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感染12天的武漢一線醫生

2020-02-01   知音真實故事

大家好,我是牙叔。今天的故事,是疫情一線的醫生經歷的感染史。

作者是醫生的愛人。

01

關於武漢肺炎,我一直都知道,而且比普通人知道的多,因為我的老公是武漢一三甲醫院的醫生。

在疫情爆發之前,我從未想到過,我老公會被感染。

我叫小米,是湖北宜昌人,今年34歲。老公是山東人,大學畢業之後經人介紹認識,戀愛兩年後結婚,孩子2歲。

在和他戀愛以前,我對醫生的概念停留在TVB的電視劇里,帥氣的男醫生穿著乾淨整潔的白大褂,走路都帶風。

可結婚之後才發現,普通人對醫生的誤解太深了。

他沒有節假日、沒有雙休、黑白顛倒的工作性質,導致他的身體素質和睡眠質量一直很差,成了易感染的高危人群。

而病毒恰恰利用了這一點,那些病重甚至死亡的人,要麼是年齡大,要麼是自身有很多基礎疾病。

1月3日,武漢華南海鮮批發市場出現不明原因肺炎之後,他們醫院就要求所有醫護人員上班必須佩戴N95口罩。

當時武漢衛計委還沒發現醫護人員感染,也沒意識到會人傳人,所以,我也誤認為這件事情並不嚴重。

1月10日,醫院裡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因為發熱的病人每天都在增加,呼吸科病床早已收滿,而我老公的醫院也出現了醫護人員被感染的情況。

我開始擔心老公的安全,但是他說醫院給他們發了隔離服,上班的時候,戴兩層口罩,裡面是普通的外科口罩,外面是N95,還佩戴了防護面罩。

他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洗手,他的衣服單獨洗,還搬到了孩子的小房間和我們分開住。

1月15日,老公開始出現感冒症狀,渾身發軟,當時我雖然心裡有一絲擔憂,但想著他的防護措施已經做得足夠,就單純以為他是洗完澡沒有吹乾頭髮出去拿快遞,因此感冒了。

我甚至還開玩笑地說:「你離我們遠點,別給我們傳染了。」

直到北京肺炎專家王廣發被傳染,我才知道原來病毒也可以通過眼睛傳染,老公很有可能在醫院發隔離服之前就已經被傳染,只是一直沒發病而已。

1月16日,我老公症狀加劇,全身酸痛,但並沒有發燒。當時判斷肺炎初期的標準,一個是發燒,一個是咳嗽。而這兩樣我老公都沒有,所以我們都認為這只是一次普通的感冒。

1月17日,我和孩子還沒起床,老公一個大早自己去了醫院。他後來告訴我,他半夜開始意識到情況不對。他平時很少感冒,就算感冒沖個熱水澡或是吃個麻辣火鍋發發汗就好了,幾乎不吃藥,而這次吃藥都不管用。

怕我擔心,所以他什麼都沒跟我說。

他去醫院拍了CT,肺部已經出現感染,但為了進一步確認,他又抽血化驗,化驗結果顯示為陽性,他被感染了。

老公住進隔離病房

當時試劑盒緊缺,他並沒有做試劑檢驗,所以不算確診,只是按高度疑似被收進本院治療。

02

看到消息的那一刻,我整個人是懵的。

恐懼、無助、害怕,一起襲來。雖然老公微信上安慰我,這個病毒和非典很像,但致命率低,傳染率也低。我的手還是抑制不住地顫抖,不停地自言自語:

怎麼辦?怎麼辦?

如果他被感染,那我和女兒被感染的機會也很大。我無助地哭,拿著手機不知道該找誰。

孩子看見我哭,過來抱著我的腿,她問我,「媽媽,你為什麼哭?」

我說:「爸爸生病了。」孩子拿著自己過家家用的聽診器,一臉天真地對我說:「不用怕,我來給爸爸治病。」

老公是外地人,他所有的朋友都是醫院的同事,而此時醫院早就亂成一團,感染的人數越來越多,醫院的病床早就收滿了,所有人都取消休假連軸轉。

當天下午,老公就住進了他們醫院的感染病房,在此之前他們科已經有了一名醫生和兩名護士被感染。

當晚,我發消息給他:「你快點好起來,回家過年。」

他說:「估計回不來。」

我眼淚下來了,擦乾淚,反覆斟酌,寫下這句:「反正,我們家也沒有過節的傳統,我們就當你去上夜班了。」

我和老公的聊天記錄

1月18日,由於他出門急,什麼都沒帶,我需要去給他送換洗的衣物。

雖然那個時候我和孩子什麼症狀都沒有,但我們是和他密切接觸的人。我又想見他,又怕見他。萬一我被感染了,再出去傳染給其他人。

結婚後,我們一直沒有跟老公一起住。平時都是我照顧孩子。現在,家裡沒有其他人,孩子還小,也不敢放在別人家裡,怕傳染給其他人,我只能硬著頭皮帶著孩子出門。

我給自己和孩子都戴了N95的口罩,戴了手套,直接打計程車,儘量避免接觸其他人。

在路上,迎面碰到人,我總是下意識地低下頭躲開。過了一會兒,我才發現街上很少有人戴口罩,大家仿佛都沉浸在即將過年的喜悅里,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次疫情的嚴重性。

那天地鐵上戴口罩的人還很少

而到了醫院,又是另一種緊張狀態。所有的人都戴著口罩,醫生和護士穿著隔離服。

雖然已經是晚上八點,但急診和發熱門診那裡排起了長隊,我繞了好久才找到他住院的地方。那棟樓是封閉的,除了醫護人員,其他人一律不准進入,東西也是轉交進去的。

送完衣物,我準備要走的時候,他突然發消息說:「我給你聯繫好了,你去拍個CT排查一下。」

我知道他是擔心我也被感染。

等待拍CT的人很多,我前面還有四十多人,我抱著孩子縮在角落,不敢把她放下來,怕她到處亂摸,也不敢坐醫院的椅子,仿佛我們是兩個移動的傳染源。

老公的同事看我可憐,偷偷幫我插了隊,「你的CT結果很正常」,當他給我說結果的時候,看了一眼我懷裡的孩子,語氣中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老公讓我回家呆著,哪裡都別去,因為這個病有潛伏期。

03

回到家第一件事,我把家裡他用的筷子丟了,用過的碗放在鍋里煮,孩子有可能接觸到的爸爸用過的東西全都收起來,家裡用84消毒液噴了一遍。

我在網上下單買了很多藥物、蔬菜、米麵油和水果,確保自己在兩個星期的隔離期內可以不用出門。

我試圖讓自己忙起來,儘量過得和平常一樣,想像著他只是上班去了。

可冷靜下來之後,還是會忍不住哭。孩子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經常哭著要出門玩。

我不敢和公公婆婆說,他爸爸有心臟病,不能受刺激,這是他再三交代過的。老人打電話問我們回不回去過年,我說他不回去了,要上班。

老人嘴上說支持他的工作,又不死心,試探性地問我:「那你可以帶孩子回來啊?」

我說,孩子太小,我一個人帶出門不方便。

應付完他父母還有我父母,猶豫再三,我還是告訴了媽媽實情。媽媽當時就哭了,說要開車來接我回去。

我說:「我不回去,萬一我們感染,會傳染給你們的。而且,他一個人在這裡,我不放心。」

媽媽拗不過我,只能由著我,並且再三叮囑每天給她發消息報平安。

1月20號,我最後一次去給他送生活的必需品,他一直抱怨醫院的盒飯難吃,我特地在家做了紅燒牛肉、炸小黃魚等,都是他愛吃的菜,還特地裝了一大碗飯。

他發消息給我:「都用一次性的飯盒裝,因為這些東西最後都要被丟掉。」

到了醫院,我還是沒能見到他的人,門口工作人員拿了東西就趕我走。

聽他說他住在五樓,我站在樓下抬頭看,無意間看見一個人影站在窗口。我視力不太好,看不清楚,就拿出手機,對著窗口不停地放大。

手機的像素越來越模糊,像個放大鏡一樣。隱約中,我還是在手機里認出了那個人影是我老公。

這是他被隔離後的第三天,我第一次見到他人。他瘦了很多,鬍子邋遢,樣子很憔悴。因為身體虛弱,他幾乎站不直,一隻手撐著玻璃,一隻手跟我做了一個OK的手勢。怕我沒看見他,他努力晃動胳膊。

我心頭一熱,跳起來,朝老公使勁揮手:「老公!老公!」

老公輸液的手

我一喊就被他嫌棄了,他不停朝我擺手,讓我趕緊走。

回去的路上,武漢地鐵6號線上,還有很多人沒戴口罩。車廂里老人和孩子很多,大家聚在一起談笑風生,仿佛疫情離自己很遠。

我戴著口罩躲在角落裡,把頭埋在孩子身上,壓抑自己的哭聲,我什麼都不能說。

1月22日,武漢市發文要求讓人們去公眾場所必須戴口罩。大街上,戴口罩的人明顯增多,仿佛是一夜之間,武漢人都知道了怕。

1月23日,他托朋友在外面買免疫球蛋白,一支價格在600元左右,因為他沒有被確診,且這種藥不在醫保範圍內,需要自費。

04

那幾天,心靜不下來,每天都亂糟糟的,我整個人慌到不行,壓力大到胃疼。

每晚失眠,好不容易睡著,凌晨三、四點又清醒,下意識地拿手機看新聞,新聞里確診的人數每天都在增加。

身處漩渦之中,第一次感到無助,病毒的潛伏期在6到14天左右,我和孩子現在都在潛伏期,我每天都在關注自己身體的變化。

肺炎的初期症狀是發燒,從老公確診那天開始,我早晚給我和孩子測量體溫,拍照發給我老公。

因為他同事一家三口都被感染了,他一直揪心我和孩子的情況。

也許是心理暗示的作用,我從1月22號開始出現渾身酸痛的症狀。孩子在晚上睡覺前也說身體不舒服,但是她太小,又描述不清楚。

我老公最開始的症狀也是不發燒,但渾身酸痛。

我嚇得一直哭,卻不敢跟老公說,怕他擔心。

凌晨三點,孩子哭著醒來,說身體不舒服。我第一反應是給她測體溫,還好並沒有發燒,在給孩子吃了蓮花清瘟顆粒和奧司他韋顆粒之後,哄著她再次入睡。

手機里出現推送消息,武漢在凌晨兩點宣布1月23號十點以後封城,火車、高鐵、公交、地鐵、輪渡全部停擺。

那是我第一次有了想逃離武漢的衝動,萬一我和孩子被感染,我們逃出去可以得到治療,而在武漢早就一床難求。

可轉念一想,萬一我們跑出去,傳染給其他人怎麼辦?我們走了,他一個人留在這裡怎麼辦?

我抱著孩子,猶豫、糾結、痛哭,迷迷糊糊中睡著了,醒來已經是早上十點半。新聞里說這天有29.9萬人離開了武漢。

早上起來,孩子開始出現感冒症狀,不停打噴嚏,流鼻涕,我這才想起,她昨天白天脫掉外套坐在地上玩了一下午。

這幾天我所有的重心都放在新聞上,要不是孩子喊餓,經常忘記做飯的時間。

我和孩子吃的感冒藥

孩子吃過藥後,所幸症狀逐漸減輕,到了第二天,感冒完全好了。

1月24日,大年三十。

我問老公:「年夜飯是什麼。」

他說:「盒飯。」當我看到盒飯兩個字,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因為他怕我帶著孩子出門增加感染風險,一直吃醫院裡發的盒飯,而他的同事們卻都有家人給送飯。

那天晚上,孩子因為感冒初好,也沒有胃口,我給她煮了一碗白粥。

可明明我冰箱裡存了很多肉,他和孩子都愛吃肉,我們甚至計劃好了大年夜的菜單,卻沒想到被突如其來的肺炎打亂了所有計劃,最後竟變成一碗最普通不過的白粥。

不斷有朋友和親戚關心我們,我撒謊告訴所有人,我和孩子很好,他也很好。

我不知道在未來的某一天,當他們知道我在撒謊的時候會不會原諒我,但這個時候,真相對他們來說,只是無端增加了恐慌而已。

其實,老公住進醫院的第三天就開始發燒,一直高燒不退,直到用了丙球蛋白之後開始退燒,這是後來他好轉之後才告訴我的。

那幾天,他整個人很虛弱,但為了怕我們擔心,還是強忍著每天跟我發消息。

夫妻多年,他早就看透了我,知道我心理承受力差,膽小,所以很多事情瞞著沒有告訴我。

而我也慢慢意識到:如果自己一直沉寂在恐慌里,病毒沒有把我怎麼樣,我自己先被滿天飛的小道消息給嚇死。

05

1月26日,老公的病情好轉,已經可以下地活動了。他說身邊的同事也在陸續好轉,之前被送進重症監護室的,也被轉入了普通病房。

我每天都會發孩子的視頻給他,讓孩子說一些寬慰爸爸的話。晚上打視頻電話,老公怕嚇到孩子,特地取了鼻子上的氧氣管。他瘦了許多,頭髮凌亂,一張蠟黃的臉,黑眼圈很重,孩子差點認不出他來。

孩子問:「爸爸,你怎麼還沒下班回家啊?」

為了不讓女兒擔心,我一直對她說,爸爸病好了,他在醫院上班。老公告訴她:「你乖乖聽媽媽話,爸爸很快就回來陪你玩。」

女兒從出生到現在,一直習慣了爸爸不在家,工作狂的狀態。所以,對爸爸的話很快信以為真。我趕她去看電視,趁機跟老公聊起來。

他已經有了胃口,說吃膩了盒飯想吃方便麵、火鍋、蛋炒飯。他說了很多想吃的東西,我列成明細表發給他一個同事,托同事買了送去給他。

我開始不看新聞,不刷朋友圈,不理那些未經確認的小道消息。

果然,當我不再給自己壓力的時候,我的失眠症狀好了,胃也不疼了。

我在家帶著孩子玩遊戲,和孩子一起運動,定時一日三餐,增加抵抗力。把日子過得和以前無異,安心在家等他回來。

2003年非典時我還在上大學,每天被封在學校里什麼也不知道。17年後,當我遇到這次肺炎,當我的家人被感染,當我有可能被傳染的時候,我才意識到:

恐慌、擔憂、害怕不僅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還有可能增加其他患病的幾率。而病毒也是欺軟怕硬的,當你的身體素質降低的時候,就給了它入侵你的機會。

所以,網上有專家說:不要沒事刷新聞,不要增加無謂恐慌,身體是很誠實的,當你每天都處在焦慮的狀態下,身體就會給一些反饋,讓你相信好像自己真是得了某種疾病。

當出現發熱、渾身乏力的症狀後,不要著急,先觀察,先在家自我隔離,儘量少去醫院,減少交叉感染的機會。

這些天,我和女兒也是一直在家進行自我隔離,儘量不把傳染源帶出去,幸運的是,我們並沒有被傳染。

寫下這段經歷,是想告訴讀者們:並不是所有武漢人都生病了,我希望大家不要「談武色變」,給我們一些信心和鼓勵。很多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才離開武漢,病毒落在人身上的時候是不會提前打招呼的。

我相信,如果他們知道自己生病了,一定不會到處亂跑。

這幾天,全國的醫療專家組都在奔赴武漢,武漢版的小湯山醫院也在加緊施工建成,我相信用不了多久,疫情就會成功遏制。

我老公也在同事的幫助下,身體逐步恢復。而他的同事、被感染的一家三口,經過治療目前情況穩定,很快就會痊癒出院。

老公一直很自責,在這場戰役面前,自己未戰先敗,沒能堅守到最後。我卻鼓勵他:「來日方長,養好身體,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在這場重大突發事件面前,我們一家人很渺小,但是我們也在儘自己最大的努力,為這次的疫情做貢獻。

不造謠、不傳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生病,我盼望著與老公團圓的時刻!


流過淚的人,笑出說出自己的故事——這就是今天醫生家屬小米帶給我們的感動。

脫下戰袍,醫生也是血肉之軀。他們常年勞累,更是易感染人群。

文中確診感染的白衣天使,仍然能冷靜應對,毫無怨言,甚至自責在這場戰役面前,自己未戰先敗,沒能堅守到最後。

我們普通人,又有什麼理由不相信、這場疫情戰,一定會早日完勝?

讓我們給作者和她的愛人加油,給所有的醫護人員加油,你們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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