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裴鉶撰寫的《崑崙奴》是中國最早的武俠小說,裡面刻畫了一個忠義的崑崙奴摩勒的形象。很多人都是通過這篇傳奇文學認識了唐代崑崙奴這樣一個群體。
在裴鉶的《崑崙奴》中,那個背著崔生越過十重高牆和紅綃見面的磨勒,那個「飛出高垣,瞥若翅翎,疾同鷹隼,攢矢如雨,莫能中之」的高手,那個事成後遠走高飛,十餘年後「賣藥於洛陽市,容發如舊」的崑崙奴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崑崙奴)
崑崙奴這一群體在《隋書》、《舊唐書》、《新唐書》等史籍中都有不少記載,吳晗先生和陳寅恪先生對崑崙奴的來源和作用都有過研究,他們認為認為崑崙奴是來自非洲的黑人奴隸,通過貿易、進貢等形式來到中國的。
但是近些年又有一種看法,認為「崑崙奴」是來自東南亞地區,「僧祇奴」才是來自非洲的黑人奴隸。唐代崑崙奴的主要是來自馬來半島的尼格里託人,是隨阿拉拍人一起來到大唐的。
一、崑崙奴
在中國古代地理文獻中,「崑崙」有很多種解讀。根據考證,中國所有曾經被稱做「崑崙」的地方共有十餘處,東西南北都有,所以我們不能以「崑崙」兩個字來斷定崑崙奴來自西方。
要想了解唐代的崑崙奴,就得從唐代長安的黑人說起。當時大唐帝國活躍著許多皮膚黝黑的外邦人士,他們被稱做「小黑人」。
這些人來自「海中洲」,也就是現在東南亞群島和南亞次大陸,包括印度。
《舊唐書-林邑國傳》對崑崙奴的來源有過記載:「自林邑以南,皆卷髮黑身,通號為崑崙」,《真臘國傳》也有「扶南之屬國,崑崙之類。。。。。其人黑身卷髮,裸行」的記載,說明崑崙奴以來自東南亞的林邑國、真臘國者居多。
唐代崑崙奴聚集最多的地方並不是長安,而是廣州。
唐朝廣州崑崙奴的具體數量雖然沒有準確的統計,但從武則天時期發生的崑崙奴做亂,殺死廣州都督一事來看,廣州的崑崙奴是一個數量很大的群體。
而廣州之所以是崑崙奴聚集之所,也是因為廣州距東南亞的距離比較近的緣故。
我們知道,非洲黑人擅長奔跑跳躍,而不擅長游泳等水上運動。
唐代的《萍洲可談》中對崑崙奴的水性有過記載:「海中不畏風濤,惟懼靠擱。……船忽發漏,即不可入治,令鬼奴持刀絮自外補之。鬼奴善游,入水不瞑」,可見崑崙奴熟悉水性,也會駕船,有「佛殿階前石獅子,大洋海底鐵崑崙」之稱。
水性這麼好的崑崙奴,不太可能是非洲來的黑兄弟。從現存的唐代史料和出土的唐代文物中,都可以看出,崑崙奴主要來源是東南亞及南亞一帶。
(壁畫中的訓獅崑崙奴)
崑崙奴都是被到大唐經商的商人或者朝貢的使者帶到大唐,「動以千萬,賣為蕃奴」。這些人到達大唐後,男性一般被賣到王公貴族府邸做奴僕,從事看門、打更、隨從等雜役,女性一般學習歌舞,供人娛樂。
崑崙奴們遠離故鄉,語言不通,加之無牽無掛,忠誠憨厚,身手敏捷,深得主人喜愛。而當時家中擁有幾個皮膚黝黑的崑崙奴,是上層集團內非常時髦的事情。
我們在不少唐墓中都能看到出土的陪葬黑人俑,這都證明黑皮膚的崑崙奴活著受到主人的喜愛,主人死後還將他們的形象燒成陶俑,帶到陰間繼續為主人服務。
裴鉶的《崑崙奴》中,摩勒的主人崔生,也是貴族階層,「其父為顯僚,與蓋代之勛臣一品者熟」,所以家中有一個或者幾個外國僕役,也是很正常的事。
也有一些崑崙奴利用他們的特長,從事一些特殊工作。敦煌莫高窟的壁畫中,有不少馭獸的黑人形象,據考證就是唐代的馴獸崑崙奴。
當時有首兒歌唱到:「崑崙兒,騎白象,時時鎖著獅子項,買奴跨馬不搭鞍,立走水牛驚漢官」。
說明崑崙奴從事馴獸工作,在當時廣為人知。
(崑崙奴劇照)
崑崙奴一般身強力壯,力氣很大,「鬼奴絕有力,可負數百斤」,所以也有不少憑力氣吃飯,在碼頭從事貨物搬運等工作。唐代海外貿易發達,搬運工的需求很多,崑崙奴們正好填補了這個缺口。
崑崙奴中也有好壞之分,有些崑崙奴不願正當謀生,往往成為海盜。
《唐會要》就有危害交趾(越南)的「崑崙海寇」活躍在南海海域。
《南海寄歸內法傳》亦記載:「(崑崙奴)不知禮義,惟事盜寇」,打家劫舍的崑崙奴也不少。
崑崙奴被賣到大唐,有官奴、私奴之分,但都沒有人身自由,簽的是終身合約。所以出現了很多逃走的情況。
《崑崙奴》中,磨勒偷走紅綃後,之後從崔府逃走,消失得無影無蹤。像這種突然消失的情況肯定還有不少。
二、僧祗奴
據《舊唐書》記載,開元十二年,室利國派人進獻「僧祗女」一人,訶陵國獻「僧祗女四人,僧祗童五人」,這些「僧祗奴」是來自哪裡呢?
僧祗奴
「僧祗」是唐朝對非洲東部地區的稱呼。大唐從大食商人口中知道了非洲這個大陸,根據大食人的稱呼習慣,將東非地區的黑人稱為「僧祗人」,又稱「桑給巴兒人」。
唐代長安有東西方四十餘國僑民,其中就包括來自非洲來的「僧祗奴」。這些來自非洲的黑人,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而且相比中國人和東南亞人,更加樸實,好管理,所以更受歡迎。
由於非洲和大唐相隔萬水千山,將一個「僧祗奴」帶到大唐不易,所以他們的價格更高,不是一般人家能承受的。久而久之,擁有一個「僧祗奴」,成為一種身份的標誌。
河東聞喜裴氏家族,是大唐的名門望族,出現了裴休、裴楷、裴蘊、裴矩、裴佗、裴讓之、裴政、裴寂等著名人物。裴家就有不少來自非洲的「僧祗奴」。
(出土的僧祗奴俑)
山西曾經出土過裴氏一個唐墓,裡面的陪葬品中,就有不少來自非洲黑人形象的「僧祗奴」俑。
它們或立或坐,一律全身漆黑,頭髮捲曲,鼻子寬大,嘴唇厚,衣服右袒,是典型的唐代「僧祗奴」的裝扮。說明在裴家這種世代纓簪之家,「僧祗奴」曾大量為他們服務。
三、「新羅婢」與「胡姬」
「新羅婢」是一個小眾群體,她們是來自朝鮮半島的女性奴隸,而且是底層女奴。
「婢」,指的是受役使的女子,她們地位低下,有時甚至比不上一隻牲畜,可以任主人家買賣,沒有任何人權,甚至還會受到主人的性侵犯。
(胡姬)
長安當時外國女性除了使節和商人家屬外,以胡姬和新羅婢為多。而新羅婢的地位遠遠低於胡姬。
大唐盛世,萬族降附,全國各地都有西域胡人的蹤影。這些胡人將他們的美酒文化和歌舞文化也傳播到大唐。全國各地,特別是長安出現了許多胡人開設的酒肆,裡面不乏來自西域的胡女,被稱為「酒家胡」或者「胡姬」。
李白在長安最愛去的地方就是胡人開設的酒肆,他在這裡寫下了「細雨春風花落時,揮鞭且就胡姬飲」的詩篇。
當時的胡人酒肆,就是唐朝的銷金窟。
唐朝詩人王績寫道:「有客須教飲,無錢可別沽。來時長道貫,慚愧酒家胡」。
寫盡了當時文人在此慷慨解囊,一醉方休,最後只得賒帳而歸的畫面。
(胡姬賣酒)
一般來說,來自西域的胡姬也是奴隸,她們在大唐從事歌舞表演,博人一笑,她們各自有著自己的技藝,或善歌,或善舞,或能操琴,或能奏曲。他們面對顧客,笑臉如花,在波斯地毯上踏著碎步旋轉。
正如白居易寫的「胡旋女,胡旋女,心應弦,手應鼓,弦鼓一響雙袖舉,回雪飄遙轉蓬舞」。
引得那些達官貴人,文人墨客在此流連忘返。
胡姬們一般是從小被胡商買來進行歌舞才藝培養,教授漢語,長大後帶到大唐,或做為結交大唐權貴的禮物,或作為歌舞的表演者,她們的地位比只會粗使活計的新羅婢要高一些。
新羅婢不但容貌上比胡姬差了不止一籌,而且也沒有任何才藝,只會做一些基本的伺候人的工作,任勞任怨任打任罵,有些剛到大唐的連漢語都不會說,所以只能從事最底層的工作。
(新羅婢)
「新羅婢」有一些是征伐高麗戰爭的戰利品,更多的則是被海盜從朝鮮半島掠搶而來的沿海漁民家的女性,長相平平,也沒有經過任何才藝訓練。
她們能在大唐生存,完全是因為唐人的獵奇心理,和一種「你家有,我家也得有」的拼比心理。
因為數量不是太多,所以「新羅婢」在長安供不應求。但是她們被買走後,從事的都是服務主人的僕役工作,也沒有人身自由。
她們與今天有錢人家的「菲傭」有些相似,但今天的「菲傭」屬於高收入群體,且來去自由,是「新羅婢」無法相比的。
四、外國奴隸的生活和地位
大唐有兩條絲綢之路,這兩條絲綢之路不僅是文化交流、商業貿易之路,也是奴隸貿易之路。東南亞、西域、非洲都是唐代外國奴隸貿易的來源地。
只是唐代沒有大規模使用奴隸的生產方式,奴隸們大多是分散到權貴之家供其驅使或是用於娛樂。
大唐豪門韋家就發生過讓一個水性好的黑奴在主人湖邊宴客時,為客人表演深水撈物,撈取主人扔到湖裡的珍珠,結果被淹死的事例,說明這些奴隸的生命權是得不到保障的。
那些女性奴隸的命運就更加悲慘。很多胡姬和新羅婢賣到大唐時還未成年,她們憑藉異國情調給唐人帶來了新奇,但又有誰會為她們的命運而哀嘆呢?她們的作用就是用來娛樂的,就是為主人服務的。
(駕車的崑崙奴與隨行的新羅婢)
當時的社會風氣是以家中擁有來自國外的僕役為榮。《草木子》中記載:「北人女使,必得高麗女孩童。家僮,必得黑廝。不如此謂之不成仕宦。」以黑人為僮、高麗婢為仆成為唐朝士大夫之家的標配。這些來自異國的奴隸們,舉目無親,無依無靠,只有賣力討好主人才能生存下去,稍有不如意動輒打罵,甚至被主人殺死也不用負法律責任。
「絲綢之路」對人類經濟和文化交流做出過巨大貢獻,但是兩條絲綢之路也寫滿了奴隸們的血淚。他們為唐代的發展作出了貢獻,可是現在又有幾個人記得他們呢?
參考文獻:
朱彧: 《萍洲可談》
李昉: 《太平廣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