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紅毛
出處| ins生活原創
最近發生了一件令人很傷感的事情——
據人民文學出版社消息,畫家黃永玉先生的夫人張梅溪女士,於5月8日香港辭世,享年98歲。
96歲高齡的黃永玉親手寫了一份訃告,攜子女向外界公布了這個消息:
尊敬的朋友:梅溪於今晨六時三十三分逝世於香港港怡醫院,享年九十八歲;
多年的交情,因眼前的出行限制,請原諒我們用這種方式告訴您。
這樣的文字、這樣的方式,一下子把我帶回到那個「車馬很慢,靠書訴情」的年代。
端莊工整、簡練克制的文字背後,隱藏的是不言而喻的深情,明明是悲痛的訃告,卻寫滿了浪漫的情書味道。
世上最難是別離,何況是即將步入「期頤」之年的陰陽相隔,落筆時的心情,不敢想像。
也許你不曾聽聞過這對夫妻的名字,但是相信在看完二老的故事後,一定會為之動容。
一牽手就是70餘載,他們用對彼此的相濡以沫,書寫了世間最美好的愛情。
01
他們的故事要追溯到黃永玉18、19歲那時候。
由於家境貧寒,已經離開家鄉、四處漂泊六七年的黃永玉,流浪到了江西。
他在一個小教育館找了一份做藝術的工作,打算以此謀生,好在亂世中活下去。
彼時的他萬萬不曾想到,不久後的未來,自己的命運會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偶然的一天,他邂逅了一個漂亮大方的廣東姑娘,姑娘天真純樸的氣質和聰明伶俐的性格深深地吸引了他。
那個姑娘就是張梅溪。
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讓人哭笑不得,黃永玉緊張到連話都不會說了,思索半晌後蹦出來一句:「我有一百斤糧票,你要嗎?」
這樣的搭訕未免太窒息了,幸好張梅溪不僅不覺得奇怪,反倒還覺得有點可愛。
不同於家無儋石的黃永玉,張梅溪是名滿一方的大家閨秀,父親是一位將軍。
花容月貌、名門望族,這樣的姑娘自然不缺乏追求者,這讓黃永玉很是心急。
但他沒有退縮,拼不過家境,那就拼才華,於是翻出之前買的法國小號,每次遠遠看見張梅溪,就吹小號示愛。
他吹小號的技術如何不得而知,總之這種天真爛漫的想法和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毅力,漸漸贏得了張梅溪的芳心。
這段浪漫的求愛經歷也在日後被他記錄到《雅人樂話》一書中:
我年輕時節衣縮食,在福州倉前山百貨店買了一把法國小號,逃難到哪裡都帶著。刻完了木刻就吹吹號,冀得自我士氣鼓舞;
那時,我剛剛熟悉第一個女朋友,遠遠地看到她走近,我就在樓上窗口吹號歡迎。
那時的黃永玉對木刻很是熱衷,他看中了一塊木板,很想買,可一摸口袋只有八毛錢,雖念念不舍但只好作罷。
因為他還要理髮,不然頂著亂糟糟的長髮去和心上人相會,難免有些不妥。
也許是心心相印,張梅溪一眼看出了他的為難,輕聲細語地說:「去理髮吧,我送你木板。」
理髮時,他還憂心忡忡,心想萬一她不送那就糟糕了,可當他走出理髮店時,就看到人家正拿著木板等著他。
此時無聲勝有聲,心照不宣之下,他們終於走到了一起。
雖然他們情投意合,但這件事傳到張梅溪父親的耳中後,遭到了強烈反對,畢竟這段感情太過於名不當戶不對,堪稱「癩蛤蟆吃到了天鵝肉」。
黃永玉雖然深愛著張梅溪,但他清楚自己根本配不上對方,於是選擇離開,獨自跑去了贛州。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大概就是那時他絕望的心聲吧。
02
到了贛州之後,黃永玉雖然心灰意冷,但為了生計他還是立馬找到了一份報館的工作。
每每想起和張梅溪在一起的畫面時,他倍感難過,都說「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可他根本不知道喜從何來。
只不過,他低估了愛情的魔力,更低估了張梅溪的決心。
不久後他接到了一通電話,是張梅溪打來的,說自己從家裡跑出來了,在離他60公里的地方。
原來她每一天也被思念所折磨,在感情的驅使下,做出了一件破格的事情,把自己的金鍊子賣了、換了錢,又坐著運貨的車子,瞞著全家人偷偷跑到了贛州。
黃永玉聽到之後轉喪為喜,蹬著自行車一路狂奔,去接那個為她私奔的姑娘。
他一直騎到晚上10點多,還差10公里,可是天黑了、看不清路,只好找了個雞毛店住了下來。
雖然環境很惡劣,床上也滿是跳蚤,但心想著馬上就要見到心愛之人,哪還顧得上這些,興奮的一宿未眠。
第二天天剛亮,他就帶著全身的雞毛迫不及待出發了,狼狽的樣子逗得張梅溪啞然失笑。
只是,幸福重現得這麼突然,對對方的家庭又有所顧忌,他不禁有些擔憂。
於是他借著試探的話語進行了告白:
不甘做個過客,只想當你的伊人,至此兩人相約永不分離。「如果有一個人愛你,怎麼辦?」
「那要看是誰了。」
「如果是我呢?」
「為什麼現在才問?你問,我早答應了。」
隨後,黃永玉把張梅溪領到住處安頓了下來。
一幫子「狐朋狗友」看到後,立馬起鬨撮合他們結婚,「結婚吧,反正不要回去了,我們要把張小姐扣在這裡」。
就這樣,在朋友的張羅中,他們舉行了簡單卻有意思的婚禮,那是1946年。
張梅溪為愛瘋狂的舉動,讓我想起《還珠格格》中的台詞: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
他們也印證了那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03
結婚之後,張梅溪跟著黃永玉,從上海跑到香港、台灣最後回到北京,從來沒有怨言。
而黃永玉在愛情的滋潤下勤奮耕耘,憑藉之前積累的木刻和繪畫功底,他的作品越發出名,價格水漲船高。
特立獨行的性格、敢怒敢言的倔勁,讓他引人注目的同時,也被扣上了激進的帽子,畢竟那是一個風雨動盪的時代。
他們一家被趕到了一間狹小的房子,緊挨別家的牆,光線很差。
張梅溪身體本來就弱,這一打擊就病倒了,心急如焚的黃永玉靈機一動,在牆上畫了一個兩米多寬的大窗子,窗外是絢麗的花草、明亮的太陽,頓時滿屋生輝,妻子身體隨之好轉。
後來,他又被下放到農場勞動了三年,住在骯髒的牛棚里,他不在的日子,是妻子獨自一人承受外界的打擊和非議。
擔心妻子受挫,他寫下一首首滿懷深情的長詩,給予安慰:
我們在孩提時代的夢中早就相識,我們是洪荒時代在太空互相尋找的星星,我們相愛已經十萬年;
我們的愛情,和我們的生活一樣頑強,生活充實了愛情,愛情考驗了生活的堅貞;
讓我們欣慰於心靈的樸素和善良,我吻你,吻你稚弱的但滿是裂痕的手,吻你靜穆而勇敢的心,吻你的永遠的美麗;
因為你,世上將流傳我和孩子們幸福的故事。
一句「我們相愛已經十萬年」,多麼讓人動容,比起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感情,他們不離不棄。
後來黃永玉得到平反,終於能如願和妻子相聚,過上了瀟洒的日子。
他們會一起寫字畫畫,也會出去遊山玩水,在海內外很多城市買了房子。
80多歲時,黃永玉還登上了《時尚先生》雜誌的封面。
叼著煙斗、翹著二郎腿、一副假不正經的樣子,看起來比年輕人還要潮流、有型。
拍完雜誌回到家後,他得意洋洋地向妻子炫耀「怎麼樣,靚仔吧」,結果妻子沒給他好臉色,說道:「臭美,我要聽你吹號。」
於是他就屁顛屁顛的拿起小號吹了起來,一如他60年前瘋狂示愛時做的那樣。
20歲時,可以為你不顧一切;80歲時,也能為你百依百順,在柴米油鹽中,放逐浪漫,成為彼此斷不掉的依賴。
縱使滿路荊棘,只要心中有愛,身邊有你,便足以抵禦一切,餘生渺渺,只想牽你的手,從天光乍曉到暮雪白頭。
04
婚後半個多世紀裡,張梅溪一直陪伴著黃永玉,漂泊中有她的身影,成就中有她的支持,患難中有她的分擔。
也許是這一生能得此良妻、已盡圓滿的原因,關於生死,黃永玉早就看淡了,還想了處理骨灰的方案。
「不如把我的骨灰倒進馬桶,請個老先生來沖水。」
「這樣會堵住馬桶。」
「那不然分成一個個小包,送給追悼會上的客人,拿回去種花。」
「你就是想半夜嚇人。」
「那不如把我的骨灰包成餃子給大家吃,最後宣布,你們吃的是黃永玉的骨灰!」
「?」
甚至還想開個追悼會,假裝自己去世,聽聽大家怎麼誇他。
只可惜,他想到過那麼多關於「死亡」的結局,卻萬萬沒想到妻子先自己一步離開了。
九十年生死兩茫茫,縱使他早已看淡生死,但摯愛之人的離去註定難捨。
他的小說《無愁河上的浪蕩漢子》,寫了九年還沒寫完,裡面有很多他和妻子年輕時的趣事:
「我見過的世界太有趣,尤其是跟我太太相關的故事,要是寫不完,太可惜。」
回首黃永玉這一生,他的身上有著許多標籤:
他是中國最騷畫家,一幅畫能賣到上百萬,別人尊稱他大師,他卻說:「大師多如狗,你才是大師,你全家都是大師!」
他是現實版「老頑童」,90多歲的年紀還買了一輛法拉利,抽著雪茄飆著車;
他是迷倒林青霞的男人,讓英氣逼人的「東方不敗」甩掉偶像包袱,變成野孩子。
可是在他自己心目中,最棒的頭銜,是張梅溪76年的丈夫。
他叔叔沈從文先生那句: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正是他們愛情的寫照。
初識,意氣風發,大好年華;相戀,毅然決然,為愛出走;婚後,同甘共苦,生死相依;暮年,白頭偕老,羨煞旁人。
黃永玉曾對妻子信誓旦旦地說「一輩子只談一次戀愛」,他沒有食言,摯戀一次便真愛一生。
反觀如今的一些婚姻,誓言剛剛說出口便忘得一乾二淨,還沒共同經歷風雨就分崩離析,近乎於侮辱「愛情」這寓意美好的字眼。
我們多了情話、多了鮮花、多了鑽戒、多了名車、多了豪宅,卻也逐漸喪失了對愛情的忠貞。
最好的愛情,無關物質,也不必完美無缺,而是你來了以後,再也沒走,牽了手就是一輩子,一不小心就白了頭,唯有死亡能將我們分開。
最後把黃老說過的一句情話送給大家:「不是說人生百年結為一世夫妻嗎?10萬年也就是千世夫妻吧!」
願你也能找到那個值得相愛十萬年的人,一起牽手走過繁華,依偎熬過平淡,漫步到世界盡頭,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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