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決定眼界:隋唐兩朝的波斯與阿拉伯商路變遷

2023-05-05     冷炮歷史

原標題:出生決定眼界:隋唐兩朝的波斯與阿拉伯商路變遷

出生決定眼界:隋唐兩朝的波斯與阿拉伯商路變遷

公元6-9世紀,曾有三批文化群體嘗試控制整個海上絲綢之路貿易,包括占據地利優勢的印度人、稱雄西亞的波斯人與後來居上的阿拉伯人。他們彼此間不乏縝密的相互協作,卻更容易因利益糾紛而展開長期競爭。乃至發展出截然不同的線路移動習慣,上演著你方唱罷我登場的輪番好戲。

在此過程中,三大群體的經營策略都會受本文明起點影響,並夾雜有非常現實的技術緣由。至於作為東道主的隋唐帝國,同樣在不斷施加有政策影響,成為主導貿易線路變遷的決定性內因。

印度人的小河港灣

早在蘇美爾時代 印度就是海洋貿易的受惠者

作為人類古文明的發源地之一,次大陸自古就與海洋貿易有著深厚的不解之緣。根據已知的考古發掘,當代學者普遍相信自上古時期起,就有聯通波斯灣與印度河流域的固定航線。甚至連早期的摩亨佐達羅城市遺蹟,都極有可能是蘇美爾先驅向東傳遞先進火種的行動痕跡。

此後,印度地區還不斷受惠於跨區域地理髮現和船舶技術進步,在東西方海洋貿易網絡中占據著絕對中心位置。先是有波斯國王大流士一世資助的腓尼基海員,成功從印度河楊帆返回阿拉伯河口。接著又是亞歷山大大帝的海上撤軍行動,在無意中打通巴林島與古城蘇薩之間的固定航道。等到托勒密埃及的代表借季風完成紅海直航,整個次大陸的西部水域都已完全向西方世界敞開。

從公元前6世紀到公元6世紀

印度次大陸都是繞不開的東西方貿易中樞

與此同時,南部的泰米爾人收到接力棒,將海上貿易的網絡繼續向中南半島和南洋群島擴張。然後繞過南越的占城地區,走北部灣與抵達不久的秦漢帝國展開接洽。而且在後來數百年的演進中,這類早期貿易據點還會周期性向北移動。這主要得益於船舶技術的穩步發展,但也有兩漢三國時期的人口流動因素,以及隨之而來的大規模開發。直至永嘉之亂爆發後的六朝階段,雙方在經貿領域的協作早已密不可分。只要不斷有大型海船從彼岸趕來,南方的半壁江山就不必奢求疏通陸上絲綢之路,與強大的北朝維持相抗衡狀態。

不過,彼時的南印度還出於城邦林立階段,即便誕生某強權也不過類似於小國聯盟。以至於來自不同城市的商人,會分別營建自己的小規模據點,無法形成相對統一的合力。其中的某些幸運兒,能夠將自己包裝為本地統治者,利用扶南國等政權的名義抬高溢價權力。餘下人則更樂於投資佛教寺廟體系,從而享受到能跨越國界限制的物流便利。加之大型化的海船數量有限,所以運載主力始終為缺乏逆風航行能力的小艇。以至於單次出動的續航力不足,必須沿海岸線尋找淡水給養。

公元5世 印度商人在東方海域具有壟斷地位

正因如此,公元3-6世紀間的早期印度海商,往往會傾向於選擇那些難入今人法眼的小型臨河港灣。巧合的是,這類區域又是古代東南地區的人口聚集地,非常適於做轉手貿易。例如上海地區最古的龍華寺,就毗鄰附近的小河漕河涇。而擁有類似地理條件的古代港口還包括寧波、溫州、福州、泉州和潮州。反而是同期的珠江、長江,因水面寬闊、流速過快而不利於從下游進入,與後世的水運快車道定位截然不符。

當然,隨著生機勃勃的南北朝時期結束,印度人獨霸東南沿海貿易的時代也即將被終結。雖然隋朝征服者從未打壓分散在各地的佛教寺廟,卻不得不為強化高壓統治而破壞掉原有經貿格局。他們先是推行類似海禁的限制性措施,不准吳越等地的沿海居民建造出海商船。接著又著手瓦解傳統的地主大族勢力,希望將人口全都轉化為均田制小農。結果自然是民生凋敝且怨聲載道,還引發過公元590-91年間的超大規模起義,迫使遠在長安朝廷收回部分激進措施。但非常依賴短途海路的印度商人,卻不再有機會重現六朝時期的巔峰狀態。

古印度海商非常喜歡尋覓小型內河港灣

很多地方至今都是重要的港口城市或繁華區域

波斯人的內河快車道

公元5-8世紀 薩珊王朝的波斯商人開始統治東方水域

公元6-7世紀之交,當印度商人迅速從東南沿海後退之際,距離更遙遠的波斯商人突然躥起。但與先前的競爭者不同,他們非常適應隋朝的政策更迭,甚至是借後者的力量實現了後來居上。這同樣與他們的文明起源和擴張方式有莫大聯繫。

早在公元前10世紀,波斯人的直系先祖由阿富汗遷徙至法爾斯山區,逐步壯大為一股能左右地緣發展走向的勢力。但旗幟鮮明的遊牧出生,讓其在很長時間段內都與大海保持距離。儘管龍興之地就位於波斯灣北部,卻絲毫不影響他們優先考慮開拓陸上貿易。哪怕有過橫跨三大洲的阿契美尼德王朝,靠治下的各附庸民族拼湊出強大海軍,依然會在多次水面交鋒中折戟沉沙。最後被從對岸殺來的馬其頓人征服,烙下難以磨滅的歷史傷痕。

古城蘇薩的內港特色 是波斯人理解海洋貿易的重要起點

另一方面,位於法爾斯西面的埃蘭地區,還有著年代可追述至文明起源歲月的大城蘇薩。從公元前5世紀起,這裡就成為帝國的五大都城之一,也是內陸統治者所能接觸到的最繁忙商港。但與南印度的那些沿岸小邦不同,蘇薩本身並不直接靠海,而是需要通過流經界內的德茲河直航波斯灣。對於普通商人的小船而言,無疑是比較不錯的避風口岸,以及能接洽內地同行的交易中心。當波斯人的版圖不再囊括整個地中海東部,這座古老內港就成為其延續對海運理解的最近途徑。

奈何任何駛離蘇薩的船隻要一路東遊,都必須通過查啦塞尼和巴林。兩者都由波斯人最不願多提的希臘化殖民者建立,分別扼守著阿拉伯河口與波斯灣中段航線。在薩珊王朝立國之處,大王沙普爾一世曾下令到今日的阿曼地區建立新港,卻無法讓自己的商業發展更進一步。原因就是離傳統發達地區太遠,達到當時普通船舶的航程極限,所以在經濟上並不划算。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提高前希臘城市權重,而後才逐步修建新的港口據點。

大量喬遷波斯境內的羅馬俘虜或景教流亡者

讓波斯成為海上絲綢之路的壟斷力量

此外,薩珊王朝還善於使用各種手段,從熟悉海洋經濟的羅馬帝國獲取相關人才。比如被不定期抓獲的俘虜,就是其迅速發展造船、紡織或手工品製造業的鐵桿主力。另有數目更為龐大的聶斯托利派基督徒,因不堪君士坦丁堡當局的迫害而越界喬遷。他們主要分布在兩河流域、阿拉伯半島東側和伊朗南部,堪稱為新主攫取海洋利益的生力軍。加之受其影響很深的摩尼教徒,以及少量有意模仿的拜火教徒,構成波斯人統治東方水域的三大主力。特別是在5-6世紀,他們不僅會沿南部海岸到達北印度的坎貝灣,還能藉助季風漂流至馬拉巴爾海岸。甚至是科摩林角以東的錫蘭等地,侵蝕著過去由印度人壟斷的一個又一個據點。

這就不難理解,為何在隋朝大力壓制吳越海洋經濟的大背景下,波斯商團還能成功達成逆襲壯舉。他們完全可以將自己在西亞老家的經驗,毫不費力的移植到遠東各地。通常是從廣州靠岸,再沿珠江的支流北江抵達韶關附近,隨後利用湞江轉進至東北方向。一旦進入江西境內,又會利用陸上短駁接上章水,從而能近乎不斷的走水路去往南昌。最後成功穿過長江,把貨物運送至江都揚州。整個過程完全不仰仗海路,非常符合本地統治者的政策安排,也同基於兩河流域的內河航運有天然契合。即便稍後建立的唐朝不再對吳越實施海禁,都無法再撼動走內陸航線的波斯壟斷者。

隋朝定立的內河貿易路線 對波斯商人而言更是如虎添翼

更為重要的是,波斯帝國是一個名聲在外的跨區域強權,能夠輻射的影響範圍遠超南印度小邦。而且在航海等重要領域,更容易獲自羅馬傳來的先進技術。所以,持不同信仰的商人都樂於在海外形成抱團,用母邦的國際地位充當優質護身符。加之傾銷的手工藝品質量極高,很容易把全方位落後的印度競爭者給比肩下去。繼而憑藉充足的金銀貨幣,到各活動區域尋覓合作夥伴,在客觀上促進了所在地的城市繁榮。如今只留存於史書記載的南昌造船業繁榮,以及在長沙遺址內被發現的出口瓷窯,都是波斯人稱霸海上絲綢之路的某個縮影。

可惜,上述輝煌終究在7世紀中期遭遇到不可逆摧殘。首先是作為交易終端的揚州,在659年因為安史之亂引起的兵災而慘遭殺戮。兩年後,薩珊王朝的波斯本土也遭阿拉伯征服者攻陷。不少海外遺民只能靠舊時威望,奮力維持自己在東方世界的神廟、會堂與番坊。但也有識時務的頭腦靈活者,主動選擇與新統治者合作,引導穆斯林商人沿自己先祖的航跡東進。

薩珊王朝覆滅與揚州城遭屠戮

成為波斯商人壟斷東方水域的轉折點

阿拉伯人的重開海路

公元8世紀 海上絲綢之路逐漸為穆斯林所掌控

公元8世紀,阿拉伯商船開始愈發頻繁的造訪廣州口岸。在此之前,他們早已是熟悉印度洋季風規律的航海老手,也曾是主宰紅海到次大陸貿易的重要力量。如今更是憑藉強盛兵鋒,以及能順暢逆風的三角帆船,將海運經濟提升到全新高度。

當然,早期穆斯林商人往往對印度西海岸以外的東方缺乏了解。於是靠被自己征服的阿拉伯基督徒做嚮導,間接被對方的開拓模式所影響。尤其是在唐朝治下的東南半壁,他們繼續選擇走廣州-南昌-揚州之間的內河通道,似乎與過去的波斯人沒任何不同。實則關係異常緊張,屬於典型的同生態位競爭。加之部分薩珊朝的拜火教遺民,主動選擇流亡到印度做海盜,從而經常被地方官記錄到在近海發生血腥火拚。

黃巢義軍對廣州的破壞 終結了屬於波斯商人的壟斷時代

諷刺的是,上述亂象持續到9世紀中期,終於因重創唐朝統治的黃巢起義而趨於消停。公元878年,這股素以吃人肉聞名的暴民大軍突然南下,對缺乏防禦的廣州城實施大規模屠殺。此舉造成足足12萬人斃命,其中絕大多數就是歷代從西亞或南亞喬遷而來的波斯系商賈。倒是穆斯林阿拉伯人損失較小,立即從陷入全面蕭條的廣州撤離。由於已經營遠海貿易達2個世紀,他們通過與更早抵達的印度化商人接洽,對東方世界有更全面了解。索性放棄波斯人忠愛的內河線路,轉進至福建南部的泉州,算是某種形勢的重開海路。

受其影響,海上絲綢之路的東段回歸海洋傳統,迅速演化出廣州-泉州-寧波-揚州航線。無論列國並立的五代亂世,又或是需要海路貿易維持財富的南北兩宋,以及有些許重商主義傾向的蒙元帝國,都在不同程度上依託其框架。乃至近現代階段抵達的歐洲人,都沒有從根本上脫離這套基本範疇。至於僅擁有內河航運的南昌,則在此後的數百年內趨於衰退,幾乎很難讓後人聯想到曾經的貿易重鎮身份。

近現代海上貿易網絡 在穆斯林時代趨於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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