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真樂,雖至苦不能使之不樂"———淺說蘇軾的美食人生

2020-01-25     回歸文學

不管是古人,還是現代人,總會有發愁的時候。既然有愁,那必定會有消愁的方法。李白選擇喝酒,"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杜甫選擇獨自落淚,"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與以上二位有所不同的是,蘇軾也發愁,但他通過吃東西來消愁。所以余光中說,和李白一起旅遊,雖然浪漫,不切實際;和杜甫一起,又覺得太過嚴肅;唯有和蘇軾一起,才能有說有笑,感受這人間煙火。

蘇先生一生的腳步停留在四個地方,分別是黃州,杭州,惠州,儋州。這四個地點承載他一生的文學,同樣也成就他的"吃貨"人生。


一、黃州之樂,食肉無窮

他被貶黃州之前,蒙受"烏台詩案"之冤,險些遭受殺身之禍。多虧一眾老臣和王安石的勸阻,免死下放做一個團練副使。團練副使名義上是一個官,實際上要守本地官員的監視,一舉一動盡在別人眼中。經過這件事後,蘇軾的心變冷了,他只希望後半生能安樂就好,輝煌前半生,後半生風塵漫漫。黃州是他曲折仕途的開端,也是他文學造詣的巔峰時期。黃州在當時也算一個貧瘠之地,在他初到黃州的時候,就曾經四處遊山玩水,藉此打消心中的愁思,可他未曾想過,黃州居然有如此美景:

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轉荒唐。

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

逐客不妨員外置,詩人例作水曹郎。

只慚無補絲毫事,尚費官家壓酒囊。

蘇軾在寫這首《初到黃州》的時候就已經表明自己的心志:"生平為口忙",在他看來,貶官不貶官已經無傷大雅,生平的頭等大事是要滿足口福。"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看長江穿過黃州,江里都是美味的魚,他對魚這種食物似乎有著獨特的感受:烹的魚要鮮,魚的大小要適中,吃魚的時間也馬虎不得。作為美食家,他吃過鰣魚:

姜芽紫醋炙鰣魚,雪碗擎來二尺余。

尚有桃花春氣在,此中風味勝蓴鱸。

吃得時候,不去魚鱗,鱗下儘是脂肪。烹調過後,入口即化,魚脂鮮香,桃香猶在。

放眼望去一片翠綠皆是竹子。有美景一定有美食,而黃州這片土地果然沒有讓他失望。久而久之,他發現黃州不只有魚,還有美味的豬肉。

"凈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

"待他自熟莫催他,火侯足時他自美",這道菜說明了,就是白水煮肉。其實早在蘇軾從政徐州的時候,就發明了這道菜。當時徐州發了大水,蘇軾和全城百姓一起抗洪,使得人民百姓得以安康。百姓紛紛殺豬宰羊,擔酒攜菜上府慰勞。蘇先生看見半扇的豬肉,先是推辭,後來發現推辭不掉,收下之後就做成了一道美食 "回贈肉"。後來的人改良多種方法,成為了現在的"東坡肉"。

黃州的困難消磨不了他的意志,他登赤鼻磯的時候就寫下《赤壁賦》,臨黃州就寫下《黃州寒食帖》。在灰暗的日子裡,用美食療愈了心靈的創傷,也是美食,為他打開另一扇多彩的門,同樣也是美食,為他裝點出不一樣的人生。以豁達向世人證明,生活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二、流落惠州,"與狗爭食"

看到標題,是否被嚇了一跳。一名大文人,怎麼可能淪落到與狗爭食。其實這並非是我胡言,而是詩人自道。當時詩人遭逢第二次變故,被朝廷的新黨勢力貶到了惠州,也就是現在的廣東。詩人秉持著:"貶謫不怕,誓與美食同行"的作風到了惠州,被他發現的美食之一就是羊蠍子,即是帶裡脊肉和脊髓的完整的羊脊椎骨。詩人品嘗之後就好像發現了新大陸, 給弟弟蘇轍寫信:

"惠州市井寥落,然猶日殺一羊,不敢與仕者爭買,時囑屠者買其脊骨耳。骨間亦有微肉,熟煮熱漉出,不乘熱出,則抱水不幹。漬酒中,點薄鹽炙微食之。終日抉剔,得銖兩於肯綮之間,意甚喜之。如食蟹螯,率數日輒一食,甚覺有補。子由三年食堂庖,所食芻豢,沒齒而不得骨,豈復知此味乎?戲書此紙遺之,雖戲語,實可施用也。然此說行,則眾狗不悅矣。"

身為犯官的蘇軾還是保持低調做人,只是向殺羊的說給我留些羊脊髓的肉。將此部位用水煮到微熟,用酒漬一會兒,再撒點鹽放在火上慢慢烘烤,烤到骨肉微焦。這樣的做法不僅連皮帶肉全部吃完,就連骨頭之間的骨髓也吮吸不剩。當狗再啃食羊骨的時候,也沒什麼東西可以食用了。

廣東是亞熱帶氣候,自然盛產熱帶水果,而荔枝也是其中的一類。"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楊貴妃酷愛的水果,就算千里之遙,也不惜開漕用冰塊運來。當蘇軾與荔枝確認過眼神之後,便確定了他們之間的緣分。果然,在美食的面前,任何掙扎都是徒勞的。蘇軾品嘗剝開外表,露出晶瑩的果肉後,就寫下了一篇《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

"南村諸楊北村盧,白花青葉冬不枯。垂黃綴紫煙雨里,特與荔枝為先驅。海山仙人絳羅襦,紅紗中單白玉膚。不須更待妃子笑,風骨自是傾城姝。不知天公有意無,遣此尤物生海隅。雲山得伴松檜老,霜雪自困楂梨粗。先生洗盞酌桂醑,冰盤薦此赬虯珠。"

這一吃不要緊,吃上癮了。為了將自己前半生沒吃過的荔枝統統補上,他決定一天吃三百顆:

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黃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妨長作嶺南人。

蘇老看到美好的景色還在聯想美食,可以說朝廷的政敵還將蘇軾貶到一個神仙之地。在惠州,餓了就吃羊肉;渴了,就吃荔枝。而他本人也在這種美食生活中度過了三年。


三、孤舟送儋,食蚝讀書

可能是朝廷的政敵看蘇軾過的太快活,於是便把他貶到更遠的地方:儋州,即現在的海南。在古代,儋州瘴氣橫生,荒涼偏僻,發配到儋州是僅比殺頭之罪輕一點的刑法。

到了儋州,蘇軾的第一感覺就是"無":

"此間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

蘇軾連用六個"無"字,足以表現儋州環境之惡劣。但這絲毫改變不了詩人尋求美食的心,詩人又尋求到一種美食,生蚝:

"己卯冬至前二日,海蠻獻蚝。剖之,得數升。肉與漿入與酒並煮,食之甚美,未始有也。又取其大者,炙熟,正爾啖嚼……每戒過子慎勿說,恐北方君子聞之,爭欲為東坡所為,求謫海南,分我此美也。"

所謂"分我此美",看起來反倒像是詩人苦痛中的自我安慰,但生蚝的確給詩人帶來難以割捨的美味,以至於後人在《清暑筆淡》中也說道:

"東坡在海南,食蚝而美,貽書叔黨曰:無令中朝士大夫知,恐爭謀南徙,以分此味。"

詩人在儋州不僅吃美食,還讀好書:

"每體中不佳,輒取讀,不過一篇,唯恐讀盡後,無以自遣耳。"

此句中所讀之書,就是陶淵明的詩集,蘇軾本人曾言:"獨好淵明之詩淵明作詩不多,然其詩質而實綺,癯而實腴。"後世的袁枚也在《隨園詩話》中談到:"陶詩甘,杜詩苦"。在他看來,陶淵明的詩集慰藉了詩人空虛的精神。一邊看詩,一邊和詩,同先人進行跨時代的唱和。這大大惹惱了朝中的政敵,就連黃庭堅也在《跋子瞻和陶詩》中說:"子瞻謫海南,時宰欲殺之。飽吃惠州飯,細和淵明詩"。

愛好美食唯一的不足是,容易長胖,而蘇軾自己早已想出方法,那就是跑步。他不僅自己跑步,還要寫信告訴家人跑步的好處,大力宣揚跑步的好處:

"晨興疾趨必十里許,氣損則緩之,氣勻則振之,頭足皆熱,宣通暢適,久久行之,當自知其妙矣。"

他說跑步能夠從頭到腳都發熱,血脈流通,四肢舒暢。經過長時間的堅持以後,就能體會到其中的奧妙。

"人有真苦,雖至樂不能使之不苦;人有真樂,雖至苦不能使之不樂。"對於蘇軾來說,他早已看透苦樂。"作陂種稻,勞苦之中,亦自有樂事",雖歷經苦難,也心中自有樂事。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很少有人是因為"吃"而出名的,和他一樣洒脫風流,寓苦於樂,更是少之又少。哪怕一生三起三落,此心安處是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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