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昱杉:回憶沈燮元先生

2023-03-31     古代小說網

原標題:金昱杉:回憶沈燮元先生

昨日上午,南京圖書館版本目錄學專家沈燮元先生去世了,享年100歲。看著南圖發出的訃告,真的不敢相信。本來還想著下個月去南京探望沈先生,如今卻再也沒有機會。

沈燮元先生訃告

第一次見到沈先生,是2016年11月26日,當時在查一個稿本,古籍部的老師在電腦上查的結果有些問題,遂找沈先生確認。我就看到一個鍋著腰的老爺爺,慢騰騰的走過來,仿若看自己家地里的蘿蔔白菜一樣,從開架找到線索,確認了需要從書庫調出來的古籍的版本。

後來因為論文中要做藏書目的部分,沒什麼信心,便想到了先生。蒙南京圖書館徐憶農老師的引薦,從2017年初到2020年陸陸續續跟先生求教。其中有幾件事印象深刻。

沈燮元先生

有一次,沈先生翻著《脈望館書目》嘀咕,「大工程,大工程,你得多看幾遍,不然容易漏了。我覺得你至少需要一個月才能做完最基礎的整理。」說罷還搖搖頭,道「一個月都不一定。」我當時是真的無知,在心裡嘀咕,「您別逗了,這麼薄的一冊,我就是挨個打字,一周就能解決了啊。」

結果,事實證明,沈先生高估了我的水平,當時整理了半年,還沒弄利索。中間先生還幾次伸出援手答疑。最後才磕磕絆絆的得以完成。

沈燮元先生手跡

2017年6月,先生幫我核對引文,其中有涉及到孫楷第的《也是園古今雜劇考》的內容。我使用的是1953年上雜出版社的版本,但是其實1940年還有一版《述也是園舊藏古今雜劇》,收錄於《圖書季刊專刊》,後者是沈先生一直看的版本。

他特意找出1953年的版本核對,在意見中寫道:「引文能找到的,都找到了。」當時先生已經93歲了,巧的是那一天我和他聊到吃的,他下午已經忘了中午吃的是什麼。我當時看著這位滿腦子都是書的老人,暗暗下決心,希望自己也能成為這樣的學者。

對於古籍研究,我其實根基並不紮實,有一次遇到了對銅活字判斷的失誤,心裡特別難受,蔫蔫的。沈先生得知情況,安慰我說,「你不是這個學科出來的,正常。以後千萬別想著自己去預判,而是要一步一步走穩了。你就坦然接受你比別人落後一步,所以你寧願留空,慢慢來,也不要著急下判斷。」

《沈燮元文集》

聽了先生這話,其實我心裡並沒有好受,直接問,「那我做的東西,不就永遠都差一步了?」先生雲淡風輕的回答我道:「這就要看你是不是一直往前走了,一直走,不停下,人生還長。我們做的是幾百年前的東西,就看你是不是堅持了。我看了看,活字對你來說算是比較難的,你接觸到的古籍還是太少,以後要再這方面下下功夫。」

後來我發狠勁,決心在各個圖書館搜索趙琦美(明代藏書家)的校跋,沈先生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是,「你父母支持你嗎?」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先生說,「我現在在做黃丕烈的校跋,就是要一個一個找到核對。好多人給我說不用這樣,但是我們得這麼做。你這麼做是對的。回家謝謝你的父母吧,他們願意支持你去做。這不僅需要你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跑,食宿這都是錢。」

沈燮元先生

先生還教給我,做文獻考證,一條一條的證據擺出來,結果自然就出來了。既然是為後來者留下資料,那麼前期功夫必須做足,基礎文獻儘可能的詳盡。

有時先生也會念叨,覺得我現在年輕,有精力跑這麼多地方真好。他得知我搜集到一份明代刊刻的文獻,問我可否給他影印一份。我永遠記得先生那時候的樣子,當時95歲的先生雙手虛合,特別誠懇的說,「麻煩你了,謝謝。清代刊刻的這個做的不好,有些亂寫,年代都查了幾十年。我還是想核對一下明代這版。」

出書時,想請先生為我寫一張題簽作為書名,先生一口答應。帶著筆墨到圖書館,我當時還有點擔心,寫在宣紙上,要是太大怎麼辦。結果,先生拿了張A4紙刷刷刷,三張,一氣呵成。

沈燮元先生題簽

我一看,「哎呦,大小正好。」還暗自琢磨,「真羨慕寫字好看的人,什麼紙都能寫。」後來沈先生說,「其實是他忘帶宣紙了,很不好意思。」這個事兒徐憶農老師知道後,簡直哭笑不得,說「圖書館裡面還能缺了紙嗎?你這也確實是少有了。」

我當時只是一個研究生,學的專業是戲曲史論,之前沒怎麼接觸過版本目錄。但是先生願意一點一點兒的引導我。每次有疑惑前去求教,先生都特別耐心的有問必答。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外碰到稀奇古怪的好吃的,會往先生那裡寄一份。因為先生喜歡吃,也很樂於嘗試。

沈燮元先生題贈作者

以後南圖古籍部再也沒有端個杯子到處轉悠,一會兒扒翻老報紙,一會兒看明清詩詞的老人了。再也沒有拿著辦公室的電話出去接,當成手機,結果一出辦公室的門就沒信號,只能再回來的老人了。再也沒有把古籍部當家,把館藏古籍當自己孩子,心裡隨時有數的老人了。唯一遺憾的是,沈先生沒有看到自己傾注了大量心血的《士禮居題跋》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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