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物种之云:人与非人的共生诗学

2023-03-08     《艺术与设计》杂志

原标题:多物种之云:人与非人的共生诗学

文 Article > 李新阳 Li Xinyang

图 Pictures > 美凯龙艺术中心 Macalline Art Center

“多物种之云”的概念,最早由人类学家西利娅·洛维(Celia Lowe)提出,她将印度尼西亚禽流感疫情比作“多物种云”,研究了毒株和物种是如何与印尼和跨国界流行病传播、生物安全及国家政治相结合的。这里的抽象之“云”指一种多物种的,充满了限制与可能性的网络,包含了尚且无法明确的人和非人、社会和生物因素。

2022年末在北京美凯龙艺术中心开幕的群体展览《多物种之云》,带着多物种民族志(MultispeciesEthnography)的问题意识,以区别于“自我”与“他者”的方式,集聚艺术的能量,明确指出人畜共患病(zoonosis)或自然危机带来的警示:不仅要研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要看到“人与自然”的关系。应当体察以人为中心的生活中被遮蔽的、隐在暗处的多个物种的生存境遇,反思自身行为,梳理人与其他生命形式稠密的共生关系。以此更好的理解社会及生物网络,建立特殊的团结应对全球时代共同的挑战。

> 罗梅蒂·科斯塔莱斯,《美洲种》,黑白摄影印刷,铝板及胶合板裱装(6幅),20 × 30厘米,2013。多物种之云”展览现场

当目光转向本次展览的艺术作品时,艺术家作为类似民族志研究者与萨满的结合体,涉指另一个复杂的动态结构—艺术并不是真空的,它的形成和与其相关的认知与评判,也始终和各种生物关系、政治、社会文化交织。而容纳这些图像、诗歌与政治的展览,作为一种交流媒介,集中、搅和着这些模糊的变化状态,成了一个通过创造性的具象案例预见未来的场所。其间,有关于人类历史、人文科学、自然史和生物学历史的新知识,正在一个非线性发展的认识体系中生成。

展览叙事分为了四个部分:“云”、“‘菌丝人’”、“共生诗学”和“诸众、团结与诗学”。现场空间却没有生硬地用这四个章节划分。这或许仅仅是出于对同一空间中影像总时长和布展空间的考量,或许是为了应合多重宇宙之“云”,营造了这样没有强迫指导性质的观展体验。拥有不同地理和文化背景的艺术家,那些已完成的“闭合”作品在空间中与彼此相遇,在各自的边缘处松散开来,并因此拥有了重组的机会。

> 帕特里夏·多明戈斯,《植物矩阵》,影像装置,21分12秒,2021—2022

展览开篇,便揭开了“云”的浪漫想象之下,危险疯狂的暗部。字里行间不断出现的“爆”字中,一只巨大的蘑菇云在脑海中顷时间增至一万三千多米的高度,有着图腾柱一般的柄部和活物一般的菌盖,顶部的白色翻滚、沸腾着升起,嘶嘶作响。在《爆炸,绽放》《绽放,爆炸》两件作品中,仙人掌花的绽放(Bloom)与急剧的爆炸(Boom)并置——人类史与自然的历史从最开始便是相互缠绕、携手共进的。在二楼展厅的角落,一小簇由夜灯与转换插头组成的《晚菇群》(Night Mushroom Colon)隐秘地与一楼的几件作品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叙事回环。

仙人掌、龟背竹、非洲蒿、龙舌兰,植物是“云”的重要落脚点。植物是边界,也制造着新的边界;它们组成着,也正改变着现有的界限。在影像《需要什么(赢得你对我的爱)》(What Does it Take? (ToWin Your Love For Me))中,龟背竹在异乡继承了殖民主义色彩的规训下,拥有了新的形态。与此同时,这些商品化的龟背竹也创造着景观,为人类打开一个令人放松和依恋的空间。与《爆炸,绽放》相邻的《美洲种》(Americanas)是一系列拍摄龙舌兰的黑白照片。照片上这种开花后便会死亡,而后进入漫长分解过程的植物,看起来更像是由人类伪装成的。“失去生命”的龙舌兰漫布在安第斯山脉,在“荒芜”里生发新的“生命”,自然而然地与萨满式信仰相连,模糊了魔法与客观现实、生命体和已死物之间的区别。

> 帕梅拉·罗森克朗茨,《治愈者皮肤(河岸)》,折纸皮肤、纸,28 × 5厘米,2021

精神依附于物质,无形的神秘主义借有形世界的生物存在。与此同时,这种人与非人的关系又反过来影响着人与人的联系。不论是生长的,还是许多被判定死亡,正消失着的景观,都不仅限于人类赋予的社会角色和意义。它们本身是活跃的,与人类活动相互培育,并且充满主动性地塑造和组成着社会关系网络。

当《亚马逊(祈求者的成长)》(Anamazon(Prayer Growth))透明底座上的蛇形机器人皮肤被LED灯照亮,蛇的复杂意象也由此展开。在不同的文化中,蛇都具有特别的含义。从象征无限的古老神话符号衔尾蛇(Ouroboros),代表医学与健康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Rod of Asclepius),关乎生命起源的伏羲女娲蛇尾交缠,到展览中《鹰与蛇》(Eagle and Serpent)中的天空与洞穴,《蹦床腿响尾蛇》(Trampoline Leg Rattlesnake)的荒谬情境所指向的“共生”现实,数万年来的尺度,与当下这一秒与作品的亲密互动,共同组成了展览探讨的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模式。展览公共项目“毡团”(meshwork)的第一期讲座“缅甸蟒,从战时饕餮到环境哨兵”也以人类学家的具身经验为此做了详细的案例补充。

> 刘窗,《无题(青绿)No.1》,青铜和化学颜料高温氧化,63 × 67 × 147厘米,2016

此外,“缅甸蟒”的主讲人王希言在其关于《病毒博物馆》一书的评论中谈道:“对萨满思想的探索,对流行病的准备都离不开想象(imagination)。‘想象’涉及人类的认知形成,权力关系的源头,艺术和技术的发展,以及人和非人类关系的生态。”对于仪式中不可见世界的想象,关于殖民时期的想象,望向未知未来和神秘宇宙的想象,以及一种“非人”体验的想象,铺满了展览的四个章节。在作品的引导下,观者似乎可以放下一些惯常拥有的视线,给已被形塑的思想松绑。作为生活在陆地的一种生物,想象着如何从植物、菌群和动物的角度看待世界;复杂网络中的物种到底是如何应对不确定的常态,协同生存的。

“普遍的法则。没有任何劫掠,没有任何拆毁,没有任何东西在其生命中被切割,在丛林地面上留下血迹。”

……

— 摘自纳撒尼尔·塔恩(Nathaniel Tarn)的诗歌《林河内外》(Ins and Outs of the ForestRivers)

> 尤利·奥罗,《向非洲蒿学习》,三通道影像,丙烯、油画板,尺寸视空间而定,14分18秒,2019—2020

在与诗同名的诗集《林河内外》最后一篇的脚注里,我们才得知:写下这本诗集的旅途中,与塔恩一同去往森林的朋友不幸去世。是年逾八十的塔恩,把朋友的身体从森林中带走。“最后,森林紧紧裹住自己,停下来自我欣赏,而后,休息。惊叹于自身的美丽,它向地球表示同意,它应该继续,它应该活着,它的生物方舟也是如此。”(编辑:弥生)

文章来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ans/0e5b4897924188149fd165660277f93e.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