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郭敬明牙尖嘴利,一般訪談節目很難從他那裡得到想要的結果,因為他總能圓過去。
但也曾有這麼一個人,面對郭敬明的能言善辯,可以說「都在射程範圍內」。
那還是遙遠的2013年,這個人叫竇文濤,《鏘鏘三人行》的主持人。
一上來,竇文濤絲毫沒留情面,直衝沖地拋出好幾個尖銳問題,比如:
「2012年中國最喜愛的作家前十名,聽說你排名高過曹雪芹了?」
「韓寒老罵你,你咋看呢?」
「你官司輸了咋不道歉呢?」
我當時看都不禁捏了把汗...
雖說郭敬明回答得倒沒翻車,但內心卻極度不安,時不時挪挪身體,一會兒擼擼袖子,或是配合著竇文濤一起禮貌而不失尷尬地笑。
最後竇文濤逼問「你不承認當年法律的判決是事實?」
郭實在圓不過去,挪挪屁股搖搖頭,「嗯」了半天,只能尷尬地說「沒有必要聊太多,因為太久了。」
多少年過去,能讓郭敬明如此坐立不安的訪談我只看過《鏘鏘三人行》。
多少年過去,能問問題一刀見血,用「別人說」「我聽說」此類前綴掩護自己達到目的,且不得罪人的訪談主持人,我只看過竇文濤。
2017年9月,《鏘鏘三人行》停播,那時它19歲。
要換做人的話,正值青春年少,風華正茂。
那時候一張小圓桌,三盞茶水,三個人圍坐一起,信馬由韁笑談大千世界芸芸眾生。
多少天下事,盡付談笑中。
竇文濤聰慧、博學,帶著嘉賓說天道地,但從未真正抒己見,他和各個圈子的人們暢談著,就像是相識多年的老友,聊得津津有味,觀眾也樂此不疲。
其實很難想像,就這麼一間看起來「簡陋無比」的小房間,沒有流量明星,也沒有巨款投資,能走過19年的風雨征程,上萬人在豆瓣打出9.6的高分。
你不得不說,竇文濤以及他的搭檔們真的很有兩把刷子。
從節目內容上來講,《鏘鏘三人行》的深刻性主要表現在從主流問題開始,再到生活瑣事,最終再到道德上面的探討。
馬克思曾經說:「人是所有社會關係的總和。」
竇文濤對於節目談論內容節奏的把控上也體現出了這一點,那就是在整場談話中,除了對主題本身的關注之外,他們會去探究一些更加外圍的東西。
比如影響到或者是關乎到這件事之外的種種因素還有哪些?
而這件事又將導致什麼更加紛繁複雜的事情發生?
最終怎樣影響到了人?
你聽到都是天馬行空,但實際上意義深遠。
比如,在聊「內地聽眾只關注歌詞不注重音樂」時,嘉賓是鄭鈞和高曉松。
節目一進來的中心其實就是圍繞「為什麼大家只喜歡聽那些帶詞兒的歌」講起的。
其中鄭鈞說了一句話有很意思:「咱們的這個聽眾大部分是接受文字的東西容易,情緒的東西他不太能接受,因為他情緒已經麻木了,你給他傳遞一個感情的東西,他接收不到,他覺得這個東西我沒有共鳴。」
高曉松認為我們更應該去反思,因為人的情緒其實並不全是由有文字的流行樂帶來的,就像是吉他旋律能帶來的情緒高過一大堆歌詞所能帶來的情緒。
接著為什麼會這樣呢?如鄭鈞所說,終究是社會發展帶來的,現在社會發展太快了,人們想要的就不一樣了,由此一代又一代,也影響了人們的欣賞習慣。
另外就是市場經濟對音樂市場帶來的衝擊,就拿現在的小孩子來說,鄭鈞是這樣解釋的:
「現在小孩兒學的東西比我們多,接觸資訊比我們多,但是我覺得內心沒有我們當時那麼樣其實能沉靜下來思考的這種狀態,現在全部是浮躁、迅速,就是不停的消費各種東西。任何東西拿來迅速消費就拋棄了,迅速消費就拋棄了,全是這種狀態。」
為什麼當下的這個年代一切都走向物質化?
為什麼在以前歌手們做音樂全然不在乎排行只是單純做音樂?
是因為時代變了,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也變了。
可以說,《鏘鏘三人行》里討論的問題,大都是這一類。
看似侃大山,實則是深入問題的根源。
劉少華在《鏘鏘三人行》中曾說:「當今的媒體人如果想紅, 只需要極端, 也就是說用極端的方式給觀眾輸入看法。」
而《鏘鏘三人行》並不是得出一個確切的結論, 給觀眾灌輸「正確」的價值觀, 只是提供了多種思路,。3位嘉賓的背景、閱歷、學識都不同, 看問題的角度和思考方式自然不同, 而觀眾也能從3人的聊天中體會到不同的思維框架。
竇文濤敢說,也敢問,敢引導嘉賓來討論,比如當時梁文道、許子東聊了一期節目,叫《天才崔健與他的搖滾傳奇》裡面。
竇文濤認為,崔健火的一組歌,比如《一塊紅布》、《紅旗下的蛋》是屬於一種音樂現象,但是許子東不這麼認為。
竇文濤認為崔健是天才,他的歌是神通過這首歌在代言,竇文濤更加極力地去說明崔健天才的一方面。
而另一方面,梁文道則認為,在崔健唱火搖滾的那個年代,與當時搖滾不被允許是不分開的。正是因為人們的反抗性和叛逆性形成的社會背景,才會讓搖滾精神得以輸出和展現。
這期節目裡,三個人論述各自對於音樂和時代的看法,有對立面,也有觀點輸出,但是絲毫沒有批判,沒有綁架,不會去站在某個道德高度上去指責和自己想法對立的人,而是單純地去例證,去講述,去比較,最後竇文濤只是簡單地得出結論說:
「崔健就是一個符號,永遠不會變。」
《鏘鏘三人行》的大部分節目常常是3位嘉賓還在聊就結束了, 並不會有總結性的言論出現, 這恰恰是引導觀眾獨立思考, 形成自己的觀點。
比如,竇文濤有個有跡可循的現象,他節目一講到社會問題個案,他就順其自然地帶著嘉賓往民族性劣根性的方向上去聊,而一講到公民意識覺醒,一講到做人做事的態度,一講到人們的習慣與社會規則,他往往就會蹦出一句神來之筆,很是語出驚人。
他們探討的人生百態也許你也會不贊同,但如上述所說,他很少表達觀點,僅僅只是講述和引導。
在《鏘鏘三人行》里,有很多真正的大人物在這裡卸下架子,不去說教,講著大俗話和大白話,讓觀眾學習成為一個有正常道德判斷和正常思考能力的人。
竇文濤曾在節目中調侃道:「為什麼《鏘鏘三人行》長盛不衰啊,是因為它從來沒紅過。」
《鏘鏘三人行》作為一檔輕鬆自在的脫口秀節目,無疑是獨具魅力的。
竇文濤曾經這樣形容《鏘鏘三人行》:
《魯豫有約》有專門的錄製棚, 是美國兵, 《鏘鏘三人行》與幾十個節目共用20平方米的錄製棚, 屬於游擊隊。節目組沒有固定資產, 就連嘉賓坐的3把椅子也不是自己的, 後來有個潮州的觀眾看我們窮, 自己燒了點瓷器給寄來, 說看你們太慘了, 老是那幾個杯子。
《魯豫有約》主打「情感」牌, 主要失去挖掘人們日常生活中不平凡的事情來呈現,所以節目溫馨柔和,節目的布景也展現出了這種溫暖基調,比如:柔軟的黃色沙發作為場景的主要構成元素。
但是相反,《鏘鏘三人行》的畫面就樸素得過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節目組出不起經費。
一塊虛擬的幕布、一張桌子、三個杯子,三個人圍坐著,就沒啥了,比家裡陽台還簡陋。
然而,幕布選用的是夜晚都市風光,以棕黑色為基調,恰如其分地烘托出節目主題,這是一種客觀、深刻、風趣、私密的談話氛圍。
在這樣的環境中,三個人可以靠在椅背上,蹺著二郎腿,可以漫不經心、可以插科打諢、可以無所顧忌,不像聊給觀眾聽,更像是聊給自己聽。
但是,也正是節目營造的這樣一種隨意、放鬆的私人談話空間,才能讓觀眾也完全放下戒備, 毫無顧慮地參與到談話中。
另外,《鏘鏘三人行》在二十幾分鐘的節目內,只出現片頭音樂、插播廣告的音樂以及節目結尾的音樂,幾乎沒有音響效果,沒有任何為了去烘托氛圍所做的一切,在拋棄了看上去行之有效的音響敘事功能之後, 將其敘事風格定位於朋友間的輕鬆交談,反而使節目內容更加連貫,一氣呵成。
用主持人竇文濤的話來說, 這個節目「就是我們平常朋友聊天這一類,我們就是用本色,把生活中的聊天儘量本色地搬上電視」,「聊天往往是強調一個聊的過程, 大家都是性情中人, 暢所欲言, 享受的是這個。」
是啊,《鏘鏘三人行》是一檔難得的,不刻意「端著」的節目,不管你是什麼人物,到了這裡都得「說人話」,這是一個會接地氣的「下飯節目」。
節目停播兩年多,還能否再回來,我們不得而知。
兩年多了,至今仍有無數網友去官方微博下留言,詢問復播情況。
眼下竇文濤已經五十多歲,順其自然,讓該來的來,讓會走的走,讓該發生的發生。
2016年《圓桌派》上線,2017年,豆瓣9.2,成為「年度最佳文化節目」,目前也已經更新到了第四季。
大家都說《圓桌派》是《鏘鏘三人行》的轉世,因為它依然是「竇氏風格」;
依舊沒有華麗的大場面,這次從三個人變成了四個人,圍坐一起,吃吃喝喝談天說地;
依舊可以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梁文道、許子東、馬家輝等等文化名人;
依舊有各種各樣的話題,聊文青、聊電影、聊嗜酒、聊青春......
聽一群學識淵博、有趣生動的人們坐在一起,侃天侃地,妙語連珠,實在太有意思。
從《鏘鏘三人行》到《圓桌派》,竇文濤始終是那個「揣著明白裝糊塗」的「老男人」。
他深知年輕人討厭被說教,所以他從不說教,不裝作歷盡千帆的大人物去講大道理,去認真地,平凡地,創造一檔不為指點任何迷津而生的談話節目。
但不管怎麼樣,作為一個老的鏘鏘觀眾,看著《圓桌派》,心裡總覺得還是缺點什麼。
懷念鏘鏘,懷念三人行很大程度上只是觀眾自己的一廂情願。
因為一去不復返的不止節目,還有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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