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杯沒人看了」「中年人熬不動的歐洲杯」「歐洲杯怎麼不火了」，過去的一個月里，以上三種關於本屆歐洲杯的評論，充斥著中國的網際網路。
歐洲杯影響力式微，似乎是大多數人的一個共識。但實際上，當我們認真去探討一屆在別的大洲舉辦、跟中國足球本身沒有太多關係的大賽「為什麼不火」這個問題的時候，恰恰證明了歐洲杯的影響力。
歐洲杯究竟還有沒有意思？親歷德國，或許能幫助我們用更多元的角度去接近更為真實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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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陳點點
「我們真的挺混亂的」
不準時的德國火車，成了歐洲杯賽期被廣為討論的熱門話題。對於我們這些從小被灌輸德國作為世界上行事最嚴謹的國家、火車從不晚點的受眾而言，德鐵「塌房」所帶來的心理衝擊不小。
本屆歐洲杯，德國全境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以及德國中部共有10座球場承辦了賽事，無論是從在德國境內輾轉城市觀賽，還是比賽日當天的短途通勤，火車都是最為重要的出行工具——也正因為如此，德國鐵路問題在歐洲杯期間造成的輿論影響尤為明顯。
圖源：電訊報
的確，在我們6月28日至7月7日這近十天的德國行程中，見證了太多因前一趟火車晚點而引發連鎖反應，導致無法在比賽開球前趕到賽場的情況。但實際上，造成大量火車晚點的原因，並非只是短暫發生在歐洲杯期間。
根據2023年的統計，德國全境長途火車的準點率僅有64%（晚點6分鐘內都被統計為準點），75%的車次都會在行程中因為鐵路維修而被迫降速。在德鐵的整體計劃中，全國的鐵路維護將持續至2030年，這期間，長途火車晚點成為德國交通的常態。
表面上看，歐洲杯舉辦的這一個月，讓德國火車晚點的問題凸顯了出來。但造成這一現象更深層的原因其實是在國家層面，德國政府並沒有為了舉辦本屆歐洲杯而進行過多計劃外的投入。
在我們認知的國際辦大賽邏輯中，應該是藉助辦賽的機會，城市對如鐵路、公共運輸、道路等基礎設施建設進行投入和升級。然而此次歐洲杯給人的直觀感受是，東道主在用投入最小、最省錢的方式把賽事辦下來。
除了長途火車晚點這一方面的問題，比賽日城際交通的運力不足，也是球迷在東道主城市普遍遇到的情況。
例如在漢堡舉辦的葡萄牙與法國的1/8決賽後，由於比賽打到了點球大戰，導致眾多球迷從球場散場回到市中心火車站時都已過了午夜零點。而市中心發往郊區以及周邊衛星城的短途火車並沒有因為賽事散場晚臨時加開班次，或推遲列車運營時間，這給大量沒有居住在市中心的球迷帶來了不小的困難。
實不相瞞，我自己也是這近萬名無助球迷中的一員。距離我返回居住地的最近一班火車，要等到凌晨4點。
凌晨漢堡市中心的火車站出現了大量球迷滯留的情況，且現場的工作人員無法向球迷們給出明確的解決方案。當我詢問一位賽事志願者時，她的回答是「We are pretty chaotic, we don't have plan.（我們真的挺混亂的，我們沒計劃）」。
最後，這位當地的志願者選擇與同路的幾個人打了Uber拼車回家，而我也在火車站等待了近1個小時後，坐上了鐵路公司安排的轉運公交車返回漢堡北部的衛星城呂貝克。抵達酒店時，已經是凌晨3點。
賽事主辦方讓人感到「不上心」的地方還能從很多細節方面感受到。例如球場外的安檢、球場內的秩序維持工作人員數量配置存在明顯不足的問題。
土耳其與奧地利的淘汰賽現場，大量球迷將打火機和火柴帶入球場，在比賽進行時直接在座位上吸煙，很難想像這樣煙霧繚繞的場面會在歐洲杯的現場出現，而即便是周圍眾多球迷向工作人員投訴，也因為人手有限而無法及時制止和管控。那場比賽後，賽事組委會做出的應對便是在賽場內反覆播放禁煙廣播，主打的還是一個靠大家自覺。
此外，每個主辦地的球迷公園（Fan Festival）座席數量少、布置簡陋；賽場周邊許諾的比賽日交通擺渡車計劃不執行；官方球迷商店的多數紀念品早早售罄且再也沒有補貨等現象，都容易給前來的球迷造成不好的體驗。
對比之前同樣親歷的2016法國歐洲杯和2022卡達世界盃，雖然這兩個東道主的大型賽事承辦、協調能力不及德國，但可以看到它們為了保障賽期的順利運轉，採取了諸多措施，想了很多解決問題的辦法，儘管有一些是無奈的「笨辦法」。
能不能和想不想，一個是能力問題，另一個是意願問題。有「躺平」之嫌的本屆歐洲杯東道主的目標，似乎是把比賽辦完，而不是把比賽辦好。
好在有著06年世界盃承辦經驗的德國，辦賽下限能力不低，即便是例行公事，整屆賽事也沒有出現重大問題和隱患（比如同時間舉辦的美洲杯的決賽）。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是我親歷之後給本屆歐洲杯的評價。
足球世界的變與不變
以上對賽事的直觀感受，並不代表我唱衰歐洲杯和未來即將發生的各個體育大賽。相反，作為完全擺脫疫情影響後的首屆歐洲杯，它依舊承載著歐洲足球、歐洲社會文化發展進程中極為重要的責任。
在這其中，足球所扮演的角色有傳承，也有改變。
首先，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是足球所帶給大眾快樂的能力。過去幾年，歐洲經歷了疫情、戰爭以及不可迴避的經濟衰退問題，「生活都不太如意」的歐洲民眾讓整個歐洲社會的矛盾和衝突日益顯著。
相比之下，來到德國的各國球迷們，呈現的更多是包容、隨性和樂觀。因為歐洲杯，德國各個城市的廣場、球場，成為了各國球迷短暫逃離繁瑣的現實生活的避風港，正如19世紀中期的英國，現代足球逐漸成為了工人階級平日生活中寶貴的休閒方式和精神的寄託。
喬治亞與阿爾巴尼亞，這兩個全國人口都在300萬左右的國家，有近2%的國民都來到了德國為自己的主隊加油助威。尤其是在科隆舉辦的喬治亞與西班牙的淘汰賽，大量喬治亞球迷從提比里西輾轉了2-3趟廉價航空後，才最終來到現場與自己的國家隊一起戰鬥。
雖然他們所支持的球隊最終1-4敗北，但親歷現場你會感受到他們同樣是足球的勝利者，生活的勝利者。
當然，我們也仍然會在歐洲杯看到足球不太「純粹」的一面，例如球場內一些個人對於其政治、宗教、種族等立場的表達。但換個角度看這個問題，可能也只有在足球場上，這些立場才能夠被「安全」地表達出來，並短暫地獲得尊重和包容。
另一個關於「包容」的足球故事，與adidas有關。
今年3月，當德國國家隊發布本屆歐洲杯的主客場球衣時，配色為粉紫色的客場球衣瞬間被「罵」上熱搜，甚至被一些媒體/媒體人評委史上最丑德國對球衣。但在歐洲杯期間，你會發現有大量的本土德國球迷身著這件配色略微「叛逆」的球衣。根據統計，該版球衣是adidas德國隊系列產品的熱門系列，並在當地的許多門店售罄。而同樣配色設計的訓練服外套，也成為了爆款單品。
在這一現象的背後，一是因為產品設計本身好看、顏值高，但更重要的是因為這件球衣的設計理念——希望能夠打破傳統，表達德國年輕一代的多元化、多樣化的特質。
德國球迷們為這件球衣買單，實際上也是一種基於足球、但高於足球的社會價值觀的表達。
圖源：adidas
另一方面，足球的本質沒變，足球大賽的傳播形式卻已經完全改變。各國的轉播商在歐洲杯期間，已經基本放棄了配置大量前線團隊做多線程內容的方式，以往各大電視台圍繞歐洲杯豐富的、可以24小時輪播的內容形式，被精簡、聚焦的策略所取代。
不僅如此，除了賽事直播外，歐洲杯內容在傳統電視端的播放時長和頻率也在降低，更多的內容被放在了線上客戶端，或是Ins、TikTok的官方帳號上。
2016年的法國歐洲杯，全球各類媒體都會聚集比賽城市的大街小巷，尋找好內容和好素材。許多我們中國球迷耳熟能詳的名場面，也誕生於那一屆歐洲杯。而今年的德國，你很難在相似的地點看到配備記者、攝像、燈光的專業媒體團隊進行採訪或內容製作，取而代之的是拿著手機和自拍杆的達人和KOL。
去中心化的賽事傳播方式，已經完全成為了主流。
歐洲杯的中國烙印
作為一個中國球迷，出現在歐洲杯現場觀賽從理論上要比在世界盃上突兀得多，至少世界盃上咱們還會被誤認為是日本、韓國球迷。但實際上，每座舉辦歐洲杯的球場和城市，都有著大量的中國面孔。在他們中間，有歐洲各國的留學生，有國內飛來的球迷、遊客、KOL，還有一部分是各個中國贊助商企業的工作人員。
在本屆歐洲杯初期，中國品牌霸榜球場LED廣告已經成為了一個破圈話題。但除了中國觀眾能在電視里看到的品牌露出之外，在德國當地和比賽現場，還有更多的中國烙印。
位於城市中心的各類酒吧、咖啡廳，都會在歐洲杯期間直播比賽，而通過觀察和統計，可以發現這類場所新購置的電視，有超過半數都是海信的系列產品。這其中的購買決策是因為海信作為歐洲杯官贊的營銷手段，還是基於產品本身的性價比，我們不得而知，但可以確定的是海信在歐洲的全球化業務拓展，是實打實地收到了積極的市場反饋。
相比而言，雖然比亞迪的新能源車不像海信的電器那樣已經在德國隨處可見，但它作為歐洲杯官方車企的身份亮相，其產生的輿論影響一點也不小。
在法蘭克福的德意志銀行公園球場內，比亞迪展台展出的Seal車型被眾多的球迷圍觀；而根據《倫敦旗幟晚報》的統計，在歐洲杯開賽後，比亞迪的英文官網訪問量增長了33%，大量「比亞迪是什麼品牌」「比亞迪有什麼車」等搜索詞條激增。英國獨立電視台ITV轉播了英格蘭與荷蘭的半決賽，超過2000萬英國人在比賽開場前看到了比亞迪在ITV的廣告投放。
貿易戰場上，中國車企與歐盟加征新能源車關稅曠日持久的博弈仍在繼續，而在消費市場，中國汽車品牌利用歐洲杯布局業務的營銷戰，也已經開啟。中國企業的全球化之路，入局足球營銷也許會在未來成為一條捷徑。
必須要提及的還有歐洲杯上的支付寶。對於前往德國看球旅遊的中國用戶而言，支付寶作為歐洲杯官方合作夥伴的實際意義遠大於簡單的品牌曝光。在球場內外、球迷公園和城市的各類商店，用戶能夠無縫使用支付寶的手機App功能付款、甚至是退款，這種絲滑的消費體驗已經可以媲美國內的小賣部、便利店水平。
相比起歐洲大部分地區還在使用信用卡、手機NFC銀行卡以及現金的支付手段，中國在移動支付領域的普及和發展，已經毫無懸念地領先與全球。那麼如何將這樣的底層使用習慣普及到中國之外的更多國家、更多人，歐洲杯的賽場內外，顯然是支付寶在歐洲大力發展種子用戶的絕佳場景。
下一屆歐洲杯，我們也許會看到新的、不一樣的中國品牌。但我更期待的是在未來的體育大賽上，我們不會再去刻意統計那些贊助商哪些來自中國，而是這些企業已經發展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全球化大品牌。
最後，我們再回到歐洲杯本身。
文章里我說了賽場外的各種體驗、故事和感慨，但唯獨沒有細說賽場內的事兒。因為平心而論，本屆歐洲杯從觀賞性、技戰術含量以及大牌球星表現方面，都乏善可陳，如此比賽對於我們這樣的第三方球迷而言，實在是難以激起內心的波瀾。
但這並不是說歐洲杯的價值和意義就應該受到質疑，對於參賽的國家和球迷而言，歐洲杯的意義性早就超越了足球比賽本身。而對於東道主而言，雖然德國是在以安全順利承辦為底線，儘可能接近底線的方式辦賽，但一屆51場賽事的歐洲杯所能夠給當地政府、商家和民眾帶來的紅利，依舊不可忽視。關於本屆歐洲杯的經濟影響力分析，我們在之前的文章中就有詳細的論述（點擊此處跳轉），這裡就不過多地展開。
那麼，回到開篇提出的問題，歐洲杯到底哪裡有意思？總的來說，親歷一屆這樣的賽事，更多的是真切觸碰到了歐洲各個國家、社會發展的脈絡，對於當下我們熱衷於討論的問題、矛盾和衝突，會有更加多元和理性的方式去理解這些差異和變化。
看足球，也是看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