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個羞澀的日本青年,試分析太宰治《惜別》中的魯迅形象

2019-10-16     青年日記

關於魯迅,相信所有中國人都不會陌生,他嚴肅、深沉,是以筆做刀的文學鬥士,也是冷峻不屈的民族脊樑,但是關於他的形象仿佛又太過片面化,他只是活在教科書上的偶像,大家對他既熟悉又陌生,我們只能從一些軼事趣聞中窺探他作為普通人的一面,卻又不夠詳盡,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魯迅來,而日本文豪太宰治曾以在仙台醫學院求學時的魯迅為原型,創作了《惜別》一書,試圖在書中塑造一個有血有肉的魯迅。

而如此這般同時代的一個文豪以另一個文豪為原型進行文學創作的作品在世界文學史上來說也是極為罕見的,但是對於他在書中所塑造出來的魯迅形象,就連日本文學界也有著「公然無視魯迅的文章,僅憑作者之主觀而捏造的魯迅形象」的評價,由此可見爭議之大,接下來我們就來分析一下太宰治《惜別》中所塑造的魯迅形象。

《惜別》的創作背景

在具體分析《惜別》中的魯迅形象之前,我們應該先了解這部作品的創作背景,否則是很難對這部作品中的魯迅形象進行正確的解讀的。

將走的前幾天,他叫我到他家裡去,交給我一張照相,背後寫著兩個字:「惜別」,還說希望將我的也送他。

《藤野先生》中的這段就是《惜別》的最直接來源,但是影響太宰治進行創作的因素絕不僅是哪天看了魯迅先生的這篇文章就因此萌發了創作一部長篇小說的念頭,這部作品的誕生還是有著別的原因的。

「這本惜別確實是應內閣情報局和日本文學報國會的請求進行創作的小說」,

但,

「最後,無論如何我想說明的是,這個工作徹底地是由一個名叫太宰的日本作家自由書寫的,情報局和報國會都不曾拘束我的工作,甚至沒說過一句囉嗦的話。而且,我寫完把它交到機關後,他們隻字未改地通過了。」

雖然太宰治已經表示過這部作品是由自己自由完成的,但是我們也不能否認政治上的因素對這本書的影響,而除此之外,太宰治本人對魯迅的景仰應該才是促使他完成這部作品的最直接原因。

書跋之中竟然還記述了一件讓我大為意外的事實:即書中的這位中國文學逸才(指魯迅),曾在早先喜愛過我那寫拙劣的小說。這不禁讓我狼狽惶恐,面紅耳赤。我十分感激於這段奇緣,於是便像個少年一樣鼓起了幹勁兒,開始動筆撰寫這部小說。

而由於這樣的原因,太宰治也在儘量摒棄政治的立場,試圖用一個相對中立公正的視角來還原「魯迅」的形象。

有血有肉的留日青年周樹人

《惜別》這部書最成功的地方就在於它成功的寫出了「魯迅」這個人物形象不斷豐滿確立的過程。學醫報國的原因、棄醫從文的掙扎、整個人物思想的變化過程全部都有,且合情合理,如果將它作為一部「同人文」來看它很好的填補了讀者對「魯迅是如何成為魯迅」問題上的空白。

在代入式的虛構當中,「我」在去松島旅遊的時候偶然遇到了唱著蹩腳《雲之歌》的周君,並以此為線索,一點點的將孤身赴日留學的青年魯迅形象豐滿起來,而此時的周君還未固定成那個「橫眉冷對千夫指」的冷峻形象,只是一個20歲的背負著過往痛苦和未來希冀的普通青年。

這時的魯迅還不是一幅苦大仇深的嘴臉,在「我」的視角里反而像個有點土氣的日本青年,在對話中用著鄉土口音,激動時便混雜著德語,而在被「我」建議用全日語交流後,則「突然變得靦腆起來,換成了一幅很平穩的語調」。

孺慕日本文化的周君

縱使太宰治已經表明了自己在儘可能的摒棄政治方面的影響,但是作為一個日本人,其身份立場與自身所受文化的影響都註定了他不可能塑造出一個太過真實的魯迅,雖然在創作這部作品之前太宰治曾親自前往仙台進行考察並搜集素材,但是同一時代的二人並未有過太多的交集,所以我們看到書中的魯迅就未免如同今人去寫孔子一般,有著一股隔靴搔癢之感,而且書中塑造出的魯迅對日本文化的孺慕也難免會讓中國讀者所不喜。

《惜別》中似乎處處都洋溢著作者本人對日本的讚譽之情。日本的清潔、日本的美食、乃至日本的民風都是讓作為留學生的周君深深艷羨的,書中的周君毫不吝嗇於對日本的稱讚:

無論在哪兒,你都找不到倦怠的身影。

周先生便預言:這場戰爭,日本一定勝利,這樣生機勃勃的國家不可能失敗。而這次的勝利恐怕比周先生預想的更加輝煌地擺在了他的面前。我看到他驚呆於日本的不可思議的力量。

甚至在幻燈片事件中本是因為國人麻木不仁而受到的觸動也被太宰治寫成了魯迅是因為同胞充當敵國的偵探而憤慨:

友邦日本在舉國勇敢作戰,他們卻充當敵國的偵探。

如此這般的周君與中國人心目當中的魯迅簡直是離譜的過分,但在太宰治看來卻也是理所應當的補充與想像,畢竟先生留學時中日兩國確實是陷入了一種「先進日本與落後中國」的關係,如此只能說是國家與文化的影響使作家本人很難保持一個完全公正的立場。

承載太宰治靈魂的魯迅

《惜別》這部作品雖說是寫魯迅的,但當太宰治落筆時,他筆下的主角卻更像他本人一點,所以這部書公認的標籤是「太宰式的魯迅」,作品帶有作者濃烈的主觀色彩,我們經常可以看到太宰治借周君之口來表達他本人的思想:

周君說:「禮是愛的表達方式……儒學先生只是將禮中最不重要的禮儀成規教給學生,把禮變成了一種讓君主得以侮辱臣子、父親得以束縛兒子的手段……魏晉的竹林隱士們,他們行為非常粗野,赤身露體,喝得爛醉如泥,可在當時,在內心深處將禮教當成寶貝一般珍視的人,卻只有他們。」

這樣關於社會矛盾與人性墮落的思考正是日本戰後無賴派的指導思想之一,堅持用頹靡墮落來抵制世俗虛偽的價值,用非理性來堅守理性。

在這裡魯迅的形象似乎只是充當了一個傳聲筒的作用,但這決不能說作者本人對魯迅就缺少尊重,而恰恰實是因為太宰治對魯迅的欽佩和欣賞使他將魯迅當做了是自己的一種意志與理想的投射,代表了作者本人的希冀與期待。

而作者在進行創作時,推己及人的寫出了一位內心敏感孤獨但卻又投身理想的年輕人形象,太宰治書中的那個少年,羞澀於外鄉人的口音,偷偷地於無人處唱著蹩腳的歌聲,身著和服、溫潤如玉,他的形象在作者的筆下無比豐滿,但與其說他是青年的魯迅,到不如說他是留學生太宰治了。

最後總結:《惜別》一書作為太宰治專為紀念魯迅而作的作品,其實並不算成功,就連日本文學界也對他非議很大。它雖然為我們塑造了一位別樣的魯迅先生,但作者主觀的色彩太多濃烈,影響作品的因素也很多,因此《惜別》可以稱之為一部好的同人文,但卻不是一部好的紀傳作品的,但我們仍舊要感謝太宰治,他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別樣的魯迅形象。

參考文獻:

太宰治《惜別》中的青年魯迅形象

論太宰治對魯迅的共鳴——以《惜別》中的初期魯迅形象為中心

太宰治《惜別》中的魯迅人物形象批評

自畫像中的他者 太宰治《惜別》研究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4sLF6G0BMH2_cNUgXDkV.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