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園林如何巧用光影營造意境?

2022-04-29     人民出版社

原標題:古典園林如何巧用光影營造意境?

在園林中,用「光」來表示其所受的照射屬性,如有日光、月光等,而其中常用「照」強調光線主動投射的狀態,也用「映」來強調光投射所形成的狀態。

當然,光的時間性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隨著光線的強弱、方向和顏色的變化,園林景象也會變幻起來。明代蕭士瑋在《春浮圖記》描述:「台南古樹百章,孫枝旁柯,咸可蔽牛,日月至此,輒相隱蔽,光如雨點,自枝間墮,微風鱗鱗,時碧時白,如千尺霧縠布地上也。」從樹枝間穿過的猶如雨點的光,使眼前的畫面空間意味更加強烈,也使園林有了生機和變化。

光使色顯,有光才會有色,日光首先展示出了園林的色彩美,桃紅柳綠,榴紅槐綠等。陳從周就強調:

園林中求色,不能以實求之。北國園林,以翠松朱廊襯以藍天白雲,以有色勝。江南園林,小閣臨流,粉牆低壓,得萬千形象之變。白本非色,而色自生;池水無色,得色最豐。色中求色,不如無色中求色。故園林當於無景處求景,無聲處求聲,動中求動,不如靜中求動。景中有景,園林之大鏡、大池也,皆於無景中得之。

這段話深悟了「大象無形」,並將此哲學靈活巧妙地運用到了園林之中。於「無色中求色」更強調了光在其中的作用。雖然光自身是無形的,但它藉助於其他「實」的物體使自身顯現。所以只有當光照到物體的介面被感知時,園林欣賞才變得有意義。在光的照耀下所呈現的建築、植物的色彩,才能給園林增添活潑靈動的生命力。

揚州白塔晴雲粉牆

明代王世貞在《游金陵諸園記》中多處描寫了日光下的色彩,如

莫向碧天天末望,樓東一抹綴紅霞……

一點妖紅泛綠波,曲池芳樹影婆娑……

修竹晴看綠雪飛,古牆深巷隱雙扉……

小池微亞綠楊低,黃鳥春晴不住啼……

庭中牡丹盛開,凡數十百本,五色煥爛若雲錦……

從牡丹之西竇而得芍藥圃,其花蓋三倍於牡丹,大者如盤,白於玉,赤於雞冠,裛露迎颸,嬌艷百態……

傍一池,雲有金邊白蓮花,甚奇。

其中,日光下顯現的色彩,多是通過光借天、水、各種花木的載體顯現出來,從而將園林點綴得生機勃勃。雖然文字中沒有對光的任何表述,但在牆上、地上、水中都能直視到光與影的交響。這虛景繪製了有意味的構成圖畫,其中有畫意,有詩情,更有色調。園林利用自然光線產生的明暗對比、色相對比,配以空間的收和放,達到了渲染環境的效果。

在園林中,光的獨立存在是沒有意義的。只有通過園林中的載體,通過人的精心構思,將光與園林空間的需求結合起來,光才能發揮其重要的作用,呈現出絕美的景致。

留園的「古木交柯」一景,正是花木隨著日照投映在白牆之上,所形成的落影斑駁的動景。此景由暗到明,由窄到寬,一排漏窗,光影迷離。透過窗花,山容水態依稀可見。回頭而望,雪白的粉牆襯托著樸拙蒼勁的古樹一株。漏透的光影成為掩映的入口和空敞的綠蔭之間的過渡。

在此,光線稀釋了暗,柔和了亮,滿足了人感知的漸進性,起到了很好的調節作用。因此,「坐對當窗木,看移三面陰」(唐·段成式《閒中好》)正是園林對光影的構設和運用。

留園「古木交柯」花壇(來源:九派新聞)

存在於空間中的具體景物是靜止不動的,但自然之光卻在改換著它們的形相,在稍縱即逝的光線的照映下,景物有了活力,有了動感,有了變化。

《林泉高致》說:「山朝看如此,暮看如此,陰晴看又如此,所謂朝暮之變態不同也。如此是一山而兼數十百山之意態,可得不究乎?」正是自然光的強弱的改變,正是晨曦或夕陽的色調的改變,景觀的美感也在發生改變。而這個改變是人力所無法控制的。一切皆是大自然的饋贈,人在這種饋贈中觀萬物省自身,達到與萬物合一的心境。

承德避暑山莊的文津閣,閣前設有水池和假山。假山運用「晝月」設計,即利用假山的石縫和日光移動的角度,在水中形成彎月的倒影,實現了在明媚的陽光下也可欣賞到夜晚的明月。此設計不僅是造園師智慧的體現,更是對光絕妙運用的案例。文津閣作為藏書閣,其靜謐的格調在青天白日下一輪彎月的呼應下,在臨窗而望的一汪凈水的烘托下,顯得越發的素凈雅致,回歸到了「意遠在能靜」的心靈世界。

承德避暑山莊文津閣

日光下的園林如此之美,然夜光中的園林也毫不遜色。宗白華先生在《美從何處尋》中引用了明代張大復的一段文字:

天上月色能移世界,果然!故夫山石泉澗,梵剎園亭,屋廬竹樹,種種常見之物,月照之則深,蒙之則凈,金碧之彩,披之則醇,慘悴之容,承之則奇,淺深濃淡之色,按之望之,則屢易而不可了。以至河山大地,邈若皇古,犬吠松濤,遠於岩谷,草生木長,閒如坐臥,人在月下,亦嘗忘我之為我也。

月光變移了現實空間原有的色、形以及由此產生的氣氛和情調。同時,月光也創造出來不同白日的深、凈、醇、淡、奇、空、古、遠的種種靜穆溫雅的意境。

月光開發了園林空間的凝靜、超逸和空靈。素月流天,映照出的空間形相似真似幻,若隱若現,黑白二色的世界,呈現出了無色之美。燈光下的園林景觀若有若無,將一切鮮艷熱烈的色彩都熔煉在統一的色調當中,含虛而照遠,雖視之有限,卻思接萬里。在近乎幻化的夜色世界裡,達到與自然的契合。

蘇州網師園(來源:澎湃新聞)

杭州西湖的「平湖秋月」和「三潭映月」,也正是對月光絕好的利用,將實體景觀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之下,涵泳於一派空明之中,形成虛而幻的景致。網師園的月到風來亭更是將天上真月、水中影月、鏡中虛月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使賞月者在仰視、俯視之後,偶爾地回頭一望,還可見鏡子的一輪月亮。三輪明月,虛虛實實環映在周圍,豐富且妙化了園林空間,成就了園林意境。

光通過園林實體實現了自身的價值。實體物質的介面就是看到光所需的「介質」。而在中國園林中,粉牆就是園林中一個重要的介質,也是中國園林區別於西方園林一個非常重要的特質。

園林花木之影與粉牆的美妙組合產生了虛實之景。且影有淺影、疏影、斜影、碎影等多種形態,當它的各種色階的灰與牆面的白組合在一起時,就構成了現代意義的有層次、有變化、有對比的非彩色的色階序列。此序列是「見素抱樸」的具體形式,其視覺效果是在無色處見到虛靈。因此,我們在園林中常會看到,竹木花卉、玲瓏湖石、參差石筍被置於白牆前。一眼望去,仿佛在一張宣紙上描繪出了立體的靜物畫。

鄭板橋說:「范吾畫竹,無所師承,多得於紙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鄭板橋筆下的竹實為影之竹,是粉牆為紙,竹樹為繪的水墨畫。對於光在粉牆上所形成的影,中國園林多有運用。

鄭板橋《墨竹圖》

當然,園林中不僅只有粉牆這一個介面,還有一個重要的介面就是水面。水藉助於反射的光輝,將天物反映與靜練不波的似鏡水面,將萬象收納其中,仿佛一個現實的鏡像世界,可謂「天光雲影共徘徊」。陳從周這樣描繪網師園的水影:

隨廊越坡,有亭可留,名「月到風來」,明波若鏡,漁磯高下,畫橋迤邐,俱呈現於一池之中,而高下虛實,雲水變幻,騁懷游目,咫尺千里。……憑闌得靜觀之趣,俯視池水,瀰漫無盡,聚而支分,去來無蹤,蓋得力於溪口、灣頭、石磯之巧於安排,以假象逗人。

水影更加充分地體現了虛實互涵和虛實呼應。水中之形之色皆為岸上實景的互映。於是,舟猶如在空中泛盪,魚猶如在天上遊動,人猶如在鏡中行走。水面如實地反映和形象地再現,似真似幻。

水影的虛幻更增添了有限池岸的虛涵性、意象性和廣延性,滄波渺然的含蓄也切合了「網師」和「漁隱」的情懷。隨風晃動的水波也可將水中倒影搖曳、分散、扭曲,使亭影、樹影、牆影互為嵌合相融,呈現奇異的變形和浮動美。這種動態美變幻不定,閃爍不已,在金鱗般天光的沐浴下,摩盪幻化,真假莫辨。因此,光借用牆或水這一介面,配合園林中的實景,完成了景觀一天或四季的色彩氣氛的營造,成為天然畫本。

影是光在自然界的伴侶,是光學成像,而非實物存在。

在園林中常見各種植物細密的投影、水邊植物的倒影、水中映著的天光雲影,以及窗欞投影所形成的美麗圖案等。蘇州獅子林小方廳北小園的北牆上有四扇漏窗,分別嵌入了琴棋書畫四種圖案。當光斜照的時候,在地面上會投射出這四種圖案的虛影,其迷離意趣的存在又增添了一份此園古色古香的文化意韻。

影作為不可觸及的虛象,其不同色階的黑色對比著光的不同時段的冷暖色,起到了柔化建築及空間的冷寂和平直的作用。在各種節奏的風中跳動的影更是平添了園林寂靜中的動感和生機。

鑿地及泉,池成,而塔影見,張伯起先生為賦詩云:「雁塔朝流舍利光,半空飛影入空塘。應知不是池中物,會有題名在上方。」因以「塔影」名園。(清·顧苓《虎丘塔影園記》)

以影命名的園林都看重了影作為虛景的作用。而光與影作為受光和背光的兩面,在溫度上就有所差別。於是,光與影在園林中還起到了調節溫度的作用。

光與影作為虛景並不能單獨成景,它們亦真亦幻,似實還虛,可望而不可即,需要依附實景來成就自身的美好和虛幻。它們幫助實景實現了園林景觀的賞心悅目,增加了遊園者遷想妙得的可能。同時,光與影的虛景還使園林除了空間的維度,具有了時間的維度。

【本文來源於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古典園林美學中的虛與實》,因篇幅限制,有所刪減。】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90b030500be03ca2334e594e20d310b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