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秋葉飄零
去了普林斯頓大學,得知奇葩的數學家、經濟學家約翰.納什,趕緊找來傳記片。帶著心理準備——因抽象而深奧而䀲澀,看電影 《美麗心靈》。
2001年上映,改編西爾維亞.娜薩的同名傳記。編導羅恩.霍華德,主演羅素.克勞、詹妮弗.康納利。2002年,獲得四項奧斯卡獎項, 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女配角、最佳改編。
下午開始,原想當天看完,倆鐘頭。不承想,趕上諜戰驚悚片了,心驚肉跳。晚上彈會兒琴,洗洗睡吧。次日醒來,陽光燦爛朗朗乾坤,繼續。看到片尾字幕,一點半才弄午飯。
感動,也沉重。午後散步,思緒瀰漫:人的精神世界,既豐富精彩,也幽暗深邃得令人昡暈。一線之隔,冰火兩重天,或天才或瘋子, 幸與不幸?
只道是,主要訴諸形象思維的文學藝術領域,因激情亢奮才易出現精神障礙,如發癲癇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狂傲的拜倫、失智的尼 采、割耳朵的梵谷,至於自殺的,多了去了。沒想到,頭腦最富邏輯性的數學家,竟也......
1947年,普林斯頓大學。教授鼓勵一幫年青人: 誰是下一個愛因斯坦,人類進步和發明的先鋒? 移步露天酒會,大家談論名人,納什盯著人家的領帶: 這麼糟,一定有數學邏輯。
室友來了,浪子查爾斯。納什手足無措,面對這號人,坦言: 我不喜歡與人打交道,拙於人際關係。信誓旦旦: 我要在博奕論上有所突破,找到原創理論,成為下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
草坪上,人們放鬆休息,他追著一群鴿子觀察記錄。他從不上課,發牢騷,那會使人遲鈍,破壞創造潛能。廢寢忘食,泡在圖書館,窗戶玻璃上, 鴿子搶食、橄欖球賽,均成了數學模型圖。「競爭狀態下,總有人輸。如找出均衡,在優勢可逆的情形下,就會出現雙贏」。
不上課、不交論文,導師批評: 工作機會懸!壓力山大,精神一度瀕臨崩潰。最後提交結論,導師說這會推翻一百五十年來的經濟學理論,太放肆了! 衝著這一重大突破,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吧——惠勒研究室,朝思暮想。
1953年,國防部。已成惠勒領導人的納什前來,二度出手解決國防難題。沒家人,沒朋友,獨行俠一個,故被委以重任: 作為最好的破碼專家,參與最高軍事機密,為了國土安全。
臂內被植入真空管,破譯不同期刊中的敵方密碼,按臂上顯示數字,將密封的情報投入舊郵箱。每次投寄,緊張詭異。有次竟被人追擊,槍林彈雨,上司帕徹駕車救命。
看得人緊張兮兮,又一頭霧水,本土啊,至於嗎? 結論呼之欲出: 這分明是社會問題,把研究理論的書呆子置於險惡的環境中,任誰也會神經錯亂。
身為老師,他不願給學生上課,教科書扔進垃圾桶,出個無解的難題,琢磨去吧。漂亮女生艾西麗婭仰慕,主動示好。老大不小的他,才和異性交往。社交場合中有人盯梢,約會也心神不寧。
總算有個家了,成天疑神疑鬼,窺視窗外,晚上不許妻子開燈,暗示:要務在身,不能直言。妻子忍無可忍,請同事帶去辦公室一看,天哪,鋪天蓋地的剪報。問其行蹤,都不清楚。找到情報投寄點,砸開破郵箱,一看......
在哈佛演講,一見可疑之人,拔腿就跑。卻是精神病院的心理醫生 ,妻子請的。診斷:精神分裂症,偏執狂。病史已然很長,所謂大學室友,查無此人,他一直獨居。
納什無奈,對妻子道出實情,你到惠勒實驗室,找帕徹救我。妻子大喊:stop! 掏出一疊「情報」,沒人取拆,全是你的想像,你瘋了!
納什回到病房劃開胳膊,鮮血淋漓,植入的東西不見了。驚動院方,帶進手術室,醫生說: 精神分裂最大的痛苦,是分不清真假。電擊治療,一周五次,十周。
一年後,沒有幻覺了,但不出門,難為情。哥們探視,他仍忙著,解答黎曼難題,證明實力,以求復職。抱怨服藥,腦子不好使。家庭生活陷入困境,經濟上、情感上。
私自停藥,幻覺出現,又在自家空室中掛滿剪報。妻子發現大駭,衝上樓從浴缸撈出差點兒淹死的兒子。丈夫卻與幻覺中的上司激烈對抗,要保護妻兒。
艾西麗婭駕車逃跑,納什攔住: 「她沒有長大,這不是真的」。她是幻覺中的小女孩,查爾斯所謂的侄女。謝天謝地! 在雜亂無章紛至沓來的幻境中,好歹抓到一根理性稻草,竭力突破迷障。
羅森醫生來了,接他回去進一步治療。納什不肯,力辯: 「最大的問題是沒有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我的專長就是解決問題」。這不是數學,無法用智力解決,你的頭腦就是問題的根源。如果不治,你就一直生活在幻覺中。
他堅持,給我時間,我一定做得到。讓妻子離開, 恐在發瘋時傷害她。妻子冒險留下來,患難與共。「真的東西,不在頭腦里,而在這裡」,撫摸對方的胸口,彼此相擁。
兩個月後,納什回到普林斯頓,幻覺如影隨形,視若無睹,揮之而去。他要回到熟悉的環境和人群中,把幻影擠出腦海。也曾復發,也曾動搖,再回瘋人院? 妻子不同意,丈夫在電擊中渾身顫抖的身影揮之不去。
風雨無阻,天天去泡圖書館,遭人嘲弄嫌棄亦不在乎。十年八年,孩子大了,他在半瘋半醒中,依然沉浸在數學天地中。
1978年, 仍在探討黎曼難題,有個學生前來請教,侃侃而談頭頭是道。他提出上課,老友不放心:他們還在嗎? 在,我不理會就是了。「他們是我的過去,每個人都被過去纏繞」。
他終於回到生活軌道,授課很出色。陌生人出現,問學生,你能看到嗎? 以辨虛實。來人告知,「平衡理論已成為現代經濟的基石」, 他將成為諾獎候選人,邀至校內咖啡廳一敘。
多少年了,未敢踏足,生怕發作。此時,一位位教授上前,掏出筆放在桌上,以示敬意,與多年前親眼所見、嘆羨不已的那一幕,一模 一樣......
最後在領獎台上,他說:我一直相信數學,引導我們思考。但經過終生追求,我問自己,邏輯到底是什麼? 誰決定原由?我穿越了物理、形上學、幻覺,事業上有了重大突破,生命中也找到了最重要的人。只有在神秘愛情的方程式中,才能找到邏輯和原由。
電影拍得很好看。把一個科學家的非凡人生,表現得嚇人又感人。注重細節呼應,比如一方手絹、一盤棋。敘事簡潔,人物漫長一生,沒有冗贅的場景鏡頭,前邊情節多為鋪墊伏筆,耐人回味。
傳記片與傳記文一樣,易失之平鋪直敘,片中懸念迭起,起伏跌宕,有驚無險,悲喜交織。如男主確診,大學室友為幻影時,我嘀咕: 前面那些人事,孰為真假,讓人咋分辨?片中用前後呼應來確定。
試析最後一段人物的肺腑之言。既是傳記,又是諾獎,不大可能是作家和編導的杜撰,這裡當作納什的真話。數學是最抽象的學科,靠邏輯思維推演。他卻疑惑:邏輯是什麼?原由何在? 最後憑藉神秘的愛情,才找到答案。那麼,邏輯靠得住麼?
從常識來看,頭腦最清醒、邏輯最嚴謹的數學家,竟會迷失在幻覺中,難辨真假,匪夷所思。而他卻在幻視幻聽的同時,繼續研究數學,腦中並非一團漿糊。
這說明,心理幻覺和數理邏輯,是不搭界的事,一碼歸一碼。發生在兩個半腦不同區域?可是,近年一直研究心理學的兒子說,所謂左右半腦,只是前些年的心理學假說,並未證實。弄不清楚,不清楚就對了。
換個角度,三個幻覺人物卻非無厘頭的子虛烏有。一進校門,先來一通遠大理想教育。跨進普林斯頓,已非等閒之輩,再來一劑強心針,放眼世界捨我其誰!
他後來問莘莘學子,你多久沒吃東西了?正是幻影室友曾經的噓寒問暖。肉體極度疲乏之際,查爾斯是內心的另一個自我化身? 作為 靈與肉的平衡者。
同理,帕徹的浮現,是他介入軍事情報破解工作之後登場的「頭兒」。自認肩負衛國重任,舉足輕重,所以幻化出影視作品中的驚險場景。
所以,幻覺中出現什麼樣的人,與意識和存在、想像與現實、理智和情感等雙重存在的交織,有一定關係。至少影片中是這樣表現 的。是否符合精神分裂患者的真實生理和心理?八九不離十吧。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混沌的下意識,與理性追求與肉體渴盼有內在關聯。
一般人也會白日做夢,想像美好的生活場景,回過神來,自嘲一 句「想得美」,該幹嘛幹嘛,面對不完美的現實。精神分裂中,二者混為一談 ,出神入化,身臨其境,直接活在了想像中。
於是悲催了,時空錯亂真假虛實,在不同維度穿梭,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塞萬提斯筆下的堂吉訶德,就是這樣的病人,愣把風車當巨人。
影片一開始,就強調錶現他的不合群,言行失常,整日沉浸在數學世界中。而且特自信,下棋輸了,說每一步都是精心設計,自己沒錯,遊戲規則有毛病。
超然世外專心致志的投入狀態,是一把雙刃劍。可以集中精力,不受外界干擾,全神貫注,不達目的誓不放棄。另一方面,則會陷入痴迷,忽略正常的生理心理需求,影響生命健康。
這個健康,不止肉體。一睜眼就聚精會神、絞盡腦汁、殫精竭慮、 夜以繼日......長此以往,人的神經功能必會紊亂,輕者失眠,重者失智。這一點,筆者深有體會。
不排除納什和天才人物的大腦迴路,確實異於常人。對某件事痴迷得忘了現實存在,大半不止於勤奮努力,更有不同程度的沉醉陶醉,身不由己。因此在舉止言談上,表現出與眾不同的奇葩一面。
如此,看上去不太正常的人,沒準兒哪天就會爆出個冷門,讓人意想不到。一天到晚只關注柴米油鹽雞毛蒜皮,就過凡俗日子吧。人的時間精力有限,顧此失彼,正常。
怎麼看待失常的人?人類文明史上有過巨大的反轉。二十世紀哲學家福柯所著《文明與瘋癲》,就談這事。簡言之(書不在手邊,無 法引用): 文藝復興之前,人們敬重崇拜,認為他們有異常功能,通靈,能夠預測未來。
後來理性思潮占上風,就把瘋癲者放逐到海上 ,認為此症有傳染性。這種崇拜「聖愚」的風氣,在俄羅斯延續到19世紀初,沙皇宮廷還供養著一位先知,這就是著名的洋蔥頭教堂——聖瓦西里的來歷。
也就是說,人類曾把瘋子當成天才而視之待之。這是人類精神發展史上的一頁,蓋因二者確有一定相似之處。現實中,又有納什這樣的實例,難免讓人困惑。
是否可說,活在毫無邏輯的想像和幻覺中,是瘋子;把有一定邏輯性的想像和推測,努力變成現實的,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