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華紀勝圖冊:隱藏在藝術品中的明軍結構密碼

2023-04-12     冷炮歷史

原標題:歲華紀勝圖冊:隱藏在藝術品中的明軍結構密碼

《歲華紀勝圖冊》繪製於明朝中後期,目前由台北故宮博物院收藏。雖然作者吳彬的具體生卒年不詳,但可以大致確定是生活在16-17世紀之交。由於天賦出眾,很早就被發掘出藝術才能,這套圖冊就是他眾多作品中的代表之一。

《歲華紀勝圖冊》中的南京接景

因為是記錄一年中的各月慶典,《歲華紀勝圖冊》總計有前後12幅畫。內容不乏元宵、端午、中秋和重陽等尋常節日,也包括有蠶市、浴佛這類事關生產或宗教信仰的節氣。但最為特殊的一張,還要屬展現軍事實力的--閱操。由於吳彬本人曾長期生活在南京,所以有幸目睹大明朝的留都風貌,在真實性和還原度方面皆較為可靠。

《歲華紀勝圖冊》中的閱操現場

縱觀整幅畫卷,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多艘水面戰艦。特別是位於左下角的最大號旗艦,幾乎占據整個畫面的1/10面積。由於整個南直隸省都地處水網密布的江南,又毗鄰事態多發的南北海岸之間,所以常部署有規模不小的水師船隊。吳彬筆下的檢閱船隊,也大體符合明朝中後期的實際情況。除屈指可數的大船具備上下三層結構,餘下基本都為單層小船,而擁有兩層的中型船舶已屬上乘。

《歲華紀勝圖冊》里的大中小三類戰船

在具體船型方面,吳彬留給後人的細節雖不精湛卻也大體詳細。只要結合一些明朝中後期的兵書與史料,就不難發現其中的大部分為典型蒼山船,以及其改進版艟橋船。儘管在噸位、速度和堅固程度方面都不如大福船等外洋艦艇,但能較為靈活的遊走於沿海至內河之間。在缺乏風力助推的情況下,依靠一定數量的划槳實現機動。故而獲得抗倭名將戚繼光的大力推廣,開始在蘇南、浙東兩地尤為盛行。

《武備志》里的蒼山船極其變體

當然,畫卷的陸上檢閱內容同樣非常精彩。我們根據不同的武器配置,可將其中的兵丁分為4種步兵+2種騎兵。

披甲長刀手的地位 從他們所站位置就能看出

其中,數量最多、最靠主席台位置最近的長刀手,無疑就是這支受檢閱隊伍里的精英。他們幾乎人手一柄接近身高的長刀,還配有蒙古風格的布面甲防身。如此沉重的裝備,無疑需要大量訓練和相應的伙食做保障,所以並不是任何壯丁都難肩負。而且從盛唐時代起,這類常被稱為陌刀手的特種力量,就經常在戰場上扮演定海神針角色。即便到武力相對衰敗的兩宋,依然是壓陣督戰隊的標準配置。

後來雖鄭成功渡海的鐵軍人同樣是披甲長刀手配置

有意思的是,早期明軍其實並無這類長刀手部隊。當時的他們更注重結陣團戰,慣用鱗次櫛比的盾牆阻擋來犯之敵。但到15世紀中期,破落的衛所制已很難維繫,更無法大批量提供訓練合格的能戰之兵。於是在大忠臣于謙的授意下,消失許久的長刀手部隊得以全面復興。無論是募兵構建的團營內,還是地方上的衛所軍鎮,都能優先武裝一批精選漢子去獨挑大樑。到吳彬生活的16-17世紀之交,類似的資源傾斜手法也基本被確定為日常慣例。

明顯受南方風格影響的圓盾刀兵

其次,畫卷上還呈現出不少手持砍刀的圓盾步兵。他們同樣身著布面甲,在所能獲得的防護層面與長刀精英們無異。事實上,按照明朝初期的軍備規制,這類圓形盾牌往往被定位於只供騎兵使用。但到15世紀中期,大量來自西南山林的土司武裝被頻繁徵調到四方戍邊。無論是湖湘地區的苗人,還是來自兩廣的壯人狼兵,都有在步戰使用原型藤牌習慣。反過來也影響到明軍本部,放棄原有的刻板教條規範。考慮到長江以南各省普遍有大片丘陵山地,士兵很容易在不知不覺中陷入小規模混戰,這樣的改變也就順理成章。

堅持舊俗的長盾兵 實際上裝備和地位最寒酸

相比之下,那些使用長盾牌的兵丁就無此幸運,幾乎沒有任何盔甲配置。他們可能是最純正的明朝軍制秉持者,卻因體制劣勢與不合時宜等因素,造成自身在整個軍事體系中的價值越來越低。但這些人終究是明朝軍隊花名冊中的絕大多數,不可能因一點瑕疵就慘遭裁撤。甚至有部分人尚有餘力,還是會被抽調進奔赴他鄉的野戰軍。

戰船上的水兵同樣使用長牌

此外,畫卷中的戰船水兵同樣適用相似長牌,反映出古人對該種裝備的屬性定位。其優勢在於防護面積較大,幾乎能從雙腿直接覆蓋至胸口位置。但缺陷也比較顯著,就是分量重而更容易消耗使用者體力。但類似問題卻不存於水戰領域,空間狹窄的塔樓與甲板更不需要士兵頻繁移動。

分布在操場外圍的具裝騎兵

當然,《歲華紀勝圖冊》中最引人矚目的描繪對象,還是列隊分布在操場最外側的具裝騎兵。因為在大部分人印象中,明朝幾乎不曾訓練和使用過這類重裝單位。哪怕朱元璋時代就有隻言片語規定,後來的兵書中也保留著半身馬甲記敘,卻與畫面中的高規格有很大差異。即便是如《平番得勝圖》一類的同時代畫作,都沒有反映過相似物件。

《平番得勝圖》的騎兵甲具與《歲華紀勝圖冊》截然不同

不過,只要稍稍觀察作者留給後人的蛛絲馬跡,便不難察覺這些重裝馬甲的突厥化風格。說明其源頭並非漠北草原,而更有可能是西域乃至遙遠的中亞腹地。一方面是因為明朝素有保留前代的招募蠻族傳統,會定期吸納蒙古、突厥或中亞流亡者來擔任武職。其次,則是先後立足西域的察合台、葉爾羌等汗國,都與明朝保持著良好關係。時常以朝貢之名行商貿之事,向內地輸送武器甲冑。

《歲華紀勝圖冊》中的馬甲 更接近同時的中亞突厥風格

巧合的是,距離南京不遠的揚州府,就是明朝集中安置中亞難民的地方。在整個15世紀中後期,都有大量流亡者因帖木兒汗國的內鬥而舉家東遷。他們的到來,也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明軍的繁雜武器庫。反倒是本為蒙古判將招募中心的北京,因草原經濟的破敗和技術退化,很難吸收到如此精湛的戰馬甲具。但又距離前線較近,屢屢成為軍事類畫作的描繪核心。這次容易給後世留下片面感官,也足以讓《歲華紀勝圖冊》的考據價值進一步提升。

在全軍外側奔馳的騎馬傳令兵

最後,在整個檢閱場地的外圍,還有幾名來回策馬的輕裝騎手。初手中揮舞的令旗外,幾乎不見任何其他裝備。可見這類特殊群體沒有被賦予作戰職能,僅僅是為指揮層控制龐大隊伍而傳遞各類信號。

隱藏在主席台兩側的弓箭手隊伍

看到這裡,或許有人要問:為什麼這支部隊里沒有弓箭手?其實有,但主要分布於主席台兩側手持旌旗,故而很容易被觀者忽略。他們身披類似藤甲的護具,僅能靠斜背著的箭袋予以辨認。其身份可能是來自海防水寨的世襲兵,又或者是招募自沿海村舍的民團佼佼者。平日裡的工作就是巡邏+練習射藝,並且需要按規定自備全套弓箭。

掛在側身的箭袋 說明這些士兵經常騎馬行軍

同時,畫卷中的很多人物都在身體一側掛有箭袋。尤其是步兵,竟然採取騎馬慣用的掛載風格,可見經常要騎馬伴隨後者機動。在條件允許時充當輕騎兵附庸,而在密集的山林中靠步戰增援彼此。

圖中士兵所戴的斗笠帽 也是後來的清朝綠營軍標配

此外,整張畫卷中的士兵武器風格雖多來自北方,但全都佩戴著富有南方特色的斗笠盔,堪與圓盾兵的藤牌相得益彰。這也是陪都留守部隊,與北方京師近衛的顯著外觀差別。後來的滿清綠營部隊,同樣將這些規制給完整吸納過去。

考慮到吳彬本人死於約1643年,那麼他下筆描繪的很多人可能在稍後就直接投靠清軍,成為替後者征服天下的一把好手。反而是倭寇、蠻夷,以及各類需要打擊的三教九流,在其對立面上替明朝又延續了幾十年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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