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漢代始,儒家學說就是中國社會上的主流意識形態,歷代統治者尊奉倡導儒家學說來對自身的統治進行鞏固,而孔孟兩位先賢更是被當成了封建專制的倡導者、擁護者和代言人。儒家的「天地君親師」和「君臣父子」的綱常倫理將君主和臣子的關係看成了是像「父子」那樣的「自然關係」,而臣子對君主的效忠也是理所應當,但事實上把「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這樣的理論算到孔孟的頭上是屬於典型的冤假錯案,君臣關係並不是就像我們所想的那般一直那樣「自然」,它經歷了一個人為的演進過程。
由雙向約束向單向控制演變
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論語·顏淵》
這是一句很容易產生誤解的話,君臣父子,這不就是在倫理上將君權放在跟父權一樣的絕對位置上嗎?臣子天生需要對君主進行無條件的服從,即便天子有錯,作為臣子的也不可僭越,只能僅守作為臣子的本分,但是這句話的意思並非如此。
齊景公向孔子問政,孔子回他一個「君君臣臣」,這裡面其實省略了一個為字,「君為君臣為臣」,意思是做君主的要有做君主的樣子,做臣子也要有做臣子的樣子才能有做臣子的樣子,它的本意是孔子對齊景公的一種勸諫,意思是你要想你的臣子能夠盡職盡責效忠於你,首先你自己就要做到身為一個君主該做到的。
這裡面強調的是一個君臣的責任與義務統一的關係,甚至因其是在勸諫的語境之下,它更加強調君主的責任與義務,但是如果我們只用「君臣父子」四個字來解讀,那它就是強調的一種等級秩序,是對臣子的一種單向約束,這裡不得不說是有後世有意曲解的意思。
事實上關於孔子對君臣關係的言論有很多,魯定公也曾向孔子問政,孔子回答他:「君使臣以禮,臣事臣以忠」,這句話的意思更加直接,就是君主差使臣下要符合規範禮制,臣下侍奉君主才會報以忠貞,這是一個相互的關係,這裡面君臣關係的權力與義務是統一的,也是雙向的。
而與孔子相比,孟子的言論則更為直接激烈:
君之視臣如碩子,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孟子》
而這便是先秦時期樸素的君臣觀,這一時期各諸侯國封邦建國,臣子需要依靠君主來實現自身的利益與政治理想,而君主也需要依仗臣子的才能與忠貞來治理國家並進行對外征伐,在這一過程中臣下若是改換門庭或者辭職不幹,君主也隨時有著破國身死的可能。
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論語·先進》
但是隨著整個中國大一統進程的演進,相互征伐的諸侯變成了保有四海的獨一「皇帝」,員工們喪失了選擇老闆的機會,被剝削壓迫也就成了臣子的所不得不面對的事實,並且集權程度越高的朝代,臣子面對君王就越是處於劣勢,一個明顯的證據就是自漢至清,臣子參與朝會由坐著站著,再到最後變成了侮辱人格式的跪奏筆錄,而這也標誌著君臣關係由雙向的約束徹底變成了單方面對臣子的控制。
由契約關係向自然關係演變
在我們研究中國歷代君臣關係的演變時,我們要明白的一點是「君主」與「皇帝」其實是兩個概念。
皇帝是秦始皇一統中國後所創造的詞彙,意為中國帝制時期的最高獨一的統治者,而君主概念的出現的要比「皇帝」早很多,並且其詞彙中「主」的意義要比「君」重得多,我們甚至可以將之通俗的翻譯成有身份地位的主上的意思。
周天子是各諸侯王的「君主」,諸侯王又是士大夫的「君主」,而貴族士卿甚至又是其管轄著的百姓的「君主」,在這個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的關係網中,若是說一位卿大夫直接對周天子效忠或者說一位黔首百姓直接自稱是諸侯王的臣子那必然是不現實的,因為他們並沒有成為臣子的資格。
先秦時期的君主關係並不像後世那般具有普適性,全天下的子民都是皇帝的臣子,在先秦時期君臣關係更像是一種契約關係,它不是自然就有的,君臣關係在確立之前君與臣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認為對方值得信賴才會通過一系列的儀式確立彼此的君臣名分:
古者始事,必先書其名於策,委死之質於君,然後為臣。
這並非是如同父子那樣的「自然關係」,而是更接近夫妻朋友的「義合」,而如果君臣之間相處的並不愉快,那也有「義絕」:
義則進,否則奉身而退。——《左傳·襄公十四年》
臣之事君,三諫不從,有待放之禮。
這與後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君臣關係有著很大的區別。
由多重君主觀向一重君主觀演變
前文我們已經說過,在先秦時期君主並不是獨一的,而因此那時候的人們也有著多重君主觀。
就如同一家公司,作為職員的你既是董事長的員工,也是項目經理的員工,而你具體聽誰的則要看你是在誰的手下辦事,但歸根結底不管是經理還是董事長都是你的領導,算是你的「主上」。
聖達節,次守節。嵩,守節者也。夫事君為君,君臣名定,以死守之;今策名委質,唯將軍所命,歲赴湯蹈過火,死無辭也。以嵩觀之,曹公至明,必濟天下。將軍能上順天子,下歸曹公,必享百世之利,楚國實受其佑,使嵩可也;設計未定,嵩使京師,天子假嵩一官,則天子之臣,而將軍之故吏耳。在君為君,則嵩守天子之命,義不復為將軍死也。唯將軍重思,無負嵩。
這是韓嵩在劉表的派遣下出使許昌時跟劉表說的話,其主要意思就是我韓嵩已經策名委質奉將軍你為君主,所以即便是赴湯蹈火也萬死不辭,但是如果我到了許昌,天子給我一個官職,那我就是天子的臣子了,而只是將軍的故吏了,所以再不能為將軍赴死了。
從這裡我們就能看出在東漢士人的心裡還是有著二重君主觀的存在的,而隨著大一統進程的推進和君主專制集權的發展,天子至高無上保有四海,這種多重君主觀最終也就演變了一重君主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