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盛夏,如果不能逃去非洲避暑,就只能靠空调WiFi西瓜续命。缺了哪一样,都会引发诸如坐立不安、度秒如年等不良反应。所幸的是,今年不是只有我们在煎熬,据说远在大洋彼岸的伦敦居民也享受到了近40度却没有空调的生活。
据身居伦敦的朋友反映,空调真是一件奢侈品。不仅空调贵(大概300英镑),装空调还要另外收钱(大概装一台空调的费用大概等于买3台空调),真是用不起啊用不起。
不过,这对于伦敦来说远算不上最遭。毕竟可以开窗保持空气流通,再热也还有限度。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大热天还不能开窗,那会是什么惨状。
历史上的伦敦,真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1858年,全伦敦城都在被酷暑侵袭,可是泰晤士河两岸的人却根本不敢开窗。为啥呢?因为太臭了。所以两岸居民只要条件允许,都选择了离家出逃。《泰晤士报》上塞满了抗议,人们怀疑自己会被毒死。甚至议会都一反置之不理的常态,议员们没日没夜的开会,几度被熏到逃出会场,却又坚强地走了回去。
伦敦陷入了史无前例的大灾难,而这一切的源头,却要从厕所说起。
满溢的厕所污水
在抽水马桶被推广前,维多利亚时代的厕所仍遵循传统,由粪坑、椅子、木制围墙、斜坡屋顶和一扇门组成,建在远离住宅的花园或是院子尽头,既舒适又保证通风。如果户主经济条件允许,还会定期粉刷墙壁,清洗地板和座椅,放置足够的厕纸和一束鲜花。
由于使用人数有限,大多数厕所内的排泄物都有充足的时间自然分解。就算不幸碰到化粪池堵塞,也只需要在不远处再挖个坑就好,挖出的土还可以填埋旧坑,干净又省钱。
然而这并不适合19世纪的伦敦。工业革命为伦敦带来了大量人口,贫民窟挤满了外来务工者。由于住房用地紧张,十几户人家共用一个厕所再正常不过。桑德兰还曾出现过76户人家共用一个厕所的事情。政府为了维持城市公共设施的整洁,每个区域都配备了清理粪池的厕所工和街头清道夫,以便于将从厕所掏出的废物及时转移到乡下的大型堆肥场。只要在废物溢出来前将其转移走,理论上来说就能保持城市的卫生整洁。
街头清道夫
构想是美好的,现实却很令人绝望。私人厕所清理要花钱,即使只要1先令,对于穷人来说也是笔大开销。于是很多人选择让粪池漫出的污水肆意流淌。更糟的是,他们不仅在厕所清理上吝啬,对于厕所的建造材料也是能省就省。记者梅休在走访调查后指出,很多私人厕所内壁是不会做内衬的,甚至连防水灰泥也不涂抹。污水在通过壁缝“逃”出粪坑,在土壤间肆意“串联”,导致经常有住在地下室的居民发现,他们的墙壁莫名其妙地渗出了恶臭的污水。
肮脏的伦敦
如果土壤已被排泄物污染,那地下水源还能幸免吗?更可怕的是,由于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不论是看起来还是喝起来都并无异样,所以大部分人都没把这些危险信号放在心上。
维多利亚政府也没有将饮用水安全和疾病联系在一起,却仍意识到解决厕所问题刻不容缓。毕竟伦敦作为当时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都市,街道上污水横流,臭气熏天实在太不体面了。1848年,政府宣布“房屋如果不与公共污水渠相连,当属违法”。将污水集中排放管理本是好事,可是在这里,公共污水渠指的竟然是当地的河流。
于是,伦敦几百万居民的排泄物,每天不间断地通过下水道冲进泰晤士河,其他支流的废水、各类污染物在泰晤士河老爹的怀抱中亲切融合,再借助1858年酷夏的加工,终于发酵出了恐怖的恶臭。
泰晤士河水又被称作“怪物汤”
伦敦大恶臭
1858年6月16日,美国历史学家约翰·莫特利在伦敦给他的妻子写信说:
“温度表一整天都在90度(32摄氏度),可以想象,燃烧的蜡烛,热腾腾的饭菜,再加上一二十个烤的半熟的人,是什么感觉。要我说,烤架上的圣劳伦斯都得算清凉的象征。”
在我们看来,32°委实算不上高温。可在全球还没变暖,非洲还不能避暑,男女老少都把自己裹得体面而严实的时代,这已经算是史无前例的酷夏了。泰晤士河散发出了不堪忍受的信号,两岸居民被熏得仓皇逃家,但更多的人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留在伦敦呼吸恶臭。
6月17日,“T.S”律师给《泰晤士报》写信,声泪俱下地控诉政府的不作为:
“我是‘腐臭河畔’的一名可怜律师。泰晤士河的确已经腐烂,它在报复……近三百万人把污物排到河里,两岸臭气笼罩……要把我慢慢折磨死……请允许我抗议,我不想被毒死……”
讽刺“大恶臭”事件的漫画《沉默的强盗》
当然,这其中有夸张的成分。臭气能把人熏晕,但原则上是不致死的。律师的恐慌来源于当时流行的说法,即臭气是某种致病的瘴气,会引发霍乱。当时甚至又传言说河边有大批居民已经死亡(也许这才是居民仓皇逃家的主要原因)。
由于没有显微镜和微生物理论的加持,人们无法理解为什么饮用水不洁是霍乱的主因。即使约翰·斯诺早在4年前就发现了污染水源和疾病的关系,还在1856年给《泰晤士报》写信,阐述了供水公司直接从泰晤士河抽水用作饮用水贩卖的危害性。
可惜的是,斯诺的观点并没有引起重视,甚至市政委员会对泰晤士河的治理也是一拖再拖。尽管人人都清楚,泰晤士河的排污问题需要解决,但怎样解决,“政治家、官员和工程师各执一词”,而且许多既得利益者并不愿意承担治理费用。直到1858年入夏,恶臭都已经入侵了议会大厦的墙壁,议员们仍然在为“谁来出钱”而扯皮。
幸运的是,6月的酷热终于将他们的摧毁。《泰晤士报》幸灾乐祸地报道了这一“盛景”:
“突然,他们从会场蜂拥而出,为首的是财政大臣迪斯累里。他一手抓着一把纸,一手抓着手帕,捂着鼻子,弓着腰,惊恐万分地逃离了恶臭。詹姆斯·格雷厄姆爵士紧随其后,咳嗽不止……看他们手里的纸张凌乱不堪,就知道他们收到的撤离统治是多么紧急。”
议员们在酷暑和恶臭的双重夹击下,决定投降。他们抛开了惯常的拖拉作风,把国会窗户上挂满浸有氯石灰的麻袋,连续数周坚持开会,财政大臣迪斯累里声称自己感觉快被“榨干了”。
《泰晤士报》主编为此难得称赞了一回政府,说他们迈出了勇敢的一步,并认为,6月的酷热“对伦敦的治理作用,相当于孟加拉士兵叛乱”。
泰晤士河治理
议员们一旦团结起来,会议进度便能够实现质的飞跃。7月1日,议会专门调查委员会开会讨论治理方案。供热工程师建议在河中“修建两条沟渠,宽30码,深3码,坡度1/12”,以此带走泰晤士河中的污泥;但土木工程师却持否定意见,他认为修建沟渠会影响航运,且1/12的坡度也无法带走多少淤泥,问题的根源应该是污水排放。
泰晤士河老爹已经撑不住了
外界可管不了那么多,《泰晤士报》屡次发文催促议会,其他报刊也群起响应。他们只想将自己的鼻子尽快从恶臭中解放出来,即使对同样生活在恶臭中的政治家们也毫无怜悯。不过,转过头来,《泰晤士报》又刊登了一位匿名下院议员的诉苦信,信中声称他们已经“全力以赴,并且热得半死”,每天在翻滚着黑水的泰晤士河旁,“一待就是6个钟头”,简直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开会。
显然,报刊媒体们大多不买账。《笨拙画报》激进地刊登了整版漫画《泰晤士河老爹带着他的孩子来带美丽的伦敦城》
并附上一首小诗:
烘烤,烘烤,烘烤
泰晤士河一路向大海奔跑!
愿你的恶臭能够毒死
一位议员或者一位主教
《年代》则比较理性,认为这一大笔治理费用政府铁定拿不出来,干脆全国人民集体筹款。同时要对市政委员会保持警惕,时刻盯紧他们,不能让他们偷懒(拿不出治理方案就得在国会熏着)。并且声称,兰贝斯有位“可怜”的牧师,已经因“泰晤士河的臭气”,一周失去了妻子和4个孩子。
顶着全伦敦的讽刺挖苦,巴泽尔杰特采取临时措施,每天向泰晤士河各排污口投放200多吨石灰,一直坚持到7月15日,迪斯累里提交了《伦敦地方管理法》修正案,并于8月2日立法后,议员们才松了口气。
一名工人用石灰来掩盖泰晤士河的气味
泰晤士河净化法案通过后,委员会将统筹修建拦截式下水道,将伦敦的废水引到肯特和埃塞克斯,“远离居民的嗅觉神经”。至于300万镑费用,则由全伦敦居民一起承担,征收特别税,为期40年,税率为每英镑3便士,政府亲自作保。
大概是在可接受范围内,而法案通过的效率也的确值得称赞,于是伦敦报业纷纷开始为议会喝彩,迪斯累里成为了英雄。也许大家仍对市政工程委员会的口碑心存怀疑,但除了信任他们也别无他法。《年代》发文称:“政府已经又快又好地尽到了公共责任,现在就等市政委员会也能又快又好地尽到它的责任了。”
正在实施的工程 1959
尽管《泰晤士报》仍然喋喋不休的在抱怨,但这次议会的确完美地完成了各项立法任务。为了庆祝议会安全闭幕,内阁成员集体在收工当天乘船去格林尼治参加银鱼宴。
随着喧嚣的国会走廊逐渐恢复安静,泰晤士河也即将迎来它的再次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