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1933微剧场落座后,我在右边扶手上看到两只飞蛾装饰,正如《星图》海报上那只从人背后生长出来的飞蛾一样,黑漆漆的剧场里,它们也如同两个观众,正安静地凝视舞台上发生的一切。
本剧飞蛾作为主导性的象征体,其象征意义贯穿始终,从戏内到戏外,从舞台到观众席,颇有点“庄周梦蝶”的意味,虚虚实实间,分不清究竟是人变成了飞蛾,还是其本身就是一只飞蛾。
飞蛾多在夜间活动,喜欢在光亮处聚集,在人类出现以前,它们主要依赖大自然的光源来导航,比如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然而,在人类发明出人造光源后,它们的飞行路线被彻底打乱,它们会将人造光源误以为是月光或星光,以螺旋路径不断接近,有的最终命丧于火,有的则迷失于困局中,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在话剧《星图》中,主角 陈嫣无疑就是后一种,而引领她的那颗星星就是她的偶像阿磊,又或者说是阿磊歌中所唱的那种自由,这就是陈嫣谓之为信仰的东西。
如今,追星文化大行其道,其实大多数粉丝都持有相同的心理,那就是偶像对他们来说不再只是一个明星,而代表着一种信仰,这种信仰多半是存在于理想状态中的纯粹理念,偶像就是能代表信仰的实体。
所以,偶像和信仰的因果关系其实应该倒过来,也就是,个体首先意识到一个生命必须有所信仰,然后才决定信仰什么。
对于陈嫣来说,她的信仰便是追求拥有自由意志的权利。
父亲的缺位,母亲的控制,种种迹象表明她来自一个并不幸福的家庭,从读书到工作,她从小到大的人生都被母亲紧紧攥在手心,她必须得过上母亲所认为的那种“完美”生活才行——成绩优异、名校毕业、工作稳定、结婚生子,这些条条框框之于陈嫣就如同人造光源之于飞蛾。
她没法决定她的出生,没法决定她的父母,没法决定她的理想,对她来说,唯一可以决定的或许就是自己的偶像,那是她压抑生活的唯一出口。
然而,一场意外却剥夺了她唯一的自由。
面对女儿的意外和偶像的隐退,陈嫣所苦苦追求的自由在这一刻变成了莫大的讽刺。
当星星坠落,信仰坍塌,个体的生存空间被社会传统规则所蚕食,舞台后方那个透明的长方体玻璃房就象征着现代人封闭的内心。
陈嫣被一分为二,剧中分别由两个演员来饰演;意外发生五年后的陈嫣和永远停留在五年前的陈小嫣。
心理学中有个说法,大致说的是人要是在成长过程中内心受到伤害,其中一个人格就会停留在那个年龄阶段,无法长大。陈小嫣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她活波开朗,与陈嫣的自我压抑形成强烈反差。
剧中一开始,陈小嫣就被陈嫣亲手关进玻璃房内,这喻示着现实中的陈嫣服从了她的母亲,服从了这个社会的传统规范。被困住的飞蛾只能依赖人造的光源寻找出口,却永远在循环往复,而出口其实并不存在。亲情、婚姻、现实都是困住陈嫣的光。
人造光源和自然光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始终处于一种无法协调的矛盾之中,就如同理性与非理性的对立,所谓理性是指处理问题按照事物发展的规律,而非理性强调的是一切有别于理性思维的情感、直觉、幻觉、下意识和灵感。
话剧《星图》的文本聚焦于追星现象、原生家庭、婚姻生活等诸多现实主义的社会问题,然而在舞台呈现形式上它放弃了写实主义的风格,而是运用各种象征手法,以灯光、音响的假定性和演员表演开拓了精神的想象空间,揭示了人物的内心体验。
当陈嫣听闻阿磊即将复出的消息后,她屡次恍惚地进入回忆和幻想,这些被呈现在舞台上的非理性活动连结起过去和现在,在补充叙事的同时也能让观众体会到主角内心的挣扎,伴随着陈小嫣在玻璃房内的苏醒、拍打、舞蹈和出逃等一系列动作,陈嫣内心的转变昭然若揭。
但如果将叙事重心过多地转移至人物的内在探索,必然会损失一部分对于外在人物关系和矛盾冲突的刻画,这样在剧情推动上就显得略微生硬。
在现代戏剧当中,淡化故事情节是很常见的做法,一些剧作家们显然更关注的是人类陷入生存困境后所承受的精神和心理危机。
然而对于《星图》来说,因其故事的特殊性导致它的主题表达也受到了相应的束缚。剧中陈嫣女儿的死亡作为贯穿全剧的悬念,其真相的揭示成为了全剧高潮的爆发点:因陈嫣的过失间接造成女儿死亡,这种牵扯到伦理道德的事件,如果全程以主角陈嫣的视角去构建叙事的话,容易显得主观,缺失了反思和批判的力度,从而也削弱了主题表达,并且使最后的“弑母”段落缺乏一些合理性。
在剧的尾声,演员们一齐站在舞台上,向观众、也是向世界发出自己的疑问,比如“什么才是应该过上的生活”,比如“如果我的孩子不是我所期待的样子,我可以选择不爱她吗”,比如“如果不通过婚姻,我们怎么确定家庭是稳固的”……而这些问题绝非用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得清。
在普遍信仰缺失的当代社会,很多人仿佛都陷入了“飞蛾困境”:飞蛾只知道需要光的指引,却在人造光的干扰下迷失自己的方向。这就好比人类只知道需要信仰的支撑,但其实并不太清楚他们所追求的信仰到底是什么。
《星图》中,阿磊作为陈嫣信仰的实体,除了歌声,其实他并没有出现在全剧的任何一处。
他如同符号一般的存在似乎更加印证了信仰的虚无,在失去信仰的社会里,人精神上的孤独与沉沦最终导向的只能是一桩桩令人扼腕的悲剧,人的主动性在其中被消解,所能做的只能是向这个世界发出一声又一声的质问。
姚蓓贝
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落笔于2020年12月11日
上海1933微剧场观演后
剧照源于剧组
部分图片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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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许安琪 &阿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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