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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慣了按下即成像的數碼攝影,我們已經鮮少聽見按下快門後,相機里傳來的「滋滋」聲,那是膠捲在轉動。
和膠片相比,形形色色的手機APP已經可以在幾分鐘內,搞定無數照片兒。然後,還能花上幾小時修個圖。
青年沖印師山姆的膠片工作室經營不過兩年,和大部分萬象更新的傳統老字號行業相比,他就像一個逆著時間走的人。
還在堅持手工沖洗黑白膠捲的他,前進的方向,顯得有點兒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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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朋友圈發出了花樣108式沖卷廣告後,山姆打開了工作室門口的黑色信箱。裡邊零零散散,塞了不少從四面八方送來沖掃的膠捲。
黑色信箱用於投放需要衝掃的膠捲
春天細軟的雨水,溢出溫潤的濕氣,悄悄侵入整個工作室,山姆打開方方正正的膠捲沖掃機,然後打了個噴嚏。
作為一名青年沖印師,山姆的大部分日常,就是把一至兩天內收到的膠捲沖洗、掃描,最後變成電子版照片和底片返還。
山姆用來存放底片的密碼箱
和大多數萬象更新的傳統老字號行業相比,山姆的膠片工作室營業不過兩年,前進的方向,看起來似乎有點兒舊。
山姆中等個兒,留著短髮,戴著半框眼鏡,一年四季,在他身上出鏡率最高的,就是短袖T恤。
沖印師山姆
關於不怕冷這一點,我猜,一定是因為他待在擺滿大型高功率沖卷機和掃描儀的房間裡,沒多久,就會悶熱得喘不上氣。
雖然,山姆堅持說:「跟這個沒啥關係。」
山姆的膠片工作室,開在倉山萬達背後,緊挨著商圈,還算安靜。
屋子裡有點兒復古,進門是客廳,牆面斑駁,牆上錯落的置物架上,相機和暗盒斜斜地擺在那裡。
牆根下的桌子上,山姆四處淘來的大大小小的相機們被塑封好,挨挨擠擠地躺著。
其餘的空間,被數台碩大的沖掃機器占滿,其中一間屋子用於膠捲沖掃,另一間當暗房,功能分區明確,大部分時間,山姆都在這些機器間來回折騰。
掃描儀富士SP2000
「大部分的時間只有你一個人在這兒嗎?」
「不,大部分時間只有我和狗。」
山姆和薩摩犬「面面」
平日裡,陪他一塊兒工作的,除了隨處可見的相機、底片和暗盒,以及每一個字我都認識但連起來就不認識的舊書之外,還有一隻叫作「面面」的薩摩犬。
相機、暗盒和「天書」
合照時,面面為了極力地表現出不情願,並且用掙扎到模糊的實際行動證明了這一點,但在工作間隙,它還是配合山姆,貢獻了它的才藝表演。
除了陪伴,面面還被畫在了工作室的招牌上,成為門面擔當。
山姆對攝影的興趣,多半是來自家人的影響。
外公在退休前,是彩擴店的沖印師傅,負責打片子,沖洗膠捲,維護機器。
山姆家的「祖傳」顯影罐
退休後,外公領著山姆去過彩擴店,隔著玻璃門,他看見彩擴機(用於沖洗照片的機器)上的照片,一張張連成一長條滾了出來,上邊的肖像姿態各異,像會動的小人書,山姆覺得很神奇。
街邊的彩擴店
彼時他還是一個周末被父親領著上公園溜達的小男孩,父親拿著當時買的Cosina單眼相機,告訴他:
「看,對焦是這麼對。」
在上個世紀80年代,父親在家中沖洗黑白膠捲,已經是家常便飯的事。
黑白照片定影
山姆記得,小時候在父親的舊膠捲里,總能看見母親在大好春光里笑著。
這台相機Cosina相機,後來成了山姆的人生中的首台相機。
山姆的父親拍的膠片
在濃厚的攝影氛圍里長大,山姆玩起相機來,如見縫插針。
小學時,帶著傻瓜相機和DV機參加社會實踐。
初中時,從抽屜里悄悄掏出相機來,偷拍課堂。
山姆偷拍的初中校園
高中時背著相機包,裡頭裝著單眼相機和長鏡頭,拍了運動會,拍了文藝匯演,再拍下校園台階上的銀杏樹,葉子由黃變綠,再由綠變黃。
他也從膠片時代走向了數碼時代。
山姆拍下高中校園裡銀杏樹的變化過程
在數位相機風靡的大學時代,山姆卻沒有正兒八經地上過一堂攝影課,趁著去台灣當交換生的機會,學習了各類攝影課程,以及,西餐。
這兩者,他都儘量做到遊刃有餘。
山姆閒暇時製作的甜點
山姆在交換生生涯里學習了黑白膠捲拍攝、暗房沖洗膠捲和放大照片。至此,總算是扎紮實實地在攝影學的強大理論體系里,打起滾來。
山姆在台灣的攝影課堂
一整年的時間,山姆揣著在台灣臨時買的二手相機,拍完了數十枚膠捲。
在台灣時,山姆買的相機
然後,再一頭鑽進暗房,把一枚枚膠捲變成照片。
鑽進膠片的世界裡,山姆覺得,照相併不只是按下快門就能草草了事,在暗房沖洗照片的過程,更像一個精工細作的手藝人。
每一次沖洗,都需要將膠捲均勻地纏上片芯,再放進顯影罐中,膠捲不能曝光,哪怕是微弱的一絲光線。
新手需要先用報廢的膠捲練習
所有的操作,都在嚴絲合縫的暗房或暗袋中進行,出不得一絲差錯。
真「暗箱操作」
放好後,分次倒入恆溫的藥水,按固定頻率和時間搖晃,再經過長時間的沖洗後,掛起晾乾。
用針筒抽取定量的藥水,進行顯影、停顯、定影、水洗……
沖洗照片時,常常在暗房裡一待就是一整天。
「和數位相機不同,膠片只有沖掃出來知道才知道你拍成什麼樣。」山姆說。
裁剪沖洗好的底片
因為全憑手上功夫,每一步都是影響呈像效果的關鍵,但這就是數碼時代無可替代的——傳統手工藝的魅力所在。
大學畢業後,山姆就萌生了開膠片工作室的想法。
但沖掃設備的體積龐大,需要的大量的藥水,如果收到的膠捲數量不夠,事先倒進機器的藥水放置太久後就會逐漸失活,洗出的照片也不好看。
陳列在山姆工作室的彩色膠片沖洗機:諾日士v30s
想到這些,山姆決定在臥室里擱上桌子兩張,擺好機器,掛好五層窗簾,確保密不透光之後,又在衛生間裡安裝了水池,硬是凹出了個小型暗房。
山姆的臥室
時間久了,桌子從兩張變成三張、四張、好多張,機器的數量也開始野蠻生長。
母親看了,就說人不能長期和機器生活在一起。山姆心想,媽媽說的對啊,就把床搬了出去。(母親:?)
山姆在家沖洗彩色膠捲
後來,山姆做過美食攝影、拍過淘寶賣家圖、二手房屋,還拍過酒店菜肴的商業圖。
有空閒的時間,他就拿著膠片機去掃街,然後再回家沖洗。
山姆拍攝的改造前的上下杭
直到2018年3月,山姆才真正開始籌備工作室。
為了自學沖洗彩色膠捲,山姆從柯達官網上找了厚厚的說明書,列印出來挨頁「啃」完,時間久了,就摞了厚厚一大疊。
山姆的說明書軍團,其中包含:藥水、掃描儀、沖卷機的各種使用方式故障維修
關於這一點,山姆認為,隨便沖沖膠捲倒也不是不行,但要是遇到機器故障還能自己維修,那可就太牛(省錢)了。
我隨手一翻,發現說明書用全英文撰寫,上邊還有複雜的電路圖,我大吃一驚。
「你英文好嗎?」我問。
「還行吧,也就能看懂說明書的水平。」山姆說。(這叫還行?)
隨手翻開一頁……作為文科生的我敗了
啃完這些晦澀的內容,山姆淘回了有故障的設備,自己動手清洗、安裝成功後,就開始正常運行了。
沖卷機上的複雜線路
山姆帶我在工作室里轉了半天,我最有興趣的是他自製的暗房。
這裡有一方寬敞的水池,水龍頭也是山姆自己動手裝的。
水池邊整齊地放著量杯、溫度計,水池上方的架子上,放著大大小小的顯影罐、藥水。
各種尺寸的不鏽鋼顯影罐
一旁的工作檯,是山姆提供黑白膠片沖掃體驗的地方。
閒來無事時,山姆會組織一些膠片愛好者,組團拿著膠片機,浩浩蕩蕩掃街去,然後再回來這裡,體驗一個手藝人慢慢把時間舒展開,填充進黑、白兩色的過程。
他也並非有宏偉壯志,「做不成福州第一家開張的沖掃店,爭取做最後一家倒閉的吧。」山姆坦率地說。
山姆組裝、噴繪的一次性相機
除了膠片沖掃,山姆也會一些簡單的相機保養,拆開一個陳舊的相機,清除霉點,換些簡單的小零件,是他願意靜下心來做的事兒。
他邊說著,邊隨手操起一個(不貴,且捨得拆的)鏡頭,稍稍用力,輕鬆掰開。
「一般的相機,都是哪些地方需要保養呢?」
「一般是好拆開的地方。」
「……」
一陣門鈴聲打破了聊天的節奏,山姆站起身,招呼進來一個來取底片的顧客。
日光燈下,我看見他手上的筆記本里,密密麻麻寫滿了膠捲編號和信息,就像回到了小時候,看見路邊曾經隨處可見的彩擴店,幾份底片和膠捲,鬆鬆地滑進貼著編號的牛皮紙信封里。
用慣了按下即成像的數碼攝影,我們已經鮮少聽見按下快門後,相機里傳來的「滋滋」聲,是膠捲在轉動。
和膠片機相比,形形色色的手機APP已經可以在幾分鐘內,搞定無數照片兒。然後,還能花上幾小時修個圖。
膠片就像是給了生活深呼吸的時間,它無法立即成像,拍攝數量有限,也沒有刪除重來的機會。
就連透過取景器,按下快門,定格畫面似乎也需要可有可無的勇氣。
最終拍成什麼樣子,當下誰知道呢,就像這些飽含匠心的傳統行業還能往前走多久一樣不可知。
如果不開膠片工作室要去做什麼呢?我曾經這樣問過山姆。
「做什麼呢?老闆娘。」山姆看向身邊的女友。
「唔,開寵物店吧。」女友笑起來,摸了摸面面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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