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媒體如何評價2019年的中國建築?終於不帶成見了...

2020-01-15     土木在線

如何盤點已經過去的2019年是一個有趣的話題。

本文選擇以海外視角來回看這一年所發生的建築事件,並以此尋找新的設計亮點,新的觀察視角,新的文化事件。

這些海外的中國建築觀察像是一面鏡子,它不僅讓我們看到自己,更讓我們從變化的圖像中感受到未來的趨勢。

1 第一篇章

驚喜發現——魔幻現實主義

2019年,當中文建築世界還在討論網紅打卡是否過氣,鄉建該如何繼續,沉浸式體驗是否會成為下一個熱點的時候,海外建築界其實沒有忽略瞬息萬變的中國。他們也一直在觀察,甚至還提出了獨到的見解。

圖1:第131期FRAME雜誌用Sino-Surrealism為主題盤點了一系列具備簡化幾何,動感空間,鮮明色彩,未來隱喻的超現實主義室內設計。同樣對於該設計趨勢,stores+shops 06/2019則用室內布景化(Raeumliche Inszenierung)去概括。FRAME

圖2:在2018年Archdaily World的一篇評論文章中(Post Post-Modernism: 10 Projects that Reinterpret the Movement for the Digital Age),作者用「後後現代主義」去盤點數碼時代的建築特徵,其中還提到了魔幻現實主義。

圖3:在2019年Archdaily World的另一篇對談中(With "Ordos – A Failed Utopia," Raphael Olivier Captures the Contradictions of Chinese Construction),一位重拍鄂爾多斯空城的攝影師超越了典型的西方偏見,而是從藝術角度去重新審視那些巨大的建造物。攝影師用世界末日後的寂靜(post-apocalyptic quietness)去形容鄂爾多斯的孤寂。Raphael Olivier

圖4:海外媒體可能尚未發現的是:九龍城寨的終極魔幻場景竟然在「超級文和友」中被再現。不同於迪斯尼和後現代式的布景,這裡出現的一切並非「再現」而是「異地准重建」。超級文和友

至此,我們不難察覺:海外建築界終於開始不帶成見的觀察中國現實。這意味著他們暫時放棄了工業遺產再利用、粗野主義、地域主義這樣的成熟話語,轉而用Sino-Surrealism(超現實主義),Magical Reality(魔幻現實),post-apocalyptic(末日幻想)去描述他們在中國的發現。

圖5 & 圖6:Steven Chilton Architects設計的無錫太湖「竹林」劇院在國內發表時採用唯美的商業攝影作品(Kris Provoost),而在國外發表則採用寫實甚至「醜化」的新聞攝影作品(Steven Chilton Architects)。但從藝術創作的角度,海外發表的新聞攝影作品有一種超現實主義的末日美學。

從文化觀察角度,FRAME雜誌這篇Sino Surreal顯得格外有趣。因為作者一方面試圖用廣告牌、蟲洞、雲狀的天花、星球般的燈光等具象符號去理解世界上首個數字社會,而另一方面又將這些夢幻的設計解讀為中國(從工農混合經濟)向高科技數字經濟轉型的一種嘗試。

圖7:Wutopia Lab,aranya兒童餐廳,北戴河,2018。

超現實主義的設計風格與兒童的夢幻世界對接。

Wutopia Lab

雖然作為中國建築師我們都知道,除了Wutopia Lab等少數將「烏托邦」和「超現實」作為創作理念的工作室,文中提到的絕大多數設計都是對「Ins風」審美的簡單複製,因此稍有過譽。但該文章卻提供了一個有趣的思考方向:如果說現代主義是對工業化社會的回答,那麼中國建築師又該如何引領面向數字社會的設計?

圖8:「電子競技」 已經被列為正式體育項目,電子媒介是競賽現場的絕對主角。

具體一點:wifi休息區應該是怎樣的風格?電競賽場應當如何設計?李佳琦的直播間又該怎樣落地?當我們已經知曉如何為兒童編織夢境的時候,這些真正的設計挑戰又將何去何從?中國極速發展的數字經濟確實在呼喚一套能自圓其說的新美學。

2 第二篇章

平視觀察——地域主義與專業主義

在我個人看來,2019年最重要的建築事件不是中國建築師又獲了多少座建築奧斯卡,也不是有多少世界領先的重大項目落成,而是西班牙建築雜誌AV Monografías用第220期為直向建築事務所做了一本專輯——Cosmopolitan Vernacular。這是世界一線建築雜誌第一次為中國建築事務所製作專輯。這不僅僅是對設計品質的肯定,它更意味著海外建築媒體開始以平等的態度對待中國建築。其標籤不再是「中國的作品」,而是「好的作品」。


圖9:AV Monografías 220: 直向建築——都市鄉土

Arquitectura Viva

觀察這種態度轉變最好的切入點可能就是Baunetz這樣相對保守的歐洲建築媒體。在2014年以前,其報道往往帶有明顯的歐洲中心主義情節。更有甚者如Ingenhoven,他2008年在德國鏡報發表了文章《我不在中國做建築》,其中反覆使用了「東方」「冒險」「17世紀的荷蘭商人」等明顯帶有殖民主義色彩的字眼。

圖10:Christoph Ingenhoven,我不在中國做建築,

Spiegel Online,1/2008


直到2014年,Baunetz才第一次正式報道了中國建築師的項目:直向的崑山遊客互動中心,大舍的龍美術館。而這個時期關於中國項目的標題也從《xxx baut in China》變為《Opernhaus in China von xxx》或《xxx bauen für Bauherr in China》。懂德語的朋友一定能從語氣變化中體會到這種態度的轉變。而到了2019年,絕大多數報道已經相對中立,但對於一家歐洲媒體而言:其關注點依然主要是西方事務所在中國的活動(在2019年對中國項目的報道中,西方建築師和中國建築師的比例為7:8)

圖11:Baunetz網站上關於中國建築的新聞

從上面例子可以看出,西方媒體觀察中國建築的視角從「後殖民主義」慢慢轉變為「地域主義」與「專業主義」混合的狀態。這意味著西方建築界對「唯我獨尊」的價值觀進行了反思(絕對主義),但其反思的結果究竟是「只要好看就行」(相對主義),還是仍然部分堅守建築普世價值(專業主義)?我想這是個在2019年仍然很難回答的問題。但西方媒體的轉變卻帶來了三點啟示:

第一,中國建築師在國際建築界的「人設」其實已經改變。一方面在大型醫療建築,高等教科研建築,大型機場,頂級歌劇院等具有絕對標準的民用設計領域,西方建築師仍然具有壓倒性優勢。另一方面在低技術,低造價,密集勞動的粗放型設計領域,非洲、伊斯蘭、以及南亞次大陸的表現要遠比中國建築師吸引注意力。中國實際上正處在一個高技與低技並存的特殊時期。如果可以抓住機遇,中國建築對西方可能意味著高性價比,對第三世界則意味著平價高技。

圖12:孟加拉女建築師Marina Tabassum設計的Bait Ur Rouf清真寺。即使不考慮作品本身的設計品質,「女性、孟加拉、伊斯蘭、社區」這四個標籤也使其在作品題材層面極具吸引力。這種吸引力甚至要超過「非洲、貧窮、教育」或者「中國,鄉村,圖書館」。MTA

第二,中國巨大的地域發展差異在呼喚指向內部的「批判性地域主義」。當前國內建築界的主要矛盾不是一線城市的設計力量能否與國外比肩,而是三線以下城鄉正在迅速淪為外資與北上廣深的設計殖民地。雖然地方項目增加與地方設計能力不足的矛盾在根本上很難緩解,風格雷同的局面也必然延續。但也正因為這樣,一線城市建築界的注意力才應當更多投向小寫建築,久舍營造工作室,趙揚建築工作室,時地建築工作室,神奇建築研究室等真正志在當地的設計力量。

圖13 & 圖14:在Andrea Crudeli與Kenneth Frampton進行的一次名為Beyond Critical Regionalism的對談中,Kenneth Frampton仍然樂意以「批判性的地域主義」視角來觀察特定中國建築。令人驚訝的是,這種以文化城邦視角觀察出來的「南北差異」實際上忽視了中國更加顯著的「東西差距」。

直向建築事務所

第三,對於極少數已經在國際上被以「專業主義」看待的事務所,他們雖然已經超越了張藝謀、AI老師,王澍等一代人主打中國元素的階段,但新一代建築師採用「非線性」「現代主義」等國際通行專業語言也許是這個時代的宿命。而面向未來,有一條值得回顧的歷史規律或許可以突破此種格局。即當建築師以「專業主義」態度將設計推向極致時,設計本身會自然的滑向「手法主義」。這在建築史上有一系列案例佐證:文藝復興晚期的美第奇圖書館,戰後的米蘭現代主義建築,極簡主義後期的格茨美術館(Goetz Sammlung)。從「專業主義」蛻變而來的「手法主義」可能是通往下一個創作階段的通道,而不應成為表面中性但實則帶有負面意義的批評。

圖15:台州美術館往往被國內評論認為有「手法主義」痕跡,尤其是暗藏預應力的懸挑樓板直接過渡為立面凹槽這樣的細部。回顧歷史,若將其置於20世紀90年代的瑞士可能確實如此,當時瑞士建築界普遍採用極簡主義,但其目的是從後現代主義結束後的混亂局面中提煉出可以延續的建築原則。但如果將這個項目放在20世紀60年代的義大利或巴西則會得到另外的評價。

大舍建築設計事務所

圖16:Carlo Mollino,都靈歌劇院改造,Torino,1965設計1967-1973建造。其室內結構並未遵守理性主義原則,而是充滿塑性表現力(手法主義)。結構既要塑造空間,又要表現自身雕塑感是設計思辨層面要考慮的問題(專業主義)。在這個項目里,「手法主義」和「專業主義」恰恰是一體兩面。

2017 Photo Pino Musi

3 第三篇章

主動輸出——自主傳播與話語高地

關注2019年世界建築節World Architecture Festival以及世界室內節INSIDE World Festival of Interiors的朋友一定會驚訝於今年中國建築師的入選比例。由於獎項需要自主申報,這樣的情況說明當今中國建築師的國際視野和傳播意識已經今非昔比。因為哪怕就在三年前,參賽並且出國彙報的難度都不言而喻。通過500餘場彙報的超高強度的交流,中國建築師可以最直觀的感受國際同行的設計水平,尤其是國際化的交流技巧。而海外建築師也可以更加深入的了解中國建築師的設計能力和從業狀態。但這樣的大規模交流也體現出了一系列問題:

圖17:2019年世界建築節共有來自70個國家超過1000個作品參加,其中shortlist入選比例約為1/2,共534個項目。其中有中國項目95個,占比17.8%,世界第一。

第一,國外同行對於中國建築設計能力仍然沒有全局性的了解,甚至還帶有偏見。具體來講,對於設計院把控超大型項目的能力,商業事務所從景觀到軟裝的全方位設計,獨立事務所的學術思辨和實踐等都知之甚少。很多人對國內設計能力的印象仍然停留在不切實際的鄂爾多斯空城,缺乏創意的血汗工廠,以及低質低價的山寨設計。

圖18:遍布中華大地的山寨建築。

不正經歷史研究所

第二,自主宣傳是網絡時代的突出特徵,這種現象的價值不在於個體品質,而是群像背後的設計趨勢。比如雖然我們都知道申報國外獎項主要是為了以性價比最高的方式「對內宣傳」而非「為國爭光」,而且絕大多數作品也都經過包裝美化。但當作品基數越來越大時,它們就會共同展示出異常生動的中國建築生態。這種生態無法被概括,無法被策劃,也無法被一兩個獎項所總結。因此從文化傳播的角度,中國建築師亮相世界建築節的意義並不亞於亮相威尼斯雙年展。

圖19:中國建築師亮相於威尼斯雙年展是2018年國內最重要的文化事件之一。

第十六屆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策展團隊

第三,關於傳播效率和可信度,讓受眾自己發現要遠遠好於主動陳述。在WAF會場上,真正引起同行共鳴的是往往那些不經意的,甚至是設計之外的圖片和故事。比如評委在觀看完寵物之家時,其最驚訝的是在中國竟然有民間志願者樂於犧牲自己的生活品質而去承擔政府寵物收容所的義務。比如評委在看完長春水文化生態公園的彙報後,其最驚訝的是中國治安環境,因為如此規模的公共公園竟然無需在夜間封閉。

圖20:以「通俗設計」和「迷人故事」為內容,藉助大眾媒體進行自主傳播的項目在過去兩年中被概括為「網紅建築」。以「學說」+「作品」為內容,藉助評論人和策展人傳播是「精英建築」的主要特徵。建築學內部的評價標準實際上從未改變,但傳播技巧在過去五年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與之相伴的利益格局也隨之被撬動。

上海交通大學設計學院張海翱

但如果說世界建築節WAF是web2.0時代的個體發聲,那Architecture China(建築中國)這樣的權威雜誌就更像是紐約時代廣場播出的官方宣傳片。伴隨著2018年的第16屆威尼斯雙年展創刊,這本在紐約發刊的雜誌是第一本專門向海外讀者展示中國建築的英文雜誌。自此《Architecture China》《世界建築》《建築創作》共同形成了完整而全面的中國建築對外傳播窗口,即一種「你可以這樣看我」「我其實這樣看你」「有些故事我要講給你聽」的三元格局。

圖21:創刊僅兩年的Architecture China《建築中國》雜誌已經通過國際發行進入歐美主要建築書店。于洋

但或許可以與日本建築界對比的是,a+u,JA,Shinkenchiku,Jutakutokushu,a+u Special Issues等雜誌通過統一網站進行發布,訂閱,投稿。從而形成了一個的權威對外傳播平台(注1)。無獨有偶,日本建築學會網站也同時匯總了JAR,JAABE,JABS等主要學術期刊,從而形成權威的學術高地(注2)。這與我國《建築學報》《建築師》《時代建築》《建築實踐》等學術期刊服務於不同機構的現狀形成了鮮明對比。

注1:https://au-magazine.com/submissions/

注2:https://www.aij.or.jp/aijhome.htm

圖22:World Architecture 《世界建築》對國外建築的觀察能夠進入當地話語體系。反過來,WA也是國外建築在國內傳播的重要媒介。于洋

4 結 語

牆裡開花牆外香的迷局

2019年,國內項目發布基本已經做到了海內外同步,即中文微信公眾號與英文海外媒體(ArchDaily,gooood)同時發表。這意味著對於新現象新趨勢,國內外可以同時關注,同時解讀,區別僅僅在於觀察者的學術敏感度。

圖23:目前海內外同步發布主要依靠gooood和ArchDaily這樣能做到中英文同步發表的媒體。

既然如此,為什麼對Wutopia Lab作品的新觀點會來自於海外?為什麼西岸的高目工作室備受歐洲建築師推崇,在國內卻未受同等關注?為什麼台州美術館,沙丘美術館,富春山館,吉首美術館等重要項目的評論文章發表後沒有引起熱烈討論?為什麼香山革命紀念館,正定會展中心,延安大學新校區這樣的項目只有發表卻沒有評論?為什麼合肥北城中央公園文化藝術中心,西藏非物質文化遺產博物館,華潤檔案館,然烏湖國際自駕與房車營地,華潤城南山外國語學校,九姓漁村漁鄉茶社這樣的高完成度項目沒有引起國內評論界的關注?

圖24:對於沒有理論背書的,旨在自我表達的設計作品,國外評論界基於設計的觀察往往非常準確。

其實道理並不複雜:當國內因為一些原因放棄關注,放棄分析,放棄討論的時候,這或許會將一些作品埋沒,或許會將部分話語權讓于海外,但重大決定權卻不會發生任何改變。2013年歷史學家沈志華先生在接受採訪時說過一句話:「中國人真要研究鄧小平,肯定比傅高義深」。那為什麼不研究?因為將其留在海外捕風捉影就是最符合國內利益的選擇。

就這樣,一種中國建築的新常態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去海外發表!去海外評獎!去海外評論!在國內就只頒獎,不爭論。。。或許這,才是真正屬於中國建築的魔幻現實主義。

文中部分文章和新聞連結:

1.https://issuu.com/framepublishers/docs/fr131_webbook_150dpi_issuu

2.https://www.archdaily.com/902557/post-post-modernism-10-projects-that-reinterpret-the-movement-for-the-digital-age?ad_source=search&ad_medium=search_result_articles

3.https://www.archdaily.com/781207/with-ordos-nil-a-failed-utopia-raphael-olivier-captures-the-contradictions-of-chinese-construction?ad_source=search&ad_medium=search_result_articles

4.https://magazin.spiegel.de/EpubDelivery/spiegel/pdf/55231892

5.https://www.dedalobuildinglab.com/architecture-conversations/beyond-critical-regionalism-a-conversation-with-kenneth-frampton/

6.https://www.archdaily.cn/cn/920564/2019nian-shi-jie-jian-zhu-jie-ru-wei-ming-dan-jie-xiao

7.https://www.worldarchitecturefestival.com/2019-shortlist

8.https://www.insidefestival.com/2019shortlist

9.https://www.baunetz.de/meldungen/Meldungen-Studio_in_Shanghai_von_Atelier_GOM_5133294.html?action=suche&s_text=GOM&epp=10&backurl=https%3A%2F%2Fwww.baunetz.de%2Fmeldungen%2Fsuche.html%3Faction%3Dsuche%26s_text%3DGOM%26showall%3D0%26epp%3D10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r4xC7G8B3uTiws8KtGlA.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