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尘埃落定》| 无论聪明人还是傻子,我们都在成为历史

2021-04-22     有染

原标题:聊·《尘埃落定》| 无论聪明人还是傻子,我们都在成为历史

从剧场走出来,到这篇文章落笔,时隔有将近10天。因为内心充满了一种不可描述感,这种感觉不止一次地带给我震撼。戏剧、文字和音乐都有这种神奇的力量。就像每每听到James Horner的THE LUDLOWS(电影《燃情岁月》插曲),听一遍,就感觉像是过了一生。

这部戏也有这种力量。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是麦其土司家族拍下了历史上的第一张照片,像是命中注定的,将要很快消失的历史人物。就像每一个年代的人们,我们都生活在历史中而不自知。《尘埃落定》原著是茅盾文学奖作品,作者阿来曾说:人们多关注国家历史、世界历史,很少有人关注地方历史,而这其中有很多故事,仅仅为当地人所知,他就想做这样的事,把这些被忽略的历史记录下来。

戏剧表演受到时长的客观限制,三个半小时的舞台恢弘,依然不足以表达原作中的跌宕起伏,但从文学作品到当年的电视剧作品到如今的戏剧作品,多层次的艺术形态再次将土司制度这种历史文化符号带回大家的视野。

整个故事线依靠男主人公——麦其土司家的傻子二少爷——的旁白串联起来。二少爷的台词不断穿梭,时而是个憨傻的土司家二少爷,时而是个清冷的历史见证者,出戏入戏,却不觉得突兀。

土司制度是中国古代王朝在少数民族地区设立的地方政权组织形式和制度。土司需向中央朝廷缴纳规定数额的贡赋,并统治一定数量的土军,中央王朝承认当地统治者对于地区世袭统治的制度。古代西南地区少数民族长期居于特定的自然环境,各族之间因自然资源等势力范围争斗频繁。对于一个大国,如果不进行分层、分类管理,很难维持国家持久的强大和统一。为此,土司制度维持了1000多年,对于维系中国成为一个多民族统一的国家有着重要的历史意义。

土司制度存在于多个拥有丰富少数民族的省份,《尘埃落定》选取的地点是原作者阿来的家乡四川阿坝。历史在进步,随着不断有新生事物出现,老旧的存在也不断被淘汰,比如土司制度。故事就发生在土司制度即将消亡的20世纪上半叶。

聪明人、傻子和说真话的人

剧情跨越许多年,其中涉及了多条线的故事,亲情、爱情、权力、复仇、家国、生死……难以一一展开。而其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聪明人”、“傻子”和说真话的人。

麦其土司是当地声名显赫的藏族土司,虽有十八家土司各立门头,他依然是当地最强大的王。男主角是老麦其土司在一次醉酒后与汉人二太太生下的儿子,从小表现得不如爸爸和哥哥般精明,远近的人都知道二少爷是个“傻子”。而人类复杂的地方恰恰在于,“聪明”与“傻”的界限在哪里?多少人聪明得太明显,导致过犹不及;又有多少人看来痴顽,却大智若愚。剧中反复问到的一句话是: “你到底是聪明人,还是傻子?”“到底谁是聪明人,谁是傻子?”

麦其家作为当地王者家族,就像一个小型的皇族,兄弟要竞争继位,女人要争宠,外部要争夺势力和资源。在这样的环境中,看似“傻子”的不具杀伤力的外表,反倒成了二少爷成长过程中的保护伞,没有人把他列为紧张对象,甚至连复仇者都不会杀他。而时不时的,二少爷却总是作出一些超出正常聪明人的决策和举动。在众部落争相种罂粟时决定种粮食,在北部边境开拓市场,收获人心。导致曾经很爱他的哥哥也开始对他起了戒心。

不少人在讨论,二少爷到底是开窍迟缓,还是在装傻。作品也许并没有直接给我们答案。我不认为他在装傻,因为总有那么一种人,他只是比较特别,思路不会跟别人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懂得把智慧用在该用的地方,其他无足轻重的便随它去吧。从这个角度来讲,主人公是多么幸运的一个人啊。躲在“傻”的外壳下,才有足够的空间去思考,去徜徉。他也曾说,怕自己醒过来。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即使没有生在王公贵族,被卷入社会洪流中的人们,常常被迫变得“聪明”,变得有心机。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单纯的

幸好,大智慧的人得以惺惺相惜。

剧中的书记官大约是二少爷的知己,他们是一种人——能看得见未来的人。不同的是,二少爷说:“我什么都看得见,我全部都看见了,但我不敢说。”或者偶尔吐真言,也是顶着“傻子”的帽子说出的疯言疯语,更容易得到人们的原谅。而书记官,作为一个记录历史的人,作为一个哲人,他不允许自己逃避真实。于是这个说真话的人,两次被割了舌头。这不奇怪,从古至今,理性的缺席背后都藏着权力的绝对控制,谁知道真正客观的历史在哪里呢?

接纳与时代变迁

那些固守成果,认为势力、权力、制度坚不可摧的人,更难接受世界前进带来的变化,或者更害怕新的变化。也许害怕的是未知、不懂,也许害怕的是不可控。谁知道呢?

书记官说:在这片土地上,不久之后就要没有土司的存在了。对于老麦其土司,那是一个不可想象的世界,他充满惶恐:这个世界怎么会没有土司,没有土司那我们怎么生活?

而没有被权力、规则束缚住的“傻子”二少爷,反倒在头脑中为未来留下了空间,本来就对生活充满了问号的他,自然而然地对一切新的可能保持了好奇和接纳的态度。

每一个朝代、每一个国家和民族,都是这样走来的。我们在许多文学、影视、艺术作品中都会体会到。当政府说服小镇的人们第一次接受铁皮火车这个庞然大物从小镇穿过、当人们不再认为照相机是“摄魂怪”而欣然接受留影、当百货商场第一次有了货品专柜和陈列橱窗……甚至是一件改变社会发展轨迹的偶然事件,比如让我们戴了一年口罩的突发疫情。生活总被一种看不见的手向前推动着,谁都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无论怎样,我们都不会再回到原来的样子了。而身在其中的时候,我们并不能意识到,我们正在见证历史。

土司制度在历史长河中相当一段时期,都是被需要的。如此,刚有土司的时候,他们做的每一个决定可能都是正确的。后来时代不知不觉改变了,土司们的决定不是错误的,就是没有意义的,这就到了土司制度该灭亡的时候。

话剧临近结尾的部分, 表达得相对抽象了些。大少爷和老麦其土司死去,官寨坍塌,一切归于沉寂,至此土司制度像灰尘一样消失在大地上,这也是《尘埃落定》的意义所在吧。凡是有东西腐烂的地方,都会有新的东西生长,只是大家还不知道新的东西是什么,会在哪儿。既然注定这样,无论聪明人或是傻子,我们都将成为历史。生死回望,我们要选择哪一种活法呢?

戏剧是不能停下来的

据说本轮演出首场,原著作者阿来也亲临现场,盛赞作品高度还原。优秀文学作品能够以其他艺术形态呈现,实在是一件好事情。

我相信:话剧《尘埃落定》带来的绝不止剧场那三个半小时的演出,也让更多人去回望过去的经典,回看2003年那部老电视剧,或是重读一遍书本原著,甚至更多地引起人们对于土司文化的兴趣、讨论和重视,去挖掘了解一些历史文化背后的知识。

所以,对于这种非原创剧本,还原度是否就是我们衡量和评价的最高标准,这个真的很难说。 不擅自进行违反原意的情节篡改,不背离原作的主题和价值观,把握准确的历史文化元素,也许是我们一个基本期待。

但就像美术作品并不以像不像为第一标准,戏剧作为一种艺术形态,它也应该有自己的弹性空间。厚厚的一本书浓缩到电视剧里尚需删减,想在两三个小时之内表达清楚更是难上加难,若非要求全反倒容易失去清晰的着力点,毕竟还需要照顾到一些没有看过原著的观众。

《尘埃落定》的视听设计在舞台上的呈现,包容了很强的野性、诗意、文化感和神秘感。藏区特色的服饰和装饰元素、官寨的豪华感与边界少数民族风情的自然感,浓烈的色彩铺陈,包括一些具有地域风格的音乐搭配,让整部作品浑然一体。也许因为作品本身就是极具诗性的。

还记得剧中一个片段。麦其土司命管家把大少爷找回来,而此时大少爷在与众人参与戏剧表演,戴着面具,无法认出。土司说,那就把戏剧表演停掉。当时管家说了一句仿佛超越麦其官寨,回响在人文历史时空中的话:

“戏剧,是神创造的,是诗歌和历史,是不能停下来的。”

在戏剧里出现这句话,真是妙的很。戏剧、文学和历史,就是这么紧紧咬合,往前翻滚。不能停下来。而我们就身在历史中,何其有幸。

-剧终-

贝七

舞台重症患者

一半不懂艺术,一半不懂科学

本文落笔于3月26日北京天桥艺术中心观演后

配图为剧照

有染·与美好发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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