比中國更早的發展階段，擁有巨大的財政資源。
沙特的石油收入現在正被重新導向一系列新興行業。高盛(Goldman Sachs)估計，到2029年，沙特政府可能會向六個領域投入1萬億美元，包括清潔技術、石化、採礦、運輸和物流等。
沙特的製造業正在崛起。在最初的「2030願景」中，沙特的目標是將非石油出口從占GDP的16%提高至50%。政府正在通過補貼和其他激勵措施來吸引生物技術和製藥公司，其中包括10億美元用於延緩衰老。帕皮克指出，沙特的石化基地吸引來了在世界其他地區不受歡迎或希望減少對中國依賴、被視為污染較重的行業，中國也在考慮把沙特作為清潔能源製造基地。
最引人矚目的項目是Neom，這是一個耗資5000億美元的未來城市和商業中心，由太陽能和熱能提供動力。一個名為辛達拉(Sindalah)的分支島嶼正在建設中，屆時將作為全球精英的遊樂場，其中包括豪華酒店和購物場所、高科技高爾夫球場以及可供「超級遊艇」使用的充足碼頭空間。
沙特的長期目標是挑戰杜拜作為豪華旅遊目的地的地位。利雅得設定了到2030年旅遊業占GDP比重從今年的6%提高到10%的目標，為了實現這一目標，政府正在啟動第二家航空公司，向阿聯航空(Emirates)和阿提哈德航空(Etihad)等航空公司發起挑戰。
WWE明星羅曼·雷恩斯(Roman Reigns)在沙烏地阿拉伯第二大城市吉達的圓頂體育場。
所有這些都是前所未有的試驗，沒有一個如此依賴石油的國家能如此迅速地轉型。杜拜花了幾十年時間，而且規模要小得多；挪威已經實現了經濟多元化，但該國在發現石油之前就已經受益於發達的制度、基礎設施、大學體系和受過良好教育的勞動力——所有這些都是沙特仍然需要發展的領域。
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的中東問題專家拉巴赫·阿爾扎基(Rabah Arezki)說：「這是中東地區的一個巨大變化，改革的試金石將是它們能否吸引外資，這將需要幾年時間進行試驗，但這是我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看到的最大的經濟試驗。」
如何投資沙特經濟轉型
對於投資者來說，改革中的沙特仍是一個早期市場，公開上市股票的外資持股比例被限制在49%以內。William Blair新興市場增長策略經理維維安·林·瑟斯頓(Vivian Lin Thurston)指出，持有沙特資產的投資者必須是「合格境外投資者」，並且需要獲得持有和交易證券的合法註冊。
瑟斯頓說：「沙特股市仍處於成長和發展的早期階段。」利雅得交易所的流動性很低，國有石油公司沙特阿美(Saudi Aramco)只有一小部分股份公開交易，而且許多最新上市的股票只有當地人才能買。
官僚機構改革正在進行中。沙特的法律、監管和稅收結構經常發生變化，一些跨國公司曾受到巨額稅單的意外打擊。國際金融協會(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Finance)的數據顯示，迄今為止，外國直接投資僅占沙特GDP的1%，沙特的海外投資遠遠超過其他國家對該國的投資。
摩根史坦利的奧爾登伯格認為，官員們願意聽取投資者的擔憂是好的一面，他認為這是改革正在匯聚動能的跡象。
投資者最容易接觸到的投資工具是iShares MSCI Saudi Arabia ETF，這隻ETF跟蹤沙特股市，納入了120家在利雅得交易所上市的公司，其中約40%是銀行，近五分之一是材料板塊的公司，8%是能源板塊的公司。
不過，這種組成正在發生變化。幾十家公司——許多是面向消費者的公司——準備在未來一兩年上市，此外，沙特正致力於為外國人持有本國公司股票提供便利，這些都有助於推動投資。
一名女性司機開車經過利雅得一處新開發項目。
另一個提振可能來自新興市場基金的投資者。沙特目前僅占MSCI新興市場指數的4%，但幾年後在該指數中的權重有望升至第五位，屆時所有以該指數為基準的投資者都必須買入更多沙特股票。奧爾登伯格說：「沙特正處在一個不容忽視的變化中的時刻。」
瑟斯頓看到了沙特化妝品、健身和醫療保健公司的機會。沙特的年輕人擁有可觀的可支配收入，這在一定程度上要歸功於政府對海外教育等項目的資助。瑟斯頓說，在消費者開始貸款買汽車和房子等商品之際，沙特的信貸增長也在加快，中產階級不斷壯大的跡象使得沙特成為一個很有吸引力的投資地。
跨國公司如果想從「2030願景」中分一杯羹，就必須進行投資。幾十年來，在其他地方建立地區基地的跨國公司只是將沙特視為「中轉站」，但利雅得要求跨國公司在2024年前將地區總部設在該國才有資格獲得政府合同，這其中包括沙特阿美和大量正在建設基礎設施和製造業的公司，這些都可以成為跨國公司新的收入來源。
舉例來說，在沙特成立第二家航空公司之際，波音已經獲得了80架新787夢想飛機的訂單，希爾頓正計劃在沙特開設50多家酒店。
沙特還在大舉進軍電子遊戲行業，該國主權財富基金持有許多遊戲公司的少數股權，並在今年早些時候將其對藝電的持股增加了一倍，這是一項400億美元、旨在將沙特打造為一個電子遊戲中心的計劃的一部分。
在投資沙特時，投資者也須注意一些風險。雖然正在推動經濟多元化發展，但沙特股市往往會隨著油價而波動，此外，以新興市場的標準衡量，沙特股市並不便宜，12個月遠期市盈率為17.5倍，而MSCI新興市場指數的遠期市盈率為12.3倍。
經濟轉型需要的不僅僅是投資，沙特還必須改造官僚機構，培養新的管理人才和工人，以及推出更多法律擴大保護範圍。奧特曼說：「沙特富有的領導層非常重視引進最優秀的人才，並對優秀人才進行獎勵，但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沙特是一個君主專制國家，投資這類國家往往伴隨著相當大的風險。
帕皮克說：「作為投資者，如果面對的是一個君主專制國家，你至少得知道誰在掌權，沙特這個中東最大的經濟體不會成為一個民主國家，但如果該國創造了一個對投資者友好的環境，許多公司都會因此受益。」
文 | 列什瑪·卡帕迪亞
編輯 | 郭力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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