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Article > 陈珊珊 Shanshan Chen ;
图 Picture > 伦敦设计博物馆 Design Museum
超现实主义是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艺术运动之一,日常生活元素在其梦幻般的构思及意向之下扮演了核心角色,它们被解构并重组为颠覆性的混合体,被异化且极具讽刺意味。许多重要的艺术作品由此诞生,从马塞尔·杜尚的《自行车轮子》(1913)到萨尔瓦多·达利的《龙虾电话》(1936)。而反过来,超现实主义对传统的质疑和对心灵、潜意识、情感和非理性的探索也对设计的发展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 Studio 65《Marilyn Bocca》沙发
伦敦设计博物馆正在举行的以“超现实主义与设计”为主题的展览“欲望之物:1924年至今的超现实主义与设计”,汇集过去100年里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家和设计师作品,全面展示超现实主义与设计之间的对话及关联性,揭示了超现实主义对过去100年设计的影响。时至今日,无论是从其奇异的意象、颠覆性的方法中提取主题,还是对人类心理的兴趣,超现实主义都为设计师提供了多种多样的灵感。
座椅的癫狂
展览的开始是对20世纪20年代到50年代超现实主义的考察,其中设计在超现实主义运动的演变中所扮演的关键角色变得显而易见。魅力往往是相互的,超现实主义为设计打开了梦想的领域,而设计可以将超现实主义引入更广阔的世界。
说到超现实家具,绕不开的是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í)与爱德华·詹姆斯(Edward)合作的装置作品“红唇沙发”(Mae WestLips),根据女演员梅·韦斯特 (Mae West)的唇形创作。虽然是沙发的形式,达利更多地把这件作品当作一件家具形状的雕塑,而不是批量生产,1972年,意大利工作室Studio 65制作了红唇沙发更具实用性的升级版——根据性感符号玛丽莲·梦露 (MarilynMonroe) 的唇形制作的“Marilyn Bocca”沙发。可以说达利的这款装置颠覆了人们对于沙发的想象和理解,座椅可以用如此具象的形式来创造,激发了设计者的大胆尝试。
>“礼帽沙发”,设计:塞巴斯蒂安·马塔
这种超现实主义精神一直产生持续影响。莎拉·卢卡斯(Sarah Lucas)制作的一把有一对用香烟制成的乳房的椅子,这些设计听起来都很异想天开,没错,当创作超现实作品的艺术家也跨入了设计世界,总会产生使人意想不到的狂野产物。
许多当代设计师从超现实主义的艺术创作中汲取 灵感 来源。展览之中的“礼帽沙发”(MAgriTTA)由塞巴斯蒂安·马塔(Sebastian Matta)设计,是向超现实主义艺术家马格利特的致敬。这顶帽子是英国圆顶硬礼帽的忠实复制品,苹果的颜色和布料仍和50年前使用的一模一样。设计师将“礼帽”中的苹果用柔软的聚氨酯泡沫和弹性布料制成,舒适柔软。绿色苹果和黑色礼帽,一个像帽子一样大的苹果或像苹果一样小的帽子,戏谑和幻觉的艺术作品转化为设计对象,又是一次超现实主义与设计的跨时空对话。
还有更癫狂的座椅吗?是的。坎帕纳兄弟(Campana Brothers)设计的“玩偶椅”由70个公仔组成,谁又能想到玩偶公仔和椅子的趣味组合。另外,意大利工作室Studio65设计的“希腊柱座椅”,灵感来自于雅典神庙中的建筑元素,外观模仿古希腊庙宇的大理石,材质有光滑的质感,与柔软的坐垫形成反差,模块化的设计与其优雅的外表则体现了其精致的细节,并且设计符合人体工程学。
除了座椅的形式,大胆想象椅子还能怎么做。Front Studio设计工作室的“素描椅”(Sketch Chair),推翻了一切循规蹈矩的设计模式,通过在空中的手势来做设计,动作捕捉技术将其记录下来,并通过3D打印,使其呈现的产品风格多变,趣味轻松,并带有一定的偶发性。
>“玩偶椅”,设计:坎帕纳兄弟
这些癫狂、奇特的座椅,一次次使人眼前一亮的同时,不由得使人嗅到来自超现实主义先驱者们的创作中奇异的意象和颠覆性的方法。
装置与家电的戏谑
超现实主义开创者布勒东的美学理论植根于黑格尔的辩证法,他认为两种互不相容的形象会碰撞产生一种新的现实。诗人洛特雷阿蒙形容这种美学是“美丽是解剖台上的缝纫机和雨伞偶遇。”这使人联想到萨尔瓦多·达利的《龙虾电话》,龙虾和手提电话的戏谑组合,可以窥见达利对于艺术设计、家居装饰设计的狂热感情,他将自己的艺术创作热情融入设计与产品。达利在谈到他的作品时说过“我试图创造梦幻般的东西,神奇的东西,像梦中的东西”“世界需要更多的幻想”。
的确,幻想之物总会赋予平淡世界以惊奇的趣味。“一匹头上有一盏灯的马”——由Front Design团队于2006年设计的“马灯”,是一件怪异、夸张的家具,设计者将黑色的骏马和台灯两个毫不相干的物放置在一起,给人视觉冲击的同时,带有一定超现实的幻想意味。
>“Sketch Chair”,设计:Front Studio 设计工作室
可以说在超现实主义之后的几十年里,设计师们争相效仿,不仅体现在感官上,还体现在想象力、神秘感和童话般的感觉上。展览中展出的许多标志性家具提供了理想的例子,例如Fratelli Campana设计的“小屋”,这是一个独立的圆形容器,上面覆盖着手工编织的纤维长绳,像长发一样,让它成为令人不安的存在,带有神秘的、宗教色彩的讯息。
展览中纳乔卡·博内尔(Nacho Carbonell)的“灯雕作品”,通过使用各种纹理和材料来实现的——网、沙子和木材与金属、玻璃和混凝土等人造元素并置。金属网被编织成形状各异的灯罩,松散的间隙在灯泡周围形成了半透明的茧,使光线以温暖飘逸的光芒向外扩散。底座以天然岩层为模型,纳乔卡将其打磨成具有不同颜色的岩石层其中还有斑驳的图案和类似风化的洞。设计师自述:“我喜欢将物体视为有生命的有机体,想象它们活了过来,并且能够用它们的行为让你感到惊讶。”
设计师们将他们的作品变成可以唤起人们感觉和想象力的交流对象。简而言之,他们想要创造的是具有虚构或幻想元素的物品,让人们摆脱日常生活的束缚,以一种戏谑的态度,激发观者和使用者的思考和想象。
平面图像中的解构与重构
超现实主义不满足于对社会现实采取简单的否定态度,他们在探求改变这种社会现实的过程中,重视对人的内心世界的挖掘和人的心理活动的研究。
>“Sketch Chair”,设计:Front Studio 设计工作室
这次的展览中有许多超现实主义的经典画作,如马格利特的《这是一块奶酪》。乍一看图中的玻璃罩内放着一块奶酪,然而仔细观察却发现这是一幅画,马格利特在画作下方写上“这是一块奶酪”。玻璃罩给了人们一种惯常的期待,玻璃罩下面应该是一块奶酪,而现在玻璃罩下方是一副奶酪的画,所以这是一块奶酪吗?而站在整幅画作空间外观看的我们,又怎么去理解“奶酪”这个词的真实性呢?马格利特的画作总是在提醒人们,文字与画作本身并没有固定的意义对应。换句话说,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切约定俗成都不具有效性,言语、文字或者话语,如果一切都坍塌了,既定的秩序就消失了,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马格利特总是通过有目的的、理性的视觉错置颠倒人们对于现实世界的经验,以启发观者的思考。
乔治·德·基里科(Giorgio de Chirico)是形而上画派的创始人之一,并被认为是超现实主义的先驱。基里科的作品中经常出现空无一人的建筑、无脸模特、各式各样的石膏像以及长长的日光影子,如展览中的作品《诗人的不确定性》《意大利广场》等。这些如梦似幻的元素融合了现实世界与非真实时空,不仅体现了他对精神分析学中关于直觉、幻觉和潜意识的认识,还反映出他借由绘画所要传达的形而上观念——对无意识的、直觉、幻觉领域的探索,对艺术的内在情绪与象征精神的强调,结合空荡的广场梦幻般的气氛、塔楼和拱廊的性感象征,矛盾元素的混合,与超现实主义的精神内核产生了不谋而合的共振。
除了绘画作品,摄影图像在展览中也占据了大量篇幅。如曼·雷的《玻璃的眼泪》《安格拉小提琴》等摄影作品,展示了他对电影叙事的兴趣。《玻璃的眼泪》中模特的眼睛和睫毛都向上看,脸上的泪珠引起观者的好奇,而实际上照片中的模特并不是一个真实的女人,而是一个脸颊上带有玻璃泪珠的时装人体模特。在这里,曼·雷又一次通过对静物摄影的意义的挑战,来探索他对真实与非真实的兴趣。作品《安格拉小提琴》利用视觉错置的手法,将女人体与小提琴元素置换。曼雷的许多作品都展示了这种超现实主义的创作理念,他把平面的和立体的、虚幻的和真实的物象集中在一个画面,给人丰富的想象空间。
>“希腊柱座椅”,设计:Studio65 设计小组
这种超现实主义作品中元素的解构和异类物品图像的重构手法,在之后的近百年中不断地影响和启发着的艺术家及设计师。
时尚与身体的共置
超现实主义的创造者们对“改变对现实的看法”很感兴趣,他们在杂志和出版物上定义他们的新世界。作为幽默、荒诞和挑衅的混合体,超现实主义重新思考有机形式、解构现实和拥抱非理性的同时,捕捉了情感和心理状态,这对眼睛和心灵都是一种真正的享受。用布勒东的话来讲,“这是震撼的美”。
超现实主义作品中关于身体元素的创作数量惊人,结合本次展览,可以将其定义为“身体的时尚”或者“时尚的身体”。如达利创作的“时光之眼”首饰,在“眼睛”这一具象图像中加入了时间的因素,并且在眼角镶嵌着一颗明媚的红宝石,隐喻着在时间的永恒与变化中的狂热感情。红嘴唇为达利带来很多的灵感,1949年制作的“红宝石嘴唇”首饰是他对女性嘴唇最狂热的表现。
身体与物品的结合,产生另类的感官体验及冲击力。展览中“人形椅”、加塔诺·佩西(Gaetano Pesci)的“母亲沙发”、佩德罗·弗里德伯格(Pedro Friedberg)的“手椅”等,人的身体与日常家具的合体与共置,在视觉经验和身体体验的合作与共谋之下,产生别样的、震撼的、特殊的情感交互。
> 展览现场
对“时尚的身体”的探索,将超现实主义概念转化为新造型的大胆设计,既展现了身体也表达了思想。某种意义上是重新塑造了人体,反对公认的智慧和主流经验,鼓励创造性的表达,这使得超现实主义成为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艺术与设计日益常用的表达方式。从埃尔莎·夏帕瑞丽(Elsa Schiaparelli)的开创性作品开始到今天,将眼睛、手指、鼻子、耳朵的形状做成时尚配饰戴在身上,成为人体延伸,在裙子上突出骨骼的形态,以及耀眼的玫红,以及玛丽·卡特兰佐(Mary Katrantzou)的“打印机印花裙”,都成为服装在超现实主义影响之下的特有视觉表现方式。
超现实主义给当代设计留下的遗产,既是一种美学,也是一种态度,最重要的是,这是一种将创造性想象力从传统和理性思维中解放出来的努力。这次展览再次审视了这一现象,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了上个世纪艺术与设计之间最重要的对话之一,也展示了超现实主义与设计之间对话的持久活力。它不仅仅激励设计师改变物质世界,更鼓励他们使用实验方法,来解决21世纪特有的社会和心理挑战重塑我们的内心世界。如约翰逊所言:“今天,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技术变革、战争和另一场全球性流行病的背景下,超现实主义精神在当代设计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生命力。”(编辑: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