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認識羅朗,是因為他的特殊經歷——2013年到2016年,他在兩任美國駐華大使的官邸擔任大廚兼管家。他能說一口流利的中國話,收集瓷器餐具,給自己的拿手好菜起名「宋錦」,製作甜品時知道「中國人喜合不喜分」。他製作過的中國美味進入過無數名人的肚子,很多人說他是「最會做中餐的老外」,但在他看來,自己只是一名熱愛中國傳統美食的普通廚子。
15歲時,在好友們踢球、打遊戲的時候,熱愛食物的羅朗在一家名叫「龍珠」的中餐店工作。每日的工作主要是打包外賣,他還有了一個中國名字「肥仔」。在「龍珠」的四五年里,他迷上了中國「味道」。高中畢業後,他拿到了上海師範大學的獎學金,來到中國學習。父母對長城、故宮這樣的地方感興趣,但在羅朗的家書中,提到最多的是「校門外有一個非常好吃的東西叫煎餅,裡面包著的東西叫油條」「今天我吃的東西叫魚頭,有人直接放在我的盤子裡,(魚)眼睛也吃了」。
他對中國美食產生了真正的熱情,夢想開一家最好最正宗的中餐館。此後幾年,他在中美兩國之間不斷往返,完成了大學學業,也敲開了唐人街上一家中餐館的大門,正式學做中國菜。有一次,他因為做不好小籠包而沮喪,大廚認真地幫他分析原因:「你不是中國人,你沒有這道菜的根,這不是你的食物,也不是你的文化。」
因為這句話,羅朗再次回到中國,他想找到食物的「根」,和中國菜建立一種深層次的連結。2009年開始,他跟隨中國最好的面點大師張鳳玲一起工作,並且順利拿到了中國高級面點師證書。但他仍然感覺,自己做的中國美食里沒有「靈魂」,就是一堆食材的加工組合,嘗起來口感不錯,僅此而已。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從一本書、一個老師或是一座交通擁堵的城市裡尋找到這個答案,他需要開拓和旅行,去自然中、去村落里,去更遠、更真實、更隱秘的地方,尋找自己和食物的連結。
2010年,他和好友騎車上路,一些絕妙的經歷在他身上留下印記。他曾在青海給氂牛擠奶,在新疆製作饢餅,在內蒙古品嘗奶豆腐,在陝西磨黃米,在貴州耕田……他從人們最常見的反應里得到一些有趣的東西,有人在路邊做麵條、豆皮、腐竹,他都會帶上照相機過來詢問:你在做什麼?
他在最普通的農戶家中,找到了一個個活著的「食譜」。跟隨村人一起腌酸菜、殺活豬。一路上,他感覺最有意思的就是中國人腌制食物的方法,泡的、曬乾、熏醬等等,用各種方式控制食物的新鮮度,用最原始的方法存儲和發酵美味,在他看來這就是文化。他說:「原來文化不僅是看的或者聽的,也是吃的。他們儲存食物的時候、他們製作美味的過程,就是文化本身。食物裡面不僅有時間,有細菌,也有製作者活著的一部分。」
旅程來到貴州時,羅朗想去威寧,一個以傳統火腿出名的地方。他看到一些桌子擺放在路邊,好像在準備食物,就過去問路,原來對方家裡有人要結婚了。他在那裡呆了三四天,享受了婚禮和烹飪,和村民們一起準備了上百道菜。有一天,大家炸魚,羅朗做了一種由辣椒和香草製成的醬汁,整道菜看上去非常美味。他問一個伴娘:「你能給我一個毛巾嗎?我把醬汁弄到碗邊了,我想清潔一下,讓它看上去好看。」伴娘卻反問:「誰關心這道菜是否好看?大家都在享受歡樂,食物很好吃,他們很快樂,這就可以了。」
這句話擊中了羅朗,「我是什麼時候失去了這部分,不是為了獎項、表彰或者媒體宣傳,而是為了快樂和連結而做飯的初心?我的思想在那一瞬間發生了改變。」後來,羅朗被駱家輝大使請到北京擔任私人廚師,他的廚藝不斷進步。但對於中國美食,他仍然有很多困惑:作為一個美國人,他怎樣製作出最正宗的中餐?傳統中餐中的很多食材其實並不來自中國,不產自中國的玉米、土豆、辣椒、小麥、芝麻等,又是什麼讓它們屬於真正的中餐?
經歷過反覆地思索和尋找,他最終意識到,他在中國尋找的「根」,跟他是誰,他在哪裡長大,他受到什麼教育其實沒有關係,這些經歷並不意味著真實,讓一切變為真實的是他試圖用美食傳達出的自己。他不斷上路,從中國民間最傳統、最質樸的食物中尋找靈感;他走訪偏遠的山村,尋找一些瀕臨失傳的味道和手藝;他希望將自己了解到的中國飲食和文化傳遞給全世界,不再考慮菜肴是否正宗,而是希望讓其成為一個個故事。那些故事裡,有他看過的山、走過的路,有他對中國傳統飲食的理解,有坦誠的、開放的、甚至是脆弱的他自己。 本報記者 李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