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聞雁門關外廣武城東三十里處的化悲岩「勢抵雲漢,洞室水簾…固恆山之秀拔處」,又從父親口中得知,建於岩下的化悲廟「宮殿輝煌,金彩絢麗」,廟內諸神塑像「冠服盡金飾」,朝與紅日相映,夕與晚霞齊輝」,乃真世之美觀也」。加之她處於妻子故鄉-山陰縣境內,所以,除了嚮往和憧憬外,還平添出許多的驕傲來。
今年九月,一個天高氣爽,錦繡霞光的早晨,興沖沖地踏上了通往化悲岩的山道。一隻綠漆斑駁的舊水壺斜跨在肩上,腰間別了一把斧頭。水壺的帶子長長的,吊兒郎當,不時地磕碰著斧頭,一直叮噹到山腳下。路,在這裡成左、中、右三股,分別伸進了山溝。正自猶豫徘徊、左顧右盼之際,迎面走來一位老者。他熱情地為我指路,索性便花五十元聘他作嚮導,老者欣然答應。
我們沿著溝溝凸凸的山路,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鐘,就到了山頂。喘著粗氣,極目運望,環山腰一帶平地,延一華里,斷壁頹垣、破磚爛瓦,燕如棄置久矣的採石場。東面的崖頭上,一個個黑黑的山洞,如一群受傷的獨眼猛獸,惱怒而悲切地瞪著隔溝相望的層層山巒。插在石縫裡或磚堆上的大大小小的紅布小旗與高高的蓬草,在風中抖動著……景況淒殘之程度,是筆者絕然想像不到的。一陣乾渴和疲勞襲來,癱坐地上。壺底仰天,把水臨風,自己也難說得清箇中滋味……
登上石台階,便是廟門。俯視腳下,只見蓬蓬茅草從碎爛瓦堆的縫中伸出來,沒有其它遺蹟可以佐證。又見一蓬荊棘蔽著一個直徑約二尺半的樹墩,年輪圈圈,顏色灰黑。聽這位老者回憶,這棵樹可有年歲了,已經平過兩頂。平頂,就是把主於的頂部砍掉,讓樹憋粗。一千年平一趟,也就是說,這棵樹已有兩千年高齡了,更奇的是,它長在一塊石頭上,根子從四周圍沿了石頭扎進下邊的石縫裡,這是化悲廟四大景致的第一處,叫「孤松獨石」。
進了「廟院」,仍在爛石茅草中行走。左邊是崖頭,上面排列著許多天然山洞,有大有小,有深有淺,數目麼,一下子真也數不清。老者說,這就是神仙「住」的地方,原來,洞裡塑著各種神像,洞口也都蓋著宮殿,所有的殿宇又都相連著。遠運望去,高下參差,搭檐接拱,渾然一體,十分壯觀。右邊有一道石片壘就的攔牆,半人高低,牆外是深溝。探出上身,俯視溝底,一帶泛銀光的溪水蜿蜒遊動,向山外潺潺而去。
繼續上行,一道山崖撲面而來,齊如刀削斧劈;右邊是一塊大柱子似的大石,插入雲天,中間夾有的兩丈寬的一個平台,平台中部有一石砌的通道下凹,寬五尺,一人多深。這便是第二處風景「兩山夾一樓」。原來,就在這平台上,建有一個雙樓,油漆的紅堂堂的,古色古香,頗為漂亮。往年問,每年的四月初八,人們從四路八向趕來,在這兒總能看上幾台名角兒演的好戲。
當我們從平台中部的那個通道走出,廟院又漸漸寬大起來,地勢也較為平坦。東頭上,有一塊巨石,伸到頭頂上空。南邊是座南朝北的三孔石窯,其中兩邊一間已經塌落。兩面是一排小屋拆毀後遺留的破牆。這裡的紅布小旗,星星點點,插得到處都是。順手拔起一隻看,上面寫著「神靈顯佑」的楷體黑字。老者急忙從我手中奪了過去去,插回原位,環顧廟院一番,神秘地說道:這裡是廟院的中心部分,四大羅漢,十八天神都在這裡,靈著吶?過去遇到天旱蟲災,人們常常在這裡祈禱。現在也還有人來朝拜,這旗子就是人們謝神送的,不可輕舉妄動的。
南邊的三孔溶洞忽然又映入眼帘,便問老者:那是幹麼用的?」他回答說:「那是看廟老頭兒住的。……折廟的時候,他攔擋不住,最後活活氣死了。西邊這些房子也有人住過,就象現在的客店,遠道而來的人想住幾天,就住這兒。八路軍打游擊時,也住過」。
這裡,還有一處好風景,也即「四大風景」之三,名叫「金香滴漏」。原來,頭頂上的那塊石頭常常往下掉水,下面有一個很大的爐,香火不斷。上面的水不左不右,正好掉進看爐的耳朵里。晚上夜深的時候,清脆的滴水聲,全廟院能聽清。老者說,當年那看廟的老頭,就拿這個計算時辰呢!
最後一景叫「夕陽晚照」。老者說他有點走不動了,於是就給我指點說:「出了廟院後門,再沿著山坡走一二百步,拐過一個大彎,就見一小塊平地上立著一塊象石碑的東西,那就是。」「聽說這石碑可奇妙呢…」「可不是哩!我小的時候石碑的陽面就已看不清了,可背面又滑又光,象新磨的一樣,太陽偏西後,落得越低,碑的背面越亮。太陽落山時,就象鏡子。每年四月初八,成群結夥的姑娘媳婦,從各個村子來趕廟會,有的就悄悄從後門溜出去,蹲在碑的後面,帖鬢描眉,歪頭斜腦,照個沒完沒了。現在,一切部象是夢幻了」。老者哀傷憂怨地感嘆,並沒有減掉筆者親睹「夕陽晚照」的興致。便獨自一人,前往尋覓蹤跡。結果,只見到半截剝蝕慘白的石塊。真可謂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返回來見老者正躬腰撅臀地用手刨著泥土碎石,走近一看,見一塊石碑斜躺著,露出上半截,上面刻有鐵畫銀鉤的篆字,「重修北嶽恆山廟記」,其全文大致如此:凡天地間物莫高於峻山,山之最高者,莫五嶽若也。五廟之封禪各鎮於一方,而恆山乃鎮其此也……大舜昔常巡守於此,四方之民皆賴陰佑,顯聖施不可枚舉,其事轉孽為祥難以書述。神其行祠去廣武城東山內三十里許,其地名化悲岩……其址形勝危岩,洞室水簾,奇峰雅趣……神樂其地,遂行祠於斯焉。夫創建之制不可得聞其洋,在大元至正年間乃重修焉。
時歷歲久,風雨剝蝕,宮殿瓦毀,神不妥安。嘉靖四十四年舊月九日夜半,神火自焚其殿宇,而聖像宛然如故。四方之民大異驚孩,眾方議修……眾樂趨工,協心彈力,遂落成於隆慶元年四月之吉日也。宮殿輝煌,金彩絢爛,視前之未備者又大增態焉。其祠制復輪換之規,冠服盡金飾之美,諸侍者環列於前,像若乘風雲而下盛集也。皇明決古愛民,無所不至。詔天下凡遇大水旱蝗之災,有司率郭人祈祀山百神,德澤優渥,無有不遂……。
後復又左顧右盼,東覓西尋,又發現了兩塊石碑,一塊隸撰「同歸萬善」,另一塊楷刻「流芳千古」。碑上記的全是上布施者的名字及數目,細細看一遍,從布施者的地域所在來看,遍及雁同盆地南部(山陰、應縣、朔朔州),還有忻州地區的代縣、繁峙,遠及平遙……。
興之所致,又查看了廟院內的每一個角落。在戲樓的西南方,再次找到一塊「北嶽行祀記」的石碑,上有「創自弘治癸亥,落成於正德庚午」的字樣。由此可知,化悲廟歷經坷坎,幾度興衰,可考的修建年代就有:大元至正(1341年—1368年)年間、明正德庚午(1522年)和隆慶元年(1599年)三次。
化悲岩廟建於恆山山脈余脈形勝處,本身又如其蔚為大觀,真可與位處恆山主峰地段的懸空寺列為恆山雙壁!然而,「文革」期間,化悲廟被永遠地毀掉了。不知不覺,夕陽把絢麗的彩霞披到我們身上,對面山坡碧綠蒼翠,秀色可餐。遠處山巒層疊,雁門關遙遙在望。轉而向北眺望,黛山蒼茫,雁同盆地盡收眼底……化悲廟,天造地設的優越地理位置,得天獨厚的幽雅佳境!
假若化悲古廟現在仍然能完整巋然立於此處,那麼,同樣可以設想,這裡也定然遊人如雲,給這一帶的人民帶來富裕,帶來歡樂,帶來自豪和驕傲!然而,這種種本可信手拈來的享受,卻只能因永遠失去而望山興嘆了。前輩經心致意之千年功業,毀於後世子孫狂熱時之一念,可嘆可悲也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