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格设计与媒介转型

2022-07-08     《艺术与设计》杂志

原标题:网格设计与媒介转型

从汉字的字体设计来看,方格至迟到青 铜时代就与汉字的书写产生了密切的关 系,在点画结构的楷书产生之后,汉字作 为“方块字”的美感最终得以确立。唐宋 以来,田字格、九宫格、米字格逐渐成为 中国人练习书法的基本框架格局,至今不 衰。研究发现,这些看似简单的网格结构 并不是区域和力的“平均”分布,而是都 在凸显一种向心的“中宫意识”。

经元代人陈绎曾、清代人蒋骥的改造,为适应书法学习的需要,九宫格被演绎出诸多变化, 但对于“中宫”的强调并没有因为这种演化而被削弱。铅活字时代之前,在中国的书法理论中对于这种中宫意识的强调构成了现代汉字 美感的一种基质,对后来书籍中的刻体以及铅活字的设计都产生了重要影响。而在这种中 宫意识的背后,事实上潜藏着中国人自古以来 的时空意识,可以说,它已经成为一种审美的原型,成为一种审美无意识。这种心理上的审美原型,并没有因为媒介技术的发展和文化与社会生活的变迁而丧失,直到数字时代的今天,在基于屏显的汉字字体设计中,对于中 宫意识的强调依然有其顽强的生命力。

> 在中国古代,从书写和布局的角度来看,以方格为基本单位,影响最大的一种组织形式当属九宫格。“初学临帖写成的字都要犯大小不一和笔法 不正的毛病,唐人发明一种[九宫格]分作上下左右九个空格,便可以补救上面所说的缺憾…有田字形的,米字形的……”

当然,汉字的字体设计也一直在适应时代的变化。尤其是到了现代,随着铅活字技术和 字体设计流程的变化,汉字的字体设计与西 文设计的方式、方法有了更多的公约性。在基于几何和数理逻辑的网格中,汉字的生命力不但没有受到限制,反而是散发出了更加多样性的活力。数字时代大量汉字新字体以及复刻字体的产生都证明了这一点。清代 书论家刘熙载曾经提出“活九宫”的概念。 其实九宫的“活”也就是网格设计的“活”, 关键在于设计者要根据设计的目标和功能做灵活的变通。当我们强调汉字的传统书写 性、人文性等特点时,“中宫收紧”是我们连 接传统的一个重要的审美依据;而当我们强 调汉字作为一种文字信息交流的功能性、有 效性时,设计者并不需要把“中宫”时时刻刻记挂在心中。我们如果超越楷体的视野,从更加漫长的汉字发展史去看待“中宫”问 题,也可以得到这样一种视角:“活”的中宫, “变化”的中宫,显然比“死”的中宫,“不 变”的中宫更有利于汉字字体设计的多样 化,也从总体上更有利于汉字的视觉传达和 信息传播。

> 上海印刷技术研究所的设计师强调“中宫收紧”这个中国传统的审美观念,并发明了“第二中心线”理论来调节中宫,进而调节整套字体设计的重心的统一。这是关于“第二中心线”理论的两张示意图。上图(左)是 24×24网格的25根经线和25根纬线,(中)是24×24网格中的第一中心线和重心点,这是固定不动的,(右)是由两个线组成的“第二中心线”,用于调整上下组合或左右组合汉字字体设计的重心问题,第二中心线的确立 对于一整套汉字字体设计重心和风格的协调统一至关重要。下图说明了第一中心线和第二中心线之间的关系:第二中心线服从于第一中心线,利用视觉上的杠杆原理保持左右字重之间的平衡。

相对于汉字字体的设计与文化传统之间紧密 关联而言,中文排版和版式的变化更多体现 的是信息传播方式和媒介技术的变化。在铅 活字时代之前,我们会发现,中文版式设计 中的网格系统早在简牍制度的书籍中就已经 高度成熟了,竹木简独特的编连方式所产生 的“栅格”甚至还与正文的文本编辑产生了 许多有趣的互动。这些都加深了我们对中国 早期书籍制度中的网格系统的认识。书籍简牍制度中的基本网格模式被卷轴制度继承下 来,“乌丝栏”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后来的 册页制度在雕版和活字版的版式中把之前的 网格系统又往前推了一步,不仅“乌丝栏”的 纵向系统被进一步规范化、标准化,版式语 言中的横向系统也在“花格”和活字版的设 计中被固定了下来。铅活字时代到来之后, 总体上来看,中国的书籍制度经历了从“线 装书”到“洋装书”的范式革命,也就是从中 国传统的书籍制度向以西方书籍为主导的现 代书籍制度的转型。在这个过程中,为了适 应远远大于往昔的文字信息传播需求,字体和字号的种类逐渐增多,且日益标准化。书 籍版式的基本网格也日趋精致、细密。开本和字体标准的变化以及现代主义版式观念的传入,更使得中国现代书籍的版式设计和网格设计语言日趋丰富和多样化。从19世纪 末到20世纪上半叶,是中国的书籍制度和版式语言变化极其丰富的时期。但是,从数千年来汉字“直排右起”的书写、排版和阅读的传统来看,铅活字时代到来之后近一百年间并没有对这种汉字的基本的安排产生本质上的颠覆,直到20世纪50年代汉字的“直 排”改“横排”被固定下来之后,汉字的版式 和排版才真正全面地与西文版式和网格系 统并轨。对于中文的信息传播来说,这个看 似对传统有些过于生硬的、极具颠覆性的改 变,事实上为后来中文进入信息时代铺平了道路。我们今天在桌面上的网页端和手机移 动端中所接受到的中文信息,其网格设计系统与西文是完全兼容的、同步的。正是汉字作为一个“方块”网格单位的灵活性和适应性——直排右起,横排左起皆可——使以汉 字为载体的信息交流在数字时代仍旧能够与世界潮流接轨且沟通无碍。

> 南京金陵刻经处藏“花格”印版及其朱印的网格结构。“花格”是雕版书籍版式设计中最重要的网格设计系统。其中不 仅包含着纵向和横向的网格系统,还包括对字间距、行间距以及汉字直行的“中心线”的理解。

今天,我们身处信息时代与数字媒介的洪流 之中,技术的变化日新月异,数字媒介技术与 设计的方法也有了飞速的发展。通过对近些 年数字媒介技术和设计应用网格设计的过程进行分析,首先必须得承认的是,交互设计、界面设计和数字媒体设计的方法、手段 和设计模式,首先都是在美国成熟和发展起来,然后又变成全球化设计现象的。我们在分析中还发现,除了汉字本身的设计会保留传统的审美模式之外,无论是网页端还是移动端,其交互设计所使用的网格设计语言都是全球化的。目前,我们还很难找到真正具 有中国文化特点和原创性的网格设计语言。 汉字直排改横排的革命,事实上为汉字日后的排版方式与全世界接轨打下了一个重要 的基础,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手机这个信息 终端和灵活的触屏技术,在移动端的小屏幕上,一般的读者真正实现了“一目十行”,实现了视觉信息的高速的传递。而在这个过程中,高度秩序、合理的网格设计模式为这种信息的传达提供了基本的保障,而像基本网格、列表这样的网格设计语言并不是数字时代的创造,前文中可以看到它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金石文本和简牍时代。在中文字体设计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强调中宫意识的传统观念在数字网格的时代仍旧发挥着它的文化惯性优势和审美上的魅力。汉字的美感并没有因为数字化的到来而完全臣服于数学和逻辑。汉字字体的设计方法虽然已经全球化, 因为我们用的工具与英文的工具是一样的, 但是汉字仍然是汉字,汉字仍旧没有拼音文字的基准线,汉字的版式一方面可以融入全球化的网格系统,另一方面,在一些强调中国文化特点的独特的设计项目中又能够复活和唤醒人们对往昔图文历史的记忆。这些都显示了汉字在数字时代仍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活力。

> 本文作者设计的腾讯微博-微观奥运APP的页面设计和线框图(2012)。线框图是交互设计的功 能结构图,网格语言处在这个功能结构的创建和最终的设计觉设计呈现之间。线框图所强调的是 交互设计的各种规定性,设计师运用线框图展示产品的功能,并在线框图的基础上发挥创意。

在今天,“网格”可以说已经是无处不在了。 对于现代人来说,毫无疑问,我们已经被高度网格化了。从精神领域到物质领域,从窗格到表格,到处都是格子。网格秩序使我们困惑,因为它既做出了规定和限制,又带来了自由和创造的可能。我们从中文的信息传播的历史语境中,看到了汉字的字体设计和版面在历史变迁中的柔韧性和适应性。这种变化所反映的正是人的主观行动力与秩序之间的关系。网格对与中文信息传播具有重要意义,但对于设计而言,更加重要且必须指出的是:在“格物”之外还要“求心”,因为只有 设计之“心”能够帮助我们突破僵化的秩序, 寻求通达和变化的可能。(编辑:九月)

(作者系中央美术学院副研究员、博士)

文 Article > 刘畅 Liu Chang

文章来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ans/b30d541faf398153286d2bb12c36bf9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