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作家」李學民 ‖ 春暉難報(小說)

2019-10-15     作家世界



春暉難報

文/李學民

沿黃河入海口逆流而上,大約500公里處,有一個古老的故道口,村落的后街有一戶人家,女人年紀輕輕就死了丈夫,膝下僅有一子,母子相依為命過著日子。

那婦人乾乾淨淨、利利落落,為人處世極盡忠善。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但婦人門前幾十年來卻無一絲風言風語。女人把自己全部的熱和愛無私地給與了她的兒子,兒子就是她生命的全部依託。打小起,百般呵護,千樣疼愛,生活再苦再難,兒子都是在風調雨順中過著衣食無憂的快樂日子。好在兒子雖然有母親的諸多關愛,卻也從小伶俐懂事,年長後更是潔身自好,並沒有養成半點的惡風陋習,對母親也是體恤熱愛,言聽計從。這樣,不覺中就是一十幾年。

事情發生轉機是在兒子考取大學,又相處了對象之後。俗話說:好兒郎,娶了媳婦就忘了親娘。雖然兒子這時還沒有娶妻,但對母親的感情卻出現了裂痕。起因於暑假女朋友的一次來家。兒子長這麼大,從來不曾有過,也沒有半絲嫌棄母親的念頭,小時候基本上一刻半會沒離開過母親懷抱,長大了也是與母親同床共枕。母親夏日為他扇涼驅蚊,冬夜為他掖衣蓋被;兒子每次外出歸來,總是先撲進母親的懷裡,親親熱熱地相互擁抱一番,彼此熱絡夠了,這才盥洗吃飯,這種習慣一直保持到兒子上了大學以後。那年暑假,一對熱戀中的情人坐車又轉車來到家中,兒子開了院門之後照舊喊著找娘,看到母親就快步奔過去擁抱母親,在千般親熱之後,方才介紹一旁的女友,夜間又與母親同鋪,嘮嗑說話至夜更。女友卻大為不悅,回到學校後馬上與他約法三章,說是老大不小個男人了,這樣成何體統,讓人看了牙磣。從今往後,一不能再擁抱母親,更不能與母親同床共枕;二不能守著外人和她面對母親表示的過於親熱;三不許向母親口裡夾菜。其實此女心底也不是大奸大惡不孝之徒,真實原因大概是嫌棄未來的婆婆:那母親千般都好,就是左眼是個瞎子;還有另一層深意,那就是奪其親情少一厘,增其愛情長一分。男孩子聽了之後,陷入了深深地兩難境地,一邊是至情至親的母親,一邊是摯愛著的女友、將來的媳婦。不出幾日之後,男孩瘦削了不少,也終於想出了一個兩全之計:那就是當著女友或外人的面,不再對母親表示親熱,背後面依然我行我素。可惜他這種想法只是隨了一廂情願,女友對他看管甚嚴,又不時在他耳邊吹風,時日一久,男孩子就對母親有了厭倦情緒,不再如從前那樣愛戴母親,竟然對母親那隻瞎眼有了一絲厭惡之感。

婦人那年剛滿五十歲,青春已逝,韶華易老,加上滿腔愁緒,很快地就衰弱下去。但母親疼愛兒子的那顆心,依然偉大而無私。作為母親,她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從此也有意無意間避免了兒子的尷尬,尤其在兒媳面前,再不似往昔母子表現的那般火熱親昵。

兒子大學畢業工作了之後,母親把幾十年來的積蓄和盤托出,為他在小縣城購買了樓房,很快又娶下了這房媳婦。開始的時候,兒子還多次提到要母親來城裡團聚,一半是母親說在鄉下一輩子了,住城裡不習慣;一半是媳婦不太如意,自己用心不堅,隨口說過幾次之後,也就流水而過不提。

倏忽又是一年酷夏,兒子帶了身懷六甲的妻子回鄉下避暑養身。推開門庭寂寂的小院,院落里有幾隻麻雀正在石榴樹下覓食,人至,吱喳飛去。鄰人說母親走姨母家已然多日。兩小口洗漱後安歇了一天,次日一同到30里外的姨母家去看母親,進了家門之後,偏巧媳婦說要去方便,兒子就一人先進了門去,見老娘和姨母兩人正在堂前坐定了說話,見了兒子打了招呼,讓了水喝、落座。兒子卻發現兩老姊妹面有淚痕。姨母說,外甥呀,你還知道有個老娘啊!今兒姨母給你講一段一個母親的真實故事。姨母說:從前有戶人家,男人在女人生了兒子不足百天之時,外出打魚淹死在河裡,那女人心疼得尋死覓活,抱了兒子就要投河。那夜月黑風高,黃水浪急,霎那間襁褓中的兒子一聲啼哭,喚回了女人母性的復甦。女人想男人死了,人死不能復生,我應當把男人在世上唯一的血脈撫養成人,縱使有千難萬苦,也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男人了。念此號啕大哭,哭聲五里可聞。女人抱起小褥裹著的兒子回家,從此她含辛茹苦拉扯兒子成人,一個寡婦人家那個艱難勁就沒法說了,白日家外,夜晚家裡,縫衣漿裳,種地打糧。那個時候女人年沒三十,俗話說,女人三十一朵花,勸其改嫁的媒婆蹭破了門,小伙子更有找上門檻來求親,但都被這位堅強的母親一口回絕。女人視兒子一切高於己命,她把自己對丈夫的滿腔熱愛傾注到兒子身上,無怨無悔,哪裡還有了她自己?真是捧兒子在手怕摔著,含兒子在口怕化了,無論多忙多累,只要兒子稍有啼哭,立馬放下手中的活計就來抱他。小兒兩歲那年,也是個炎炎的夏日,母親正哄著兒子在懷抱中逗樂,小兒蠻悍,一不留神竟將手中的玩具鐵叉刺進了這位母親的左眼,鮮血頓時流滿一臉,痛疼鑽心,但母親並沒有戳小兒一小指頭,甚或連兒子都沒有從懷中放下。由於那小兒刺扎地極深,加之醫院偏遠,又逢天熱容易感染,那母親的眼睛終於沒有保住,遂落下了終生的殘廢。為了不在兒子心目中投下陰影和留下什麼愧疚、缺憾,那位母親就緘口不提,從沒對姨母以外的任何一個人提起,甚至包括她自己的生身母親。

姨母說到這裡,抹了把滿臉的淚水,說道:「外甥啊,你想不想知道那位母親是誰嗎?」彼時里,那兒子早已聽了個清楚明白,不覺淚流成河,泣不成聲;那母親也在桌前撲簌簌熱淚直流!兒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舉過頭頂,一下一下給母親叩頭不止,嘴裡喊著:「娘啊,娘,原諒您的無知而不孝的不成器的兒子吧……」

屋中的這一幕情景,早就被窗外桐樹下的小媳婦聽得明明白白,看得真真切切,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間竟有如此感人肺腑的母子故事,人間竟有如此偉大無私的博大母愛!本性善良的她並不是那種不識事理的悍婦刁婆,只是嫌棄他們母子過於親昵,嫌棄婆母那左眼的醜陋。此刻她站在那裡,也是萬念頓生,羞愧交加,淚落紛紛。一扭頭就走出了大門,一個人徒步回到婆家,打開了院門就收拾東西,又把院子裡里外外拾掇了一個遍。她決定不管婆母願意不願意,今兒就帶婆母一同回城裡居住,他們一家三口一生一世再也不要分離……

恰好宅前學校有小兒誦詩聲朗朗傳來,就聽那詩句正是唐人孟郊的《遊子吟》,詩句詠道:「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作者簡介

李學民,男,作品散見於《大眾日報》《僑報》《山東文學》《安徽文學》《語言文字報》《生活日報》《廣州日報》《百姓故事》《當代散文》《長河晨刊》《魯北文學》等報紙雜誌。《大嫂》獲2007年中國「年度散文優秀獎」,由《讀者》2008年6期轉載(鄉土人文版),並選入《山東散文選》(1978--2008);散文《蝴蝶泉》編錄2008年「首屆世界華人遊記徵文大賽精選集」《走遍天下》;《去年元宵今朝別》入選由華東師範出版社出版的《最受中學生喜愛的100篇散文》一書;散文《風中的父親》2015年被江蘇省編入《初中生世界》;散文《棉花紡車》收錄《中國散文大系.抒情卷》,獲中國散文學會「當代散文最佳獎」。小說《死亡婚姻》被編入「中國第一部抗震救災題材微型小說集」《大愛*真情》。著有散文集《留個人給自己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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